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青需得尽快回尘稷山,我心思一转,十七力气大,但论术法实在不行,她压不住阵眼,琴千弦重伤,而且若是他一会儿要给我带路入阵找身体,也不能压阵眼,那唯一能做这件事的……
“等琴芷嫣回魂。”墨青说出了我心中所想,“她现今佐以六合剑之力,能压住阵眼,我回万戮门。”
“你知道万戮门的情况?”我惊讶。
墨青默了一瞬:“你身上的银镜。”他顿了一顿,道,“也叫窥心镜。”
窥心镜?
是……戴在我身上就能窥见我的所思所想的意思么?
所以只要把这镜子戴在身上,墨青就能随时随地知道我在哪儿以及我在想什么?那我以前将这镜子随身带了那么多年……那么多年里,他就坐在山门前,每天都时时刻刻知道我……的情况?
而且他前几天将这镜子从坟里挖出来交到我手里的时候,也没跟我说这件事情呢!
“小丑八怪。”我看着他点了点头,“你也是好样的,咱们这事儿回头聊。”
墨青垂眸不看我,也没有应声。
十七与琴千弦在一旁是听不懂我与墨青说的这些话的,我将计划转达了他们。
待会儿等芷嫣回魂,她负责压阵眼,而十七便在旁边陪着她,不让阵中它物打扰了她。琴千弦则入阵带路,我随他进去,找到自己的身体。
我这话话音刚落,子时到,芷嫣回魂。
见了而今这状况,她有些懵:“大家……都在啊……”
没时间与她解释太多,我让她站在墨青身侧,以全力压住阵眼,我飘在她身前盯住她:“芷嫣,我能不能复活,就全交在你的手里了。”
她一怔,咬了牙,拔剑出鞘,沉住心神:“大魔王,你救了我那么多次,这一次,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帮你将阵眼压住。”
我笑了笑,让到一旁。
但见芷嫣举高六合剑,集浑身术法,使剑刃猛地刺穿大地阵眼,“轰”的一声,天地一颤,芷嫣咬紧牙关。墨青抽回万钧剑,整个压制阵眼的力量霎时便转到了芷嫣手中。
“两个时辰,我便出来。”
芷嫣力量没有墨青那般强大,压住阵眼已经耗费了她全部的精神,没空与旁人多言,她只垂目,专心看着阵眼。任由额上冷汗一滴滴落下。
琴千弦起身,带我入了山洞之中,临入山洞前,我转头望了一眼墨青,他看着山洞入口,虽则看不见我,却是目光专注:“路招摇。”他唤我的名字,声色那么平静,却令我止不住的心动,“我会肃清万戮门之乱,等你回来。”
他听不见,我却郑重的回答了一声:“好。”
我会回去。
这一次,一定不再辜负你的等待。
随琴千弦飘入阵法之中。他脚步沉稳,不徐不疾,我亦步亦趋,但见身侧冰棱雪景与我之前吃下还阳丹时看见的山洞景色一模一样。
而越是往里面走,我心口处那股莫名的悸动便越是强烈。
这大概……就是魂体与身体之间的羁绊?
“我将你身体放在此处,你可是恨我?”他突然开了口,知道听不到我的回答,所以他现在更像是在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五年前剑冢一战,乃是我为心魔所困之极致,我知心魔因你而起,也唯有因你而灭。”
我心头一颤,咦,听这话头,是要表白?
不行,我拒绝,我喜欢墨青的,这世上唯一的墨青,他偶尔喝二两醋我是高兴,可谁也不能与他争,他在我这儿,不能再受委屈。
我张了嘴……方觉琴千弦这心思好深。
他现在在这无人的地方说这话,我只能听着,也不能拒绝啊!
