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电视还在放着。
愚蠢的男主还是没能认出他真正的公主,可我面前人那如梦初醒的神色,仿佛在讲,他已经找到了。
霎时,叶慎寻想起方才同叶舜山的谈话。
他说,“你们年轻人的恋爱,我们老年人是看不懂了。若你姥姥还在世,我哪舍得这样将她对待?感情不是革命,一味攻城掠地就能大获全胜。而是她为青山,你如松柏。粉身碎骨,永不相负。”
男子大震,片刻后垂眼盯着地面,“青丝白发赠与她,拱手河山赠与她,又如何?关键,她不肯收。”
“傻孩子,哪有一付出就想着回报的呢?你孤高一世,不也尝过失败的味道,奋起直追,才有了如今的慎周?她愿不愿意收,和你有没有诚意送,是两回事。”
到底姜是老的辣,叶慎寻醍醐灌顶。
此刻,覆着女孩温润掌心,他深埋已久的誓言,终于脱口而出。
“程改改,你……别再逃跑了。”
见她眨着无辜的双眼发怔,叶慎寻顿了顿,常年紧蹙的额头忽地舒展,颠倒众生笑了一笑。
“从今以后,我不会把你交给别人。因为连我都保护不了你,那么,没有人可以。”
他字字落地,一锤定音,成功惹得女孩鲜妍的眉眼,如水般灵动撒开。
与此同时,电视背景音乐忽响,功力不减的苏永康,低吟浅唱。
如果你/等得太久/请相信我/不曾停过
为了到你身边,他不曾停过。
“慎周公开出声明道歉,称有关魏氏报批资质的消息乃x子公司员工空穴来风,并表示后续将与魏氏有多方面合作,并无坊间传闻的水火不容。”
消息一出,滨城商圈地震。
这样的陷害比比皆是,大家倒不惊讶,惊讶的是慎周总经理叶慎寻,竟会撒手让事情