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驱万物为走狗?
她不死心,一幅幅往下看。口中说:“它既然从某处来,说不定是被驱逐而来。这东西是它们留给自己族人看的,即不想族人忘本,也许会有提及。”
姬六负手歪头问道:“世人值得一救吗?为权势手足相残,为利益相互残杀。就是乡野之间手无缚鸡之力的,也必得会找到一个比自己更弱的人去欺凝,好叫自己好过些。”
刘小花遍寻不得,猛地转身道狠狠道:“纵有这些坏的,可我还有三枝呢,还有师兄呢,还有程正治呢!这世间还有许多好的呢?我以前还怕自己变成你这样,可现在我到不怕。我再没用,我都有好可以记,心里即有好的,就愿意待别人好。不像你,一个对你好的都没有!”
姬六如糟雷击,僵在那里,半天也没有动。
刘小花再不管他。又跑到壁画前头。
姬六看着这个身影,愣了一会儿,猛然间怒上心头,可只上前一步,就被黑皮拦住。它还是狗的样子,却冷冷看着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只这一眼,就叫他胸口痛得直不起身。姬六捂着胸口退了一步,才能缓得过来。
他知道,自己是再也不能拿她怎么样了。
他求生得生,但再也不能去招惹她。
姬六怔怔,缓过了气勉强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平心静气:“你再不走我可不带你出去。”
“你都是凭我才能进来,难道我自己出不去?”刘小花不回头,不看他,声音冷泠泠“没有我,你连那光珠都看不到,和方白这些人一样傻转呢,怎么引那些傻子灵体入身?”
姬六只一晒:“原来你想得这么明白。”
刘小花也只是试探,这时候到才肯定。她想到日河被方白一烧,外头不知道是何情景,顿时默然站住了,一副茫然无措模样。
姬六是最恨人这样子。他从来以为,人生来就该自强,不可示弱。可瞧着面前的少女……
他心里,这个人有千般不好万般不是,恨得心肝都痛了。却见不得她失魂落魄。叫他像被掐住了哪一块软肋,连呼吸都不大顺畅。若她早早死了,哪有今日绵延不绝之痛!他退了几步冷然道“要救世人也并不难。我便不说,你尽早也能想得到。你素来乐意做好人,到时候想来也没有什么不舍。”再不理她向方白和姬安走去。
刘小花却一时不能明白。
姬六一直走到方白身前,可方白却还不自知。最后突然好像醒悟,看到了出现的姬六吓得站起来退了好几步。姬安见姬六神色再不与日子前相同,连忙请安“公子可大好了!”
姬六只微微晗首,见姬安热泪盈眶,瞬间即逝地有些怔神,随后只对方白说“我随刘小花而来,可要恭贺仓田家再得天下了。”
方白愣愣神“灵子……”
姬六笑笑说:“灵子一出众修无不敢不退避。仓田家不正可以挟之而令苍生?再得以时日必成灵主。便无人可敌了。光扬大道只在灵主一念之间。只叹息,却偏没有应在你们公子身上。”说罢带着姬安便走。只几步便不见踪影。
方白站在原地,脸色变了又变。
到是姬安忍不住问自家主人:“仓田岂肯绝嗣?”
