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花回头看看,琢磨着她说是不是更前面。她走过去只要一会儿而,但似乎这些人从一处到另一处并不像她这么容易,她看得见全部,他们看不见。她犹豫了一下,厉天行这边有方白应该不会有事的,立刻背上程正治往后面去。
虽然她从这些人面前走过,可他们就好像是睁眼瞎。
中途刘小花没有再停留,直往后去。数完四个之后,她发现自己在一个土台子面前。台上四角有四个图腾柱,中间有颗巨大的花球。像星辰似的浮在空中。
这时候程正治才有了动静。他挣扎着说“过去。”
刘小花连忙把他扶着,走到那珠子旁边。程正治虽然站立不稳,可还是很勉强地用自己的力量站住了脚,回头示意她站远一点。刘小花不明白他想做什么,又怕他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举动来,问“你要干嘛?”还是想上去扶住他。程正治却突然一把推开她,转身一手伸进球里去。
在他接触到光团的一瞬间,整个人拼裂出骇人的光亮,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他腹中将他撑裂。随后,他那浓秘的头发胡子,都无风自落,原本塌陷的皮肉也都慢慢被充盈,之前他完全像是移动的枯骨,可是这一儿他又完全鲜活起来。
可这鲜活只是一瞬间,随后他的皮肤像是什么什么灼烧了起来,无端一片片发亮发红,发黑,变成黑色的灰飞散了。然后是皮下的肉,最后是骨头。
他整个人失去了骨肉,变成了一个光影,却还是站在那里。慢慢地,那光影越来越浓,先是心脏,然后是血脉,然后是骨肉,渐渐在光影之成形,完善。可随着他的转化,刘小花心却越来越凉。
这不是程正治。
在沙漠里确实是他,可她面前的不是。
这是姬六。
他脸上的皮肤已经长了出来,全身发颤,无疑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可是他手一直坚定地伸在光珠里头。
他身上没有皮肤的肌肉就那样暴露在空气之中,以缓慢的速度一点一点被生成的皮肤覆盖。最后他又成了一个人。
刘小花想走过去,可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姬六也毫不在意她,在长成之后他收回手,退了几步缓缓跪在那颗珠子前。不知道低声说着什么。那种模样就好像正在跟另一个人交谈。可刘小花除了那颗珠子什么也看不见。到是黑皮突然向他过去,站在他面前,不知道是在打量他,还是好奇心使然。姬六伸出手轻轻抚摸它的头,它也没有拒绝,只是对这个人的存在似乎感到不解。
刘小花能看到姬六的嘴巴在动,但是一声音也听不见。
他的表情十分复杂,有时候讲话的时候速度很快。有时候又会沉默很久。最后似乎是完成了对话,站了起来。
不过他在原地站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头看向刘小花。
刘小花心情复杂“你利用我。”
“起码你现在不用死了。”姬六到也坦然。
“程正治……”
“他还在沙漠里头。”姬六心情颇好,到也回答得爽快。
刘小花一下子便回过味来“你化成周青陪我下山?”
姬六笑笑“你跟周青相交不深,想要发现也难。”
“你在随府露出陈家的事,是故意的?”
“再怎么,你也是仓田家一房嫡女,仓田放任赐婚不管,甩手就走了显然是家中有变。”姬安讲话还是那么温温和和“你虽然是仓田家的人恐怕还不知道,我们这一姓当时年得天下却并没有将仓田家赶尽杀绝是有原因的。他们手里有一样东西,关系到苍生大道。我们也一直在找。当时少帝出行,就是为了这个。仓田家现有异动,我不能放过机会。”
“你一面让姬安去陈乐,一面自己跟着我?”刘小花用力揉揉脸“可你怎么知道我会遇上宁老头,跟着陈家的队伍来?”
“我不知道。”姬安说“你不遇上宁老头,姬安也有别的准备。”
所以,不管怎么样,她都会来。
这么说来,那个悬撵里头跟本就没有人。只是姬安为了防止变成周青和姬六和刘小花被人拆穿打乱计划,所以抬了空撵来凑数,以保重刘小花这两个能跟着队伍上路。
刘小花还道姬六怎么不怕自己死在路上,她真的太天真。他怎么不怕,所以他随身带着刘小花,只是她自己不知道。
在沙漠里不是没有路,是程正治出不来。他出来的一瞬间不知道用的什么法子,变成程正治的样子,虽然成功了但恐怕对身体有损,再加上他身上就已经不支,所以才会突然情况恶化。
如果……如果程正治命悬一线,生死边缘,自己会不会用黑皮来暂时稳往程正治的命?刘小花扪心自问,不得不承认,姬六把一切都算得清清楚楚。
“我活了多久,你才活多久?”姬六仿佛明白她的不忿,语气温柔“等你活到我这个岁数,也未必不能胜我。”
以十几岁稚龄,对他成年老辣。算他算计几次又有什么可不平?
