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决抚额,颇有些无奈,“你这个样子,即便做驸马,也会失了公主的名声。”
听到这话,李殉思索片刻,坐姿逐渐端正,双手放到膝盖上,认认真真地盯着铜盘中的串串荔枝。
“那不行,”李殉说,“我不能给平安丢脸。”
话虽如此,可想起方才与平安剑拔弩张的氛围,他的手又紧紧攥在一起。
他面无表情地想,很好,年纪轻轻就有人为自己着素凭吊了,真是好的很。
临近年关,宫中都在奔走匆忙,准备春节祭祀的大事。
佳南郡主正是因为皇室宗亲要团圆,才特意和父亲回京,她与平安关系好,因此一直住在平安的落霞殿。
本睡的沉,不知为何忽然醒了,佳南见窗外天色尚暗,朦胧一片,便钻进平安的被子里,轻轻搂着她。
“平安,醒醒……”
“快醒醒~”
被这么闹,平安自然睡不下去了,她费力睁开眼,屋内没有点燃烛火,看不太清佳南的脸,但能猜到她一定在笑。
“我在西罗便听说了,宫中养了一大片冰昙花,时辰刚好,平安,我们偷偷出去看,好不好嘛。”
冰昙是极其珍贵的花种,宫中今年专门派十位花匠精心养育,除夕夜大宴群臣的重要名头之一便是赏冰昙。
佳南蹭不着夜宴,但让平安带她提前去看看还是可以的。
“好啊。”
平安喜欢佳南率真的性子,她从小在宫外长大,父亲又是习武之人,不会拘着她。
两人简单束了发,便踩着蒙蒙薄雾往冰昙花池走去。
一路跑过去,快到时,踏过一道拱门,压抑封闭的宫廷便豁然开朗。
入目只见天地宽阔,处处精美玲珑,冰昙池如一滴神女之泪,在古朴雅致的通道最末端。
早起的女官见了两位,连忙见礼,又耐心引她们入内。
“冰昙是外来之花,宫中虽有人悉心养护,且修缮了如此奢华的花池,可臣下曾于雪山之巅见过盛放的冰昙,那才是人间至美。”
说话间,女官带她们到了花池附近,冰昙氤氲出袅袅烟雾,随着天色渐亮,恍惚如临仙境。
佳南不禁发出惊呼,“平安,我觉得我好似已经得道成仙了!”
她欢喜地看看这朵,又看看那朵,碍于女官在场,不敢伸手去碰,便拉着平安转圈。
真是孩子心性。
平安心里摇头,嘴角却莞尔,和佳南郡主在一起,总是开心的。
“平安,你快抓住我,我不想孤零零的住在仙宫,我想留下来同你一起玩。”
佳南又伸开手臂,眼睛里划过狡黠,拼命往冰昙池深处的小道上跑,引诱平安来抓她。
平安乐得陪她闹,提起裙摆,跟着往前跑,冰蓝的发带随着身影晃动,消失在了冰昙深处。
红日初升,冬意阑珊。
拱门处站着的两人迟迟没有走进去,身后跟着的侍从也都垂手静立。
大皇子含笑望着冰昙池的方向,一边整理着袖口的绒毛,一边若有所思道:“小妹平日里安静平和,性情是最温顺的,也就是跟着佳南,倒闹成了这个模样。”
他还要再说些什么,抬眼看见传闻中意气风发的李小将军正专注地看着那边,心里不由一震。
看来少年英雄也难过情关啊。
李殉回京后,不少人想要拉拢他,但都被他回绝了。
什么尚书之子约的观棋雅局。
北陵公子约的竹园听雪。
新科状元约的琴书之盟。
李殉躺在窗棂上,右腿支起,另一条腿垂下,十分纨绔的模样,统统挥手拒了。
他哼了一声,“我在边城十几年,就没听过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琴棋书画,太雅致了,和我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
直到收到了大皇子赏冰昙的文书。
本来也是可以拒绝的,但好兄弟陆决怕他一而再再而叁得罪皇家之人,友情提醒一句,“那是平安公主的嫡亲哥哥。”
李殉沉思片刻,“赏冰昙能见到平安吗?”