姬六却心情大好:“自然是不肯的。”
姬安惊讶“那刘娘子岂不是……”
姬六说“你到不必替她担心,她岂是那么容易死的。灵子虽幼可身居主位,又已初俱灵识,岂不会护她?”这语气到是复杂,姬安也品不出喜怒。
等刘小花看完最后一幅画,姬六早不见踪迹,方白也已经走了。
她在画壁前头站了半天,黑皮一直默不作声,不知道在想什么。比起以前乖顺了许多。她对黑皮说“我们出去了。”回头才发现,黑皮已经大了好几倍,明明是狗的样子,却长得像匹马似的。
她有许多要问黑皮,可黑皮只默默跟着她并不回应。
好在因为黑皮,她已经不需要挨着姬六,就能看到此间真相。
还是转身按原路回去,可一路不见厉天行,也没有看到陈意儿,只看到一地的血迹,从玉阶附近一直向外头去看地上跌碎的玉钗,这血迹应该是陈意儿的。
等到来时处,刘小花所见又与之前不见,那滚滚黄沙与仙冢接壤,并没有分界。她信步就走得回去。不过程正治也不在这里了。走了一圈,抬头便可见,天上波涛滚滚。
黑皮蹲下,叫她骑到自己背上,到不必它飞,便有浮游的灵蜂拥而来,拥着它向上去。黑皮吓了一跳,似乎觉得有趣,又一扫沮丧欢天喜地起来。
不过以前刘小花看这河,不过是水罢了,此时才看清楚,是无数的灵挤在一处,它们个个体形庞大,时不时变幻形状便引起河中暗涌。见到黑皮驼人上来,纷纷避让。时不时团在黑皮周围,有亲近之意。
可越是往上,越见混乱。灵越来越稀,还不断能看见大团的灵向天空去,如流星消逝在天际之间,等越过日河水面升到天空,刘小花才看到茫茫大火正一路向这边蔓延而来。
此时虽然是日间,可河也并没有消逝,直露在日光之下,被火烧着的灵,发出尖啸,扭曲挣扎,刘小花似乎听到有人此起彼伏地叫“元辑救我!”
可并不甚清晰。
河边胖子带着一群人正在奋力帮这些灵将着火之处割弃,受救的立刻就往天空而去。那胖子,自己被烧得只剩半边了,到底还有人的形状,带着的那些伙计虽然也是个个残缺,却十分买力,并不逃跑。有时候帮着帮着,自己也会突然烧了起来。便手忙脚乱地相互拿着手里的东西一阵乱划,将烧着的地方丢弃掉。
可他们才多少人呢,整河火光炎炎,如同地狱。
黑皮虽然觉得这些灵可怜,却也茫然,到并不十分动容。大约是还并不十分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故。
河边上还有许多看热闹的人,怕是从附近城镇来的。他们只见得这突然出现的河中,河水越来越少,并看不见其它。看稀奇似地聚集在此处,呼朋友唤友来瞧奇景。
元辑救不到的地方,有灵便腾空冲向人群,随即便有人尖叫起来,一时说自己身上着火了,一直又大叫大骂,转身疯疯癫癫就跑。不知道是往哪里去。分明已经失去神智。与他同来的只觉得奇怪,也有追着去的,不过追了几步,便同他一样发起疯来。
不一会儿,人群之中便十有□□都显出异样,不是呆呆站在原地不动,就是大呼小叫四处乱奔,还有往河里跑的。手里明明抓的是水,却好像在撕扯什么往嘴里塞,咕咚咕咚地喝起来,肚子喝得如牛鼓一般,也不停。元辑看到这边,大声呼喝,那些人才依依不舍地挺着肚子跑了,跑得老远,还回头来依依不舍看着元辑。
元辑一直冲他们大叫。挥手。要他们快走。
唬得后来的人只以为这河水有灵呢。见这些人喝得欢快,竟然自己也来喝。
刘小花又急又气大声对他们喊:“全部散去!此水不可饮用!有什么热闹可瞧?!此河有妖,还不快散去!”
可世人不听“仙家只想自己得好处呢。”
也有将信将疑的,却只站得远了一点,还在向这边张望,并不肯走。任凭刘小花怎么驱逐,她赶远了那一边的,这一边又过来了。
又见刘小花骑着狗在天上飞,还觉得新奇,竟然还往家去,要叫人来看热闹。“有会飞的仙家在那处呢!”