“非关情爱,却是杂念。日复一日,终成心魔。乱我修行,扰我清心,我盗你尸身,所行不耻,却也是无奈之举,而后将你尸身放置于此,喂以心血,保尸身不腐,日日诵经于此,终是彻底除了心魔,此后,便再未来过此地了。”
琴家的血甚是奇妙,能有复活洛明轩的用处,想来他们的血液中是带着上天恩赐的干净,天生该走得是个绝情绝爱一心向升仙而去的道,可却没曾料被我那般一通瞎瞅给瞅乱了。
说来也是我的罪过。
而后来,阴差阳错的,他用他的心血当年喂了我的身体,竟为我挽回了一丝生机,让我如今成了个生魂,还有复生的机会。
他当年盗我尸身是错,可到头来收益的还是我。我也怪不得他,反而还该有几分感激。
“今日便算我,了了这对你的,最后一丝歉疚。”
缓缓说完这话,转过前方最后一个转角,入了一个巨大的冰冷洞穴之中,天顶之上冰柱悬挂,冰凌乱穿,在最后的那块冰墙之上,身着黑红相间的华服,披散头发,闭目抿唇陷在冰墙当中的,正是我的身体。
我飘到上空,与我的身体面对面,感受着心脏的强烈悸动,我慢慢沉入……
感受着逐渐传来的手指的力量,血液的流动,眼睫的颤动。
路招摇,路招摇。
我真是想念你的力量与容颜啊。
☆、第六十六章
上次我吃过还阳丹,魂体如何回到身体当中的感觉并不清楚,而这一次,身体里的每一个感官重新与我神识相连的感觉都那般缓慢而清晰。
有磨合的疼痛,然而越是疼痛却越是让我清晰的意识到,我的身体回来了。
操纵尚有些麻木的指尖,紧紧一握拳头,“嘭”的一声,覆在我手上的冰层碎裂,连带着“咔咔”的碎了一路,让围绕着我身体的这一圈冰层都尽数破碎。
我睁开双眼,自松动的冰墙里跃下,单膝落地,我撑起身子,站了起来,一振长服,微启唇畔,轻轻哈了口热气出来。
看着口中的气息化作白雾在这冰山洞穴之中缭绕而飞,真是怀念这种温度啊。我转了转脖子,又深深吸了口气进去,这冰冷的空气也很是不错。
用自己的身体感受到的世间万物,都让我由衷的喜欢。
“走吧。”我望着面前静静凝视着我的琴千弦,道,“我该回尘稷山了。”
可不能让墨青久等了。
琴千弦垂了眉目:“这山洞中本就构造复杂,且伴有迷阵,跟在我后面走,万不可踏错。”
我一笑:“我路招摇还不至于连走路都不会。”话音一落,我一步踏出,却觉脚下猛地一僵,落在地上的腿竟然有些不听我使唤,我身体晃了两下,本想平衡好自己,可是却奇怪的却掌握不了四肢的平衡,我身子往旁边一歪,往地上摔去。
幸而前面伸来一只手,堪堪将我胳膊扶住,这手掌的温度比普通人要凉上些许,我抬头看了琴千弦一眼,他垂眸敛目,观心不观我。
我向他道了一声谢,只觉他掌心在我手臂上停顿了片刻,方才收了回去。
“这腿脚怎么有些不听使唤。”我捶了捶腿,暗自琢磨,是我身体太僵硬?可上次吃了还阳丹也没这种情况发生啊。
“离魂太久,不适应也是应当的。”
琴千弦一抬手,从旁边拔了一块冰棱下来,冰棱中间有些许凹陷,他随手在另一块尖锐的冰刺上将手划破,手一握,掌心渗出血来,滴入那通透的冰棱凹陷中,以冰棱为容器,给我盛了一盏血来,“我的血或能助你快些适应。”
我虽然修的是魔道,这辈子做的坏事也不少,可喝人血这种事倒还没有干过,我觉得有点新鲜,接过他手中的冰棱,一饮而尽,鲜血的味道在舌尖闪开,带着腥味与铁锈气息,和我以前打架受伤,自己吐出来的血也没什么味道的差别。
只是当鲜血咽下喉咙,四肢之中却浮出了些许清凉之意,我再抬脚往前走时,身体便已协调许多。
琴千弦的血,当真神奇,难怪也能复活洛明轩了。
“你的血倒是好功效,回头……”我舔了舔唇,忍住了后面的话。
等回头出去了,了结了这档子事儿,我就天天给芷嫣吃好吃的,大补的,把她养得白白胖胖,隔两天就给她放一次血,拿来给我喝着养身体。
我打着芷嫣的主意,悄悄瞥了他一眼,见他并没有将我方才的话放在心上,只转身离开,我便也乖乖跟在了他身后。从山洞里往外走着,路上沉默,我便问他:“你可知你的血为何会有如此功效?”
