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犹清从未想过自己跌入深渊竟然还能活下来。
她醒之后,只觉浑身无力,一动就四处疼痛。
她疼的抽了几口气,屋外进来一个一身白衣的老人。
“你醒了啊,等等你先别说话,你听我猜猜,你身上有两种奇毒,我说的对也不对。”
夏犹清只得点头。
“一种毒叫五毒散,这毒药吃下去蔓延到全身经脉,先是虚软无力,然后五感渐失,口耳发黑,心口绞痛,四肢如被虫咬,你是不是疑惑为何这些状况有些没出现在你身上,哈哈,那是因为你的第二种奇毒——生死渡,这生死渡啊就是一张催命符,当被喂下毒药那一刻起,就年年离不开解药,可偏偏啊这解药也只能让人最多活到叁十岁,想要续命,必须得要如意丸。”
“我说的都对是不是!”老人话锋一转,又一脸激动起来。
夏犹清继续点头。
老人哈哈大笑着出去:“洛舟你输了你输了,我猜的都对!”
夏犹清还没搞明白目前境况,强忍着头疼清醒着,没一会儿那老人带了另一个老人回来了。
她听到那叫洛舟的老人说:“你既已经确认,那就把药给她试吧,反正她也快死了,吃死了也没关系。”
什么叫吃死了也没关系,夏犹清张口想说话,谁想直接被老人一掌劈晕了。
夏犹清在这不知名的谷底待了近半年,有一个医女一直照顾着她,至于那痴迷医术的叫洛川的老人,每日来第一件事就是探她鼻息还活着没。
夏犹清活着这多出来的日子像是偷来的,每天都眷恋的看着晨起晨落。
“姑娘不要整天愁眉苦脸的,我还没见过比我师傅更厉害的医师,我师傅是天下最厉害的人,就算你死了也能给你救活。”
医女正吹嘘着,被她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师傅给了一榔头。
“死了还救个屁!”
洛川神医很厉害,夏犹清渐能活动自如了,她离开那天,洛川放了她两碗血,然后给了她一个药瓶子。
“里面有两个月的药,你这毒太难治,我只能保证你还能活两个月,至于两个月后你是死是活就看你命硬不硬了。”
被放了两碗血的夏犹清被赶出谷,没走两步就晕倒在地,一直到第二天午头她才醒来。
她艰难的爬起,靠在树上大口喘着气。
如今已是苦夏时节,万物繁茂,大树参天,蝉鸣声不绝于耳。
夏犹清望着地上阳光穿透树叶洒落的点点光斑,手上攥紧了洛川给的药。
本该死去的人活到了现在,夏犹清终于有了一丝真实感。
还有两个月,这两个月她要做什么呢?
夏犹清想了一个时辰,实在饿得慌,她站起身跌跌撞撞走了。
想半天没用,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夏犹清这一走,结果劫富济贫去了,每日叁省吾身,这家是不是作恶多端?要不要把这些人渣都吊起来挂在门口?我明日要劫哪家?
没过多久,江湖上就流出了女侠的威名。
女侠不仅劫富济贫,还为民除害,吊了贪官挂在衙门口,打死了冲下山庄作恶的野猪。
夏犹清一路远离梁都,越走越远,就这样走到了北邙。
这里民风淳朴,恶事也少。
夏犹清住了几日,往回走了,她现在只想用自己有限的日子来赎自己的罪。
她手上沾的人命哪个不无辜。
她多做一件好事,心里的茫然就能少一点,无名先生也未再出现过。
夏犹清在江湖上算是出名了,记恨她的人也不少,这夜,夏犹清刚吊了一个贪官老爷在房梁上,追杀她的人就破门而入。
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夏犹清仗着一身轻功,有些轻敌,肩膀竟被飞镖击中,陡然浑身都开始剧痛,浑身渐滚烫的吓人,毒又发作了。
身后人穷追不舍,夏犹清一咬牙直接从一道桥上点脚飞进了对岸屋子的窗里。
夏犹清一身狼狈的奔逃进这屋子,这屋子漆黑本该没有人,她翻找出火折子,几下之后烛火照亮了这间房。
床边上竟坐着一人。
夏犹清吓了一跳,待静下来,她和那人面对面相望,俱是无言。
月亮朦胧在雨夜里,高高挂着只叫人瞧见个影,渐渐完全消失不见。
烛火噼啪了一下。
夏犹清嘶了一声,谢清和正给她包扎,弄得紧了,他又松了松。
“许久未见,你倒是娇气了。”他说。
夏犹清倏地抽回手:“你尽管闭嘴,没人要你说话。”
眼见夏犹清拿起她那件湿漉漉的外袍起身要走,谢清和一把抱住她。
“你别走!我只是不知道你是真的假的,我还以为你是假的。”
他紧紧抱着她,夏犹清不好走,挣扎了几下,最后朝着他的虎口狠狠咬了下去,谢清和还是没放手。
夏犹清呲牙:“现在知道我是真的假的了吧!”