人到越来越多起来。可也越来越多的灵上岸自救。满天飞舞,四处流窜,竟然有遮天蔽日之兆。
刘小花想也不敢想天下会如何,也只能顾到眼前,想用灵来驱散这里的人,可一试才发现,虽然已在日河之外,灵也是不能用了。灵台封闭再不听她使唤。她问黑皮,黑皮只是躲闪。见刘小花表情冷峻真的生起气,也是怏怏怏不乐,可并不肯让她进灵台去。
逼急了突地说:“我不坏!我不坏!”低头垂耳“不要赶。在哪里错?改。我听话。”
它声音哽咽起来“听话。我听话。真的。听话。”它虽然懵懵懂懂,可隐约也知道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它看了画,知道一点,只是也不甚了解。
但它感觉得到,刘小花觉得那些灵坏,对它有异心。可它不认识那些灵呀。
在它看来,那些灵只是食物。它吃了会变大。或许有一些也陪它玩耍,也可以听它使,可那又怎么样……它是人呀。它一直在学做人的道理。“做好人。我听话。”它再也不要做狗了,虽然是很有趣,它连忙把刘小花放下来,立刻就变幻成人的样子。瞧,它是人。用两条腿走路。有衣裳,有头,头上有七个孔,有毛。这不就是人吗?!
“会,会眨,会说。”它别扭地眨眨眼睛“会。”还走路给刘小花看。它是人呀。跟那些不一样。它明明就已经是人了。它懂很多道理的。“别的。其它的。一开始,和我一样。一样。后来,慢慢,长成人。”
它又急又慌可是又讲不太清楚“在肚子里。肉。长大掉出来。成人。我是肉。我是我的肉……”它觉得自己哪里是讲错了,哪里错了呢?啊:“不我的肉。我是肉。我是你肉。长大,掉出来。”
它懂道理的,它见过的,人都是这么来的,它也是这么来的。“你是阿娘。我懂得。道理。人。”
它也学过喜怒哀乐,挤着眼睛是哭是难过“阿娘。错我。再不学狗。听话。不气。不赶。”
☆、第142章 如意(十一)
三枝在库房里头盘点药材,身后还跟着个学徒打下手。要是放在往年的多宝斋她且还要熬着呢,可如今多宝斋才复起没多久,老人大多不在了。她又懂得许多药性,厉天行愿意用她,铺子里头的人都敬她几分。
不过今日她老分错药,连小学徒都看出不对来。好奇问她“三娘怎么了?”这小学徒家乡走瘟,亲人都死光了,跑到田城来讨生活,三枝看她做事机灵便带着她。
“没什么事。”三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停下来,把袋子交给学徒自己到旁边歇息。指点学徒要怎么做。
小学徒手脚勤快脑子又灵活,边麻利地分药边好奇问她“三娘,你怎么懂得这许多?”
“都是别人教我的。”三枝说“你学得好我也教你。有了本事,就不愁饭吃。勤勤恳恳自当越来越好。”
“三娘你人可真好。在别处要学点东西可难呢。”学徒喜气洋洋又问她“她们都说你大阿姐是仙家。可是真的?”
正说着就听得外面一阵喧哗,有杂役从外面跑进来“三娘三娘,小先生回来了。”
三枝连忙起身出去,厉天行身上不知道哪里受了伤,脏兮兮的衣服上有些血渍,头发也乱得很,进来人没坐下就灌了大壶水。旁边还有一个公子哥打扮的,比他也好不得多少,狼狈不堪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再不想动的样子。
这公子哥三枝原也见过。不就是之前上门来的随如意。
这可是贵客。她连忙招呼下人,拿水洗漱准备吃的。厉天行后宅没人,一些寻常事物都是她在张罗,是半个管家娘子。
厉天行好歹还先洗洗干净才吃,随如意手又脏又黑,也不管,抓了吃的就往嘴里塞。吃完了红着眼眶坐在那儿发愣。
厉天行也异常沉默。抬头看到三枝,立刻移开视线。
三枝隐隐觉得是有什么不好了。心里乱跳。跟下人一起退出去后鬼使神差没有走,站在回廊下头。
厅里头安静了许久都没人讲话。
三枝等得心急,也不敢站太久,怕有人过来瞧见她偷听,正要踌躇便有小仆过来问“小先生带回来的客人要怎么安置?”