可刘小花没有说话。她说不清此时的心情。可能有怒意,可也能是松了口气。姬六身体好了,自己身上已经没有什么是他要的。她这么想可能没出息,可她确实因为不会再受他觊觎而如释重负——但她不愿意让姬六看出来。只表情冷淡。
刘小花还有许多不解,正要再问,这时候,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姬六拉着刘小花走到土台后面去。
刘小花避了一下,没能避得开,还是被他抓了个正着。在被他拉着的一瞬间,她却竟然突然发现这里的地形比她看到的要简单得多!!
之前她看到这里建筑林立,天地无边。可现在姬六牵着她,她只看到一片平地——之前她觉得方白他们是瞎子。可现在,她才发现,自己也是瞎子。
方白看这里,只是如意境,她看这里时觉得这里是一处一处的奇异之地,而姬六现在能看到的,则是所有。
现在,她看到这里不过是四方之地,小小一块,看到了那些仙子没有皮肉骨,只有虚空架着衣冠,就在几步之远的地方。能看到灵田只是一片虚无。宫殿黄金都是虚幻。那些修道者的尸骨孤伶伶倒地荒地之中。堆积如山。这些枯骨身上即无华服,也无珠玉。她没有再看到那个光球,只看到漫天飞舞的灵。它们集结成一大片,在天空漂浮,似乎拥有智慧一样,在她面前晃来晃去,跟黑皮打闹。黑皮欢快地东奔西跑,并不是自己在疯玩。它在跟这些灵玩耍。
她看到土台后面就有四面参天的石壁。上头画着许多图画。台子后面平整的石板地上,也有两行字迹。
以前她有从手札上看一段话,上书:“看山是看,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当时她以为自己懂。
可现在,她才明白。对方指的并不是虚幻的境界之分,而是实实在在人与人,阶层与阶层之间所见事物的差别。
而这种阶层,方白在低层,她在中层,姬六已经在高层。
“这是怎么回事?”她急声问。这明明不是幻境。
这次姬六没有回答。
方白很快就走到土台前面。她分明还没有走上土台,就开始对着空气三叩九拜,不知道是对着什么拜。姬安不知道看到什么,伸手拿了起来。可刘小花什么也没看见,只看到他手里空空的。方白不知道是在向什么诉说“如意大仙,仓田世代受仙主眷顾,始得坐稳天下。后激流勇退一心侍奉灵子,几代家主得道登仙。可如今灵子不见中踪迹,还请仙主示下,该去何方寻找。”
姬六听了她的话,轻声笑起来。像笑一个傻子。
刘小花默默后退,去看地上的刻字。看落款这段话是少帝刻的,上书四个字:“可怜苍生”
刘小花只觉得心脏砰砰乱跳。少帝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他弃道?
元祖入梦授道,最初接触的是陈家,那时候仓田家还在位,掌握着天下。随后大道被散播天下。可陈家家祖为什么立下祖训不得修道?
为什么一本心经,那么一点字,天下修士都是以这个为启蒙,每个入道之人对这本书都用不同的见解,那些见解许多都背道而驰,可谓南辕北辙,可这些人还是个个学有所成?
为什么进了日河,来到沙漠,走到这里,灵不能用?
答案似乎很近,有无数个线索在她脑中,可是却找不到关键之处,把这些线索都串联在一起。
到是姬六问她“你有没有想过,修道之路最重要的是什么?”
刘小花说:“初心不改。”当时空同也说过,修道之路上最忌有心魔心结,动摇向道之心,便会走火入魔疯傻也有散灵而亡也有。
姬六笑笑说“对呀。不论你是为了钱,为了势,为了不死,为了永生,为了称霸天下,为了报仇雪恨,随便你为什么都好,它只要你一心向它,便安份听你的。你越养它,它越强大,你也就强大——可你往后想想,可不可怕?”
刘小花一时没能明白。这有什么可怕呢?
可过了一会儿,她便如坠冰窟。
“天降异火,元祖入梦。传道于天下。”姬六只是笑笑“天下人可真是得了福音。”
“那,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刘小花声音不由自主有些颤抖。她不相信这里是什么如意境。
“这里嘛。当然是仙冢。”
☆、第141章 如意(十)
“什么是仙冢?”刘小花机械地问。 し
“就是成仙得道的人,最后去的地方。”姬六脸上并无怜悯。他目光冷淡,望着那一地的残骸。
世人前扑后继,却并没有去所谓九天之上,最后都葬在这里。
“可……可我们怎么这么容易……就来?”刘小花不想承认。
“容易吗?有些人一辈子都来不了。”姬六只问“程正治来了吗?姬安所领十多人,与方白所领二十余人,已是修士中修为最高深的。可最后到这里的又有几人?便是这些人,到了这里也不会明白这里是哪儿。”
是这样吗?
