赵谟一听,顿时更乐呵了,“好呀,你现在就去,母后可盼着你多往坤宁宫去。”
赵斐目光飘到院子里的桂树上,想了想,问道:“岳天意那边,有消息了吗?”
因着这句话,赵谟方才还明晃晃的笑意,刹那间消失了。
“没有。”
“没有也好。”赵斐道。
“六哥。”赵谟拉长了声音。
从小到大,每回他闯了祸,只要这般拉长了声音央求赵斐,赵斐一定想办法帮他弥补。
只是这一回,赵斐没有那么好好说话。
“你的亲事将近,若突然找这么一个姑娘回来,沐家人了知道了会怎么样?上回,沐霜霜也在镇国公府不是?更何况,父皇母后又会如何想?”
“父皇……父皇那么多女人,我才一个。”
赵斐看他一眼,赵谟如斗败的公鸡一般,顿时垂下头。
“我只是想找人,又没说不跟沐霜霜成亲……我没怎么她,后来我跟天意一块儿去水榭吃了她带的糕点。”
赵谟越说,心里越没有底气,声音也越来越轻了。
“那沐霜霜出生的时候,沐阁老已经身居内阁,虽不是公主,但脾性料想与公主无异。且得哄着她。”
“六哥……”赵谟望着赵斐,垂头懊恼道,“旁人都以为皇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知道我们还得去哄人?”
赵斐语声淡淡:“等大事定下,就好了。”
大事……
“六哥,还好有你,若不是你,只怕母后早已对我失望。”赵谟叹道,越说越觉得沮丧,“要是你没出那场意外就好了,有你做母后的儿子,必定样样都出众,母后不必像现在这般操心,我也可以娶我自己想娶的人。”
世界上没有什么如果。
赵斐面上没有分毫动容:“别胡思乱想,没得讲那些不可能的事,先把眼前的关口过了。老九,既找不到那人,往后只当这个人从没有出现过。”
从没有出现过?
赵谟面上顺从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想,就算那姑娘的出现会让沐家不满甚至退婚,他都宁愿她再回来,再让他见她一面,一吐相思之意。
“后日母后要在御花园设宴,沐霜霜会来,你在母后跟前可别犯傻。”赵斐仍是不放心,继续叮咛。
“我知道了。”赵谟眼珠一动,忽然想到了什么,“后日的花宴,许亭然也会来,六哥,你想去见见她么?”
许亭然这个名字,对赵斐来说其实陌生得很。
他不知道,明明两个不相干的人,为何非要扯在一起说。
“母后让我过去。”
“你应下了?”
赵斐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太好了!”赵谟欢喜起来,神神秘秘地对赵斐道,“六哥,你知道吗?天意他见过许亭然,那会儿他还不知道你要跟许亭然议亲,回头跟我闲聊的时候就夸赞说许亭然是个很特别的姑娘。你想啊,天意在宫外见过平日里见的闺秀比咱们俩都见得多,许亭然能给天意留下印象,定然是个极好的姑娘。六哥,我有预感,你见了她一准喜欢。”
“是么?那我跟母后说说,让母后把许亭然赐给他。”赵斐冷冷道。
“唉,六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天意喜欢谁。”
赵斐不置可否,因提到了岳天意,便嘱咐赵谟:“那个姑娘的事,你叫岳天意别再查了。”
“不行!”赵谟本能的拒绝,对上赵斐的眼光,赶紧别过去,嘴上依旧是不服气,“只是找找人,又不碍事的。六哥,你同天意不相熟,你不知道他的为人,虽然别人都说他是花花公子,办事很牢靠,也不会走漏消息的。”
“不是不让你查,只是叫你别让岳天意查。”
“为何?”赵谟不解的问。
“沐家已经知道岳天意在帮你找人,你叫他别找了,消息自然也会传到沐家那里。”
“六哥,还是你想得周到。我这就给天意传消息。”
赵谟说完,跟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了。
“爷,已经把陆姑姑领到存书的地方了。”陈锦低声回道。
赵斐点了一下头,看着长禧宫的宫门道:“一会儿他再过来,就说我睡下了。”
睡下了?
这还没到午膳时辰呢,九爷能信吗?