三枝问清楚是个女客,心里陡然一动,连忙跑过去。却发现是个不认识的,失落是难免,按下打了招呼,让人收拾客房出来。
那女客看上去颜色不好,脸白青白青的,没有半点血色。不走近以为她穿的是暗红的衣裳,走近一看才发现全是血。但衣服虽然不太合身,可没破没坏,她自己也行动自如,谈笑如常,到不像有重伤在身的样子。
她跟三枝去了客房,要洗漱的水,又让准备套衣裳。换的衣裳下来,洗是没法洗,只好烧掉的。布料那么贵,女客也不心疼,可见不是寻常人家的。三枝跑前跑后张罗完,她还打赏了一颗金豆子。
三枝把金豆子与其它几个服侍了女客的下人分了。留了个心,几个下人没有不高兴的,有一个妇人小声问三枝“这娘子好不吓人,瞧着跟死人一样。她随身带着个荷包,都被血浸透,我说拿将出来帮她洗洗,里面装的却是个石头。她还好不生气,训斥了我呢。谁会偷她的东西不成?”
三枝也觉得这个人奇怪。她想,要是刘小花在就好了,肯定会知道是怎么回事。稍一沉思,让个下人在这边盯着点,怕有什么不好。安置完了,才又往厉天行那边去。可路过药堂竟看见阿泰,他正在跟门口的一个伙计说话。
三枝好久不见阿泰。但到底田城并不太大,有一次听说他婆娘的阿爹过世了。今天突然看到他到觉得真陌生。好像并不是她记忆里那个憨笑的少年了——他说话的样子有点畏畏缩缩,背也不挺直,微微弓着,脸上的笑容让人觉得他仿佛是随时随地都在腆着脸讨好别人。
以前……以前他是这样吗?
也许是吧。以前三枝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现在她却不由得为他感到窘迫。做了一回人,竟然在谁面前都不能直着腰讲话。
见阿泰说着说着突然抬头向这边看过来,三枝猛地惊了一下,下意识就想躲开,可身体却没有动。阿泰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并没有停留。
她竟然松了口气。转身就要走。
可那个伙计回头见了她,立刻过来:“三娘。三娘。这个人竟说与三娘你相熟。”
阿泰顺着他的方向看过来,目光先是茫然,而后突然睁大,这时候才认出她来“阿枝。”见三枝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不自在地扯扯衣角“我来瞧瞧你。”
铺子里头的人都好奇地看着他。三枝带阿泰到后间去。
厉天行把药材收验的事全交给她办,便给她分了这个地方,往常她与上门交药材的商户谈事情都是在这边,大桌子上放着好多帐本,没写完的大字堆在角落里,三面墙都摆着各种药典。
三枝才进来坐下,便有下仆上茶来笑眯眯对她说“小先生回来,三娘你可轻省了。”
三枝笑说:“可不是。”
阿泰本来已经坐下,见来人竟然还给自己奉茶,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放。
他本来也没想到要来找三枝,是听自己阿娘说起三枝还没有说亲。
十六七岁还不说亲,在乡下都是老姑娘了,她多半还是跟阿娘说的一样,是惦记自己。想到这一点,他到挺了挺腰——自己是为了她好才来的。她再本事,也得有个男人。
“伯娘还好?”三枝问。
阿泰说“我把家里人接到城里来了,阿娘身体不大好。药总归是不断的。日前还说起你呢。说我们家对不住你。我们两个人不能成,全是因为她。若她身体好些也不至于要为了点药钱就让我入赘。阿福脾气又不太好,总给她脸色看。处处都不如你。”说着委屈起来。
三枝没说话。喝了口茶。
阿泰端详着自己面前的女子。她穿了一身禇色的衣裳,裙角绣着繁复的藤纹,布料又细又密,他只在家境不错的小娘子身上看到过。这样好的衣裳,竟就这么日常穿了。要是以前她是不会这样糟蹋好东西的——毕竟这衣裳卖出去足够家里花许久了。但她学坏了也没什么,这些总归能慢慢再改回去。她以前再克已不过的。最明白钱得花在当口上,不能随便糟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