瞧见这样生动的夏花,谢清和轻轻笑了。
夏犹清气愤极了,这有什么好笑的。
她使尽力气将他一推,谢清和还以为她要走,他这次没再阻拦。
夏犹清看他这样子更来气,一把将他推到了床榻上,咬了上去。
外面雷雨交加,雨势不见减弱。
谢清和被夏犹清压在床上,他僵着身子动都不敢动。
只有隐忍的嘴角能看出他并不好受,夏犹清咬的狠,两人交错的呼吸间,渐渐弥漫出血腥味。
他的脸被咬破了。
夏犹清忍过了那阵疼,她依旧伏在他身上不肯起来。
“你……真的是真的……”
夏犹清面无表情扯他衣服:“我是假的。”
谢清和拦住她:“别动,你肩膀流血了。”
“……”
又重新换了药,正是夜深人静时,谢清和总想说些什么。
“犹清,我母亲死了,父亲死了,都是因为梁毅死的,我父亲甚至是我祖父亲口叫人下毒毒死的。我恨他,但是我不恨你。”
我喜欢你。
谢清和没说出口。
夏犹清满不在乎的摆摆手:“我现下统共还有六日好活了,我只问你,你还乐不乐意当我小弟,替我端茶倒水暖床捏背?”
谢清和眸中光亮忽然一瞬间消散了,他以为她好了,可她说她只有六日好活了:“怎会……怎会只有六日……”
夏犹清堵住他的唇:“什么都别问,只说你乐意还是不乐意。”
阴雨的气息透过窗子传进来,谢清和闻到,莫名苦涩。
“我自是乐意的。”他说。
这最后六日女侠不再劫富济贫了,她去游了湖,放了风筝,看戏听说书,第一次敢踏进庄严的寺庙里向佛祖诉罪。
这六日既漫长又一刹那间消逝。
第六日的晚上,夏犹清和谢清和穿了简单的婚服,拜了堂。
最后一颗药吃完,夏犹清躺在谢清和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你要好好活着,我先下去赎罪了,等你也下去了,可能我……我就赎完罪了……”夏犹清呢喃道。
窗外忽然飞进几只萤火虫,它们闪烁着微弱的荧火,如同夜幕前大地降下的最后一抹微光。
天亮了,微光也就彻底消散了。
……
五年后。
学堂里传出朗朗读书声,孩子们跟着先生摇头晃脑的读着课文。
唯有一个小男孩,偷偷挎着包从后门溜走。
他跑到河边去,吹树叶子玩,摘了蒲公英撅起小嘴吹飞它。
又玩了一会儿泥巴,用树枝划线假做卖豆腐,可惜没有人来买。
有模有样喊了半天,小男孩累了,把布包朝头下一放,睡着了。
再等下学时发现不见了,大人们急急来找。
最后在这河边找到酣睡的小男孩,男人一把抱起他对着他屁股就是一巴掌。
“不好好读书,竟然逃课,你让你娘着急的!回去看我怎么打你!”
小男孩被一屁股拍醒,还有些懵懵的,看见他爹,两只胖手朝他脖子上一抱:“爹……娘呢……”
男人无奈的摇头,吩咐管事:“快去告诉犹清,孩子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