刘小花木然回味自己关于‘道’自己知道的点点滴滴。
在步入修道之路后,她心中许多不解,这个时候到豁然开朗了。
人凭意志,如何驱使灵?
就像一步一步教小孩子似的,哺育它令它壮大,教育它,让它懂得人的意志与思维。把它从另一个世界,带到这里来,一点一点让它变得越来越强。把那些细碎的,小小的的灵,聚集在一起,令得它们融合成长起来,越来越具有智慧,听得懂人类更复杂的指令。修士若中途身亡,也自有后人继承灵核,继续哺育。
随着人的成长,人类靠着灵活得越久,灵靠着人类也越来越成熟。
从最初懵懂的一小团,变成拥有完整意识的个体之后,它再也用不着人了,就是它们的脱离之日。有些得智慧早,有些得智慧晚,是以人修道长久有差,得道却时候不同。
姬六并不看她,只是继续说道:“先有仙冢,再有日河,你知道为什么?早年得道者众,如今得道者近乎于无。你可知道为什么?”
“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如世人愚昧,不问来由,去相信凭空而来的好处。
“当年许多大尊修道最后,便会被引导来此处悟道。但却因为活的时日长久,灵台与肉身过于紧实,灵体无法安然脱离肉身。有许多大灵随原主陨灭。还有与原主困在一处者时间长久之后,有了智慧的灵体便会发疯发狂。还有一些,空有大灵却无灵智,就如人,空长了几十岁却是个傻子。脱离出来只会在此盘旋。幸得,后有元辑登仙”姬六说到这里,还停下来问刘小花“元辑你知道吗?”仿佛是个循循善诱的老先生。
刘小花木然摇头。
“元辑就是日河边上的胖子。”姬六笑一笑,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漠不相关的事。想来也是,他对人从来没有怜悯之心。“他不忍看族人受苦,便设日河。将修为已足体内灵体已俱灵识的修士引导去,把他们身上已成形的灵体引入日河之内。任这些灵体在河中相互蚕食,得成大灵。便省去被困之苦。这些年,可再也没有哪位仙尊登仙的了。”
原来如此。刘小花茫然若失。
是这么一回事。
所以不论初衷如何,只要你一心向道,就不会有事。若生怀疑之心,灵怕自己命不久矣,自然会大乱。人若死了疯了,它泯灭于世,也仍会被别人修士收纳归为已有,再与别的灵凑成一个。
所以被奉为入门必参的《心经》无用,人修的是不是经,是心。不管南辕北辙,那上头写的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向道之人有一颗想要得到灵,哺育灵的心,凭这种意志沟通天地。
所以在日河之内修士身上的灵是无法被人驱动的。虽然有些灵没有太成熟,可是它们都屈服于比自己更强大的族人。受其压制驱使。在去日子河的路上,那些人才会失去判断。根源也不在外面,就在他们自己身上。但因为队伍中一直在焚烧灵核,所以那些灵也不敢妄动。
它们来到这里,找一个生存下来的法子,从千万年前,绵延至今。
刘小花不由得问“明知道是这般,你为什么……”
姬六轻笑到反问:“为什么不?”他是一个快死的人。
刘小花唇齿干枯,声音干涩“少帝既然知道这么多,当年为什么不与人说?”
“你又知道他没有说过吗?你去告诉别人,不要再修道啦,全是与人做嫁衣。那些宗门会怎么想?”姬六一晒反问。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刘小花追问。“在陪陵之内就知道仙冢的事?还是在天门的时候。”
姬六没有回答。见刘小花怔怔不语,指着远处跪拜的方白说“就是面前这个,你也说服不了。你看得到,她看不到。她知道的不少,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你要如何自证?你便是带她看了,她会信你吗?便是仓田家祖宗说的话,他们也不遵守。祖宗再三告诫他们,灵子不可出世。可他们为了自己,还是把禁封打开了。连祖宗都不理,你算什么?你说服不了这些宗门宗派,世人岂肯听你的?众生易渡,人难渡,宁渡苍生,不渡人。世人浑浑噩噩,谁也解救不了他们脱离苦海。”
刘小花却只问:“灵子出世会如何?”
姬六沉默了好一会儿,也不肯答。“走吧。”说罢姬六也不去管那几个人伸手牵她“他们自然会出去的。”
刘小花甩开他的手跑到石壁旁边。上头画满了图画。她找了半天,才找出顺序来。第一幅天火下落,大地生裂,一片焦土。第二幅是两个球并列在一起。第三幅副的应该是元祖入梦的事。不过是从另一个角度,讲的是为求生扰人心智。使人来助灵从另一个世界托生到这个世界,寄生于人。灵子出世,便可解众灵之困,驱万物为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