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强抹了把脸,挑起眼皮,从镜子里淡淡打量她:“要不要一起洗个澡?”
他一侧眉峰自然上挑,唇线笔直,用最平常的口吻问她,可卢茵却心跳快半拍,总觉得他语调轻佻。
陆强说:“昨晚累的够呛,过来洗洗?”
“不用。”
“水是热的。”
卢茵忍不住瞪他:“我待会再说。”
九点钟的时候,两人收拾妥当,坐在餐桌旁吃早餐。
陆强给她盛一碗豆浆,将油条分开一半递过去,剩下半根送到嘴边咬两口。
卢茵拿手指捏着,掐成一截一截投进豆浆里,等泡软了,用小勺舀着吃。
陆强看看她的碗,想起一年前,他们刚认识,在早点摊她就是这吃法,埋着头,小口小口的抿,跟小猫崽子似的。
那时候他没想到有今天。
卢茵察觉到他的目光,舔舔唇:“怎么了?”
陆强问:“吃鸡蛋吗?”
她点点头,小勺在碗里搅了两下,“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陆强把蛋壳在桌上滚碎:“两点左右。”他来回路上基本一小时,除去等车走路的时间,在街角就逗留十分钟。
卢茵问:“她有什么重要事情吗?”
“没有。”
她疑惑的抬头,陆强说:“她昨晚住街尾那家酒店,和邱震一起。”他鸡蛋剥开一半,在手里转了转,还是解释了句:“她是当年被邱震强.暴那姑娘。”
“我知道。”
陆强意外:“怎么知道的?”
“那天在警局外谭警官说的。”
陆强默了默,半晌,才想起手上还有剥一半的鸡蛋。
两人并不知道吴琼已经出事,卢茵对她多少是同情的,她没有追问他们过去的纠葛,也不细想半夜里为什么单单叫陆强。她心里盘算着,抿抿唇道:“要不过会儿你给她打个电话再问问?”
“我没她号码。”陆强说:“她拿邱震手机打的。”
卢茵张张口,没什么话说了。陆强把鸡蛋放她碗里,也埋头吃饭。
客厅里一时陷入安静,窗外暖色日光洒向桌角,地板上映出窗棱的轮廓,两人相对而坐,只有瓷勺撞在碗碟上的脆响。他们还不知道,这样宁静安稳的早晨,对彼此来说已经相当难得。
***
警察在第三天下午找上门,陆强和卢茵从外面看房回来,钱媛青定了日子,阴历六月二十,嫁鸡随鸡,酒席在乡下办,之后他们再回来请同事。
房子领证之前就陆续看过,今天签了合同,是曲阜路上新开发的楼盘,精装修,交房后提包就能入住。
陆强想着下午约根子他们喝个酒,谈谈一块儿搞物流的事儿,没成想刚进小区,就被几个便衣拦下来。
其中有他眼熟的警察,是老邢部下,以前的案子和陆强有过接触,他公事公办的态度,要陆强回去协助调查。
卢茵心颤,两只手不约而同抓住他的手。
陆强沉了沉眸:“什么事?”
便衣说:“十号那天发生一起凶杀案,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调查,跟我们走一趟。”
陆强明显感觉他拉着的手颤了下,他回头看她,卢茵神色慌张,难以置信的摇摇头,嘴唇已经干出细纹。
陆强捏捏她的手,转头问:“什么凶杀案?跟我有什么关系?”
便衣口气不太好:“别问这么多,回去会有人给你做笔录。”
陆强瞟一眼那人,去看卢茵,她嘴唇咬的煞白,手已经出了汗,指尖冰凉。
“没事儿,”他笑着说:“这么没用呢,协助调查,多大点儿事啊。也许是找目击证人什么的。”
卢茵知道他在安慰她,双腿发颤:“陆强,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拿手背碰碰她脸颊,“我去看一眼,你回家,晚上自己吃,冰箱里还有昨天买的菜。”
卢茵根本没从惊吓中缓过来,没听进去,被他拉住往前送了几步,她机械的回头,小声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晚一点儿。”
“我也想去。”
他一皱眉,压低说:“回去,听话。”
陆强手掌放她后脑勺上,轻轻送出去,看她慢慢往小区里面走。
卢茵步子都是虚的,频频回头张望。陆强抬了抬下巴,冲她泰然自若的勾唇角,卢茵嘴唇僵硬,也试图挤出一个笑。
她身影终于消失,陆强随那几个便衣上了车,想当年进出警局是家常便饭,这套流程他太熟悉,虽然疑惑,问了他们也未必会说,便一路沉默没多话。
他被带到单独的审讯室,对面一张桌子,两把座椅,桌上有电脑和茶杯,屋子里空荡荡,旁边是一台摄录机。等了大概十分钟,有两名警员进来,抱着厚厚的资料,分别在桌上摊开。
两人低语一阵,慢悠悠喝几口茶水,其中一人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侧头应话。
陆强冷冷扫了眼,脊背滑下几分,两腿叉开,舒服的靠着。
两人聊了几分钟,终于进入正题,一个询问,一个记录,面目立即变得威严肃立。
刚开始是些基础信息,陆强一一答了。
警员问:“五月十号凌晨两点到五点之间你在哪里?”