陆决:“你说呢?”
于是他就麻溜同意了。
李殉也是同意后才知道所谓嫡亲哥哥,只不过是因为大皇子乃今皇后还是贵妃时所出,并非与平安一母同胞。
平安的生母是先皇后,早已经仙去。
话虽如此,可李殉还是精心打扮了一番,他鲜少穿乳白的衣裳,如今一袭文人装扮,上绘金线云虎纹,风流倜傥,芝兰玉树。
他看着平安难得鲜活的模样,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总是爱伤怀,厌食,难眠,思绪杂乱,易悲易忧。
自己那样欺骗她,又要因为一道赐婚的圣旨绑在一起,她更要难过。
能这样笑出来,身体就不会出大问题。
“如此,挺好的。”
李殉出声,他看向大皇子,“殿下,内有女眷,我们还进去吗?”
大皇子先一步走进去,“无妨,你与平安来年便要成婚,更何况,大沧本没有那么多森严的规矩。”
到底是平日里不怎么动,就算在宫外流浪了一些时日,平安也比不过佳南动作迅速,抓了几次没抓到后,索性放弃了。
她微微喘着,脸颊通红,“我跑不动了。”
远处的佳南见状,哎呀了一声,便跑回来要同她一起。
没想到平安反手抓住她的披风衣带,眼里蓄满笑意,“抓到你了,你可不能回天宫了。”
哎呀!
佳南被她骗了,使劲一挣,转头就跑。
平安立马又跟上去。
跑到一个岔口时,她有些没看清佳南跑哪个方向去了,便随便选了右边,想找找试试。
跑了没多远,迎面看到一个眼熟的人,她脚步一个错开,便重重摔在路上。
在来人想要过来扶她时,平安抬手喝止:“将军自重。”
李殉伸出的手楞在原地。
平安这下摔的有点狠了,脚腕都好像肿起来,她自己没办法起身,自己尝试了多久,李殉就在旁边等了多久。
就在平安想要不顾公主形象,大声喊人时,李殉忽然出声:“公主殿下。”
他俯视着她,在满池冰昙中,语气比花寒凉。
“您受了伤,需要帮忙,臣下也是您的臣子,为您肝脑涂地,也必当在所不辞,更何况是区区扶您起来?”
他字字恭谨,目光中说不出是什么情绪,不顾平安难看的表情,直接弯腰把她抱了起来。
他宽大的手掌落在她不盈一握的腰身上,握在她纤细薄弱的肩上,那曾经在他身下婉转承欢的人,如今身子僵硬无比,对他再抗拒不过。
送她出去的路很短,谁也没有说话,直到遇到冰昙池的女官,众人团团围过来接应,他才松开了手。
平安被女官接过,抱到轿子上,一大群人过去关心,而他就隔着一大群人看着平安。
自始至终,她的目光都没有分给自己一眼。
“李小将军!”
跑过来的佳南郡主脸色着急,问过安后便匆匆冲向平安那边。
大皇子倒是更关心李殉,他方才说要陪同他一起赏花,没想到小将军执意自己走走。
这走走就碰到了受伤的公主。
啧,大皇子说道:“李将军,虽有父皇赐婚,可小妹看起来并不太满意这桩婚事啊。”
李殉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大皇子又道:“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没怎么接触过的男女怎么能有情愫呢?李将军……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脚扭伤了,肿起一片。
佳南在一旁围着火炉,给平安剥橘子吃,脸上充满了懊悔的神情。
“早知道就不带你疯玩了,马上到年关,这可如何是好。”
平安目光懒懒地看着她,“你就别自责了,是我自己笨,平地还能绊着自己。这个年我索性自己在宫中过好了,清净。”
佳南期期艾艾,“你才不笨呢!”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见着李小将军了,他可担心地盯着你了,这未婚夫婿不错嘛,仪表堂堂,还专心痴情!”
民间少女总是免不了谈论情郎,她们也不能例外。
佳南好奇地问她,“你呢,你对李小将军还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