“传闻祖上有先辈飞升为仙,从此后人便蒙此福荫,直属一脉,世代如此。然则于自己而言却并无两样。”
咦,原来飞升之后,竟还会给后人留点福分下来,那我这个仙人遗孀,会不会也意外收获点东西呢?如此一想,我往体内一探气息,正探得专心,一脚踩错了地方……
旁里立即有手伸来将我手掌握住。将我身体从半个迷阵里拽了回去。
“小心。”
他很快松开了手。
我咳了一声,也觉得自己应该专心走路了。让人家一个修菩萨道的三番两次来拽我,要真是个清心静神的活菩萨便也罢了,这琴千弦可是有前科的!
上次被我盯出来的心魔人家好不容易个灭了,回头这次在给我拽出一个来,我可真是不知道怎么赔了。
沉默的一直走出了山洞,正蹲坐在芷嫣身边的十七立即背一挺直,眸光发亮,直勾勾的盯着我,两腿发力一蹬,径直从地上跃起冲我扑来:“门主!”
她嗷嗷一声嚎,整个人便挂到了我身上。
我将她接了个满怀,审了审她的体重,倒是比以前轻了许多。在海外仙岛,该是吃了不少苦。
“司马容说我去找不死草就能复活你,可我没找到不死草你也复活了!那个大骗子!我要回去揍他!害我出去跑了那么大一圈!”
我抱着她的背拍了拍,有点哭笑不得。
“芷嫣。”身后的琴千弦走到芷嫣身边唤了她一声,“可以松开阵眼了。”
他话音一落,芷嫣双手一松,六合剑径直从阵眼上弹了出来。霎时间,阵眼挪移,跑不见了踪影,而整个阵法中的世界霎时开始天旋地转。
我抱住十七,一伸手,召来飞出去的六合剑。
令气息在周身迅速流转了三个周天,重新操纵起身体里的法力,我望向远方,正是要聚力劈开这素山迷阵之际,旁边一阵清音吟诵,琴千弦口中“破”字一出,面前山河颠倒的冰雪世界从空中开了一条道出来,直通外面即将黎明的天空。
我一手抱着十七,一手牵了芷嫣,顺着琴千弦破开的这条道中飞出去,但飞了一会儿,到了半空却未见身后有人跟上,我转头一看,琴千弦还在那星河颠倒的阵法之中仰头望着我。
“不走?”
“素山阵法不可乱,我需得留下来修缮,你们自行离开吧。”
他话音一落,我挂在我身上的十七动了动:“唔……”她很纠结的挠了挠头,“门主……”
“怎么了?”
“这……这个磨磨唧唧的家伙,虽然有点讨厌,可先前我们入阵的时候,这儿有个守阵的大雪妖,他为了救我才伤得这么重的。我,我要不要留下来帮他?”
我道:“你不会法术,留下来也没用。”
“东山主不必歉疚。”琴千弦在下方道,“仙台山上你助了我,阵法中的雪妖不过是我还你罢了。”
这个道理简单,十七听得懂,她点头:“正好,我也舍不得放开门主。不过你记着,你帮我把门主的身体找了出来,救了我门主,也就是救了我,以后你有什么困难,让我路十七帮忙,我也决不推辞。”
我拍了一下十七的脑袋:“什么都往自己头上揽,你这姑娘傻不傻。”我斥了她一句,转头看了琴千弦一眼,“不管以前前因如何,以后你琴千弦需要我万戮门帮忙的,且来知会。”
没再看琴千弦一眼,我飞出素山阵法。
而阵法外,也正是一派争锋相对之势。
守在阵外的暗罗卫与千尘阁的门徒分列两方。
我正是奇怪千尘阁的人怎么突然之间这么有血性了,却听为首的那个小朱砂痣仰头望见了我、十七与芷嫣三人。
“芷嫣姑娘!”他一声喊,“你可有大碍?”
自己门主掉进阵法里了没那么着急,芷嫣掉进去了倒是急了,这些千尘阁的人真是让我想不通啊。还是说……他们对琴千弦有那么高的自信,认为他入了阵法根本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