他回忆了下:“在家。”
“在家干什么?”
他一挑眉:“睡觉。”
“谁能证明?”
“我媳妇。”
对面警员抬头看他一眼,“还有没有别人能证明?”
“没有。”
“财富豪为酒店你知道吗?”
陆强神思一顿,突然抬头:“庐州道上那个?”
“你去过?”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隐隐知道叫他来和什么事有关:“知道,但没进去过。”
警员拿锐利的眼神打量他,想从他表情中发现破绽,陆强从容不迫,回视他的目光。
隔了几秒,对方收回视线,在一叠文件里翻了片刻,朝他亮出一张照片:“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照片里是个年轻女孩,穿一件蓝色高领毛衣,短头发,下巴尖翘,表情淡淡的看着屏幕,没有笑。
陆强唇线绷直:“她怎么了?”
警员一拍桌子,“正面回答问题,认不认识?”
陆强扫他:“认识。”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陆强又重复一遍:“只认识。”
警员放下照片,往后靠了靠:“单纯认识这么简单?你在我们这里有案底,六年前,你曾犯过强.奸罪,当时的受害者就是照片本人,”他点点桌面:“老实交代,十号晚上两点到五点之间你在干什么?”
陆强说:“在家睡觉。”
警员面目严肃几分,“你别撒谎,你当时在哪儿,我们随便掉个监控就能知道。”
陆强说:“随便。”
警员冷哼一声,审问这种思维冷静的嫌疑人很费头脑,他扔了笔,直接从脚边篮筐里取证物,证物外面用塑料袋密封,他掐住一角:“这个你见没见过?”
陆强看过去,那是把折叠伞,伞面纯黑,伞柄是原木色。他眸色微沉:“是我的。”
警员放下,又举起另一件,“这个呢?”
袋子里是个塑料打火机,绿色的,上面沾一块黑色墨印,他认识。陆强承认:“我的。”
警员举起最后一件,也不问他了,“这烟盒上面也有你的指纹。”他终于找到破绽,眼神泛光:“你刚才说没去过财富豪为酒店,但这些证物是从1202房间找到的,鉴证科已经验过,上面大大小小均有你的指纹。”
警员步步紧逼:“你怎么解释?”
***
卢茵一下午在煎熬中度过,晚饭没心情吃,坐在沙发里,眼睛盯着墙上的挂钟。她从小到大没遇过这样的事,认识陆强以前,警局的大门都没踏进过,凶杀案这几个字一直徘徊在脑海里,她相信陆强什么也没做,但人在警局,一时不知深浅,她坐立难安。
等到晚上十点,陆强还没有回来,打他电话,仍然关机。
她像热锅上的蚂蚁,心中慌乱,怎么都坐不住,又等了一刻钟,她抓了件外套,开车出门。
这个时间,审讯大厅里仍然有人办公,卢茵站门口踮脚张望,并未看见陆强身影,她随便问一个警员,警员并不知道陆强是谁。
她在走廊靠墙站着。
刚才警员进出了几次,忍不住好心提醒:“如果是被带回来审问的,可能在二楼的独立审讯室,这个时间就四审好像还有人。”
卢茵道谢,话音儿刚落,人已经往楼上走。
警员抻着脖子喊:“你只能在走廊等着,里面进不去。”
看了半晌,人影消失,没有人给他回应。
卢茵找到四审,在走廊倒数第二间。一整面墙上都没有窗,只有几扇暗红色防盗门,对面一溜长条凳,头顶是惨白的节能灯。
走廊里静的过分,能听见她鞋跟磕在地面的声音。
卢茵用右手握住左手,缓慢调匀呼吸,她往后退了两步,坐在后面座椅上。她不知道里面是不是陆强,虽然做不了什么,在这儿守着,总比家里安心许多。
大概十分钟,走廊里响起窸窣的说话声,夹杂零散的脚步。卢茵侧头看去,楼梯上拐过来两个人,说着话,正往这方向来。
走在前面的是位老者,腋下夹着保温杯,背着手,步伐稳健。她目光偏移,落在后面女警身上。
卢茵眼睛一亮,不由自主起身,往前迎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