陈锦腹诽着,顺从地推着赵斐的轮椅往后院去了。
长禧宫跟宫里大多数宫殿一样,是一座前后两进的院子。不过长禧宫里人少屋子多,赵斐又腿脚不便,日常活动就在前院,后头的宫殿都是空置着。
陈锦推着赵斐走到后院,正殿和左边配殿的门关着,只有右边配殿开着门。
赵斐示意陈锦等在外面,自己推着轮椅进了屋。
这间屋子里没有多少家具,正面的墙上摆着一架彩绘戗金花卉纹博古格,前头是一张黑漆撒螺云龙纹平头案,陆湘就坐在这平头案前翻看书稿。
听到响动,陆湘抬起头,见是赵斐,便放下书稿站了起来。
“六爷。”
赵斐目光晦暗不明地打量她一下,见陆湘神色莫名有些哀泣,默不作声到了书案前与她相对。
“坐下吧。”
陆湘依言坐下。
“这是从沈约家里找到的提纲,想是先祖留下的。”
陆湘木然点了点头。
这份提纲的确是沈平洲的手笔,最早动了编书念头之后他就着手拟写的提纲,后来几经增删,最终定下了这份提纲。提纲上将全书分为上下两卷,每一卷各有九篇,沈平洲倾尽毕生心血完成了上卷和下卷的前三篇,沈约接手书稿之后,花费几年时间完成了第四篇的大半,如今还剩下《纺织》《酒曲》《舟车》《珠玉》《锤锻》五篇。
“你要替他把剩下的做完吗?”赵斐问。
帮他?
陆湘自然想帮沈平洲。
可这件事并不是想不想帮,而是她有没有能力帮。
什么锤锻,什么舟车,她虽然认识里头的每一个字,却并不懂提纲在说什么。
陆湘摇了摇头,坦白道:“我不懂这些。”
“一点都看不懂?”
陆湘拿起提纲,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纺织》和《酒曲》能看懂一些,《珠玉》能看懂一半。”
她在宫里呆了一百多年,虽没有长什么特别的本事,但金石玉器见了太多,能知道个子丑寅卯。
“那就从《珠玉》开始。”赵斐淡淡道。
陆湘有些怨念的看向他。
编书那是士林大儒才能做的事,她不过识得一些字,看过一些话本,哪里就能编书了?
“六爷说笑了。编书这些事,您或许可以,对我来说却是不能。”
“我?”赵斐自嘲一笑,“我每日作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若要我来编书,只怕到我死的那天都没写完一篇。”
陆湘愣住了。
赵斐是个习惯把“废人”“没用”挂在嘴边的人,以前陆湘听他这么说,总是觉得他这个人可恶,今日听他轻描淡写地这么说,突然感到了一丝难受。
不管是沈平洲还是赵斐,他们都是比自己聪明、比自己更有用的人。
沈平洲倾尽毕生心血,留下了这套书稿,赵斐弱不禁风每日连画画都只能画一炷香,而她空有一百多年的长寿却一事无成。
短短一瞬,陆湘的思绪却已划过百年。
“可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编书。”
赵斐看着她,忽然心中一动。
“你可以先试试,成与不成,我替你掌眼。”
“真的?”陆湘没想到赵斐会主动开口说,顿时大喜,“六爷愿意帮忙?”
“我之前没帮?”
赵斐话里有话,可这话果真说得陆湘心虚。
若是他没帮忙,沈约家里的书稿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六爷恕罪。”陆湘难得地向赵斐低了头。
赵斐唇角微扬,并没有乘胜追击,难得温和地问:“你打算从哪一篇着手?”
陆湘想了想:“《舟车》和《锤锻》我是一点都不明白,另外三篇多少知道一些,我……我想试试《珠玉》篇。”
“宫里金石玉器的典藏不少,的确是更容易些。”
赵斐从陆湘手里拿过提纲,仔细翻看了一下,“沈平洲这份提纲其实给的很细,连参阅的书目都写好了,你看这三本书,璃藻堂里就有,只有这本《石经》在父皇的御书房里。你先把这三本中需要的部分摘录出来,我再想办法拿出来给你。”
他说的有条有理,陆湘也听得直点头,仿佛编书真是一件容易的事,她立刻就能挥毫泼墨完成沈平洲的遗愿。
“不过,哪些内容是我需要摘录的呢?”
赵斐看着陆湘,犹如看着一个傻子。
“当然是跟《珠玉》有关的内容。”
陆湘默不作声。
赵斐冷笑,半晌后方敲了敲书案:“你先去璃藻堂把要用到的书找齐,再来长禧宫找我。”
他放出这话,陆湘脸上方有了笑意。
“多谢六爷。”
“这提纲你抄录一份带回去看看,我也再看看。”
“好,那我现在就抄。”陆湘轻快地应下了。
提纲并不长,只有七八页,也不是满满当当都是字,想来一刻钟的时间就能抄完。
想到自己可以帮沈平洲完成毕生心愿,陆湘的心情颇为激动,若不是赵斐在场,她几乎想哼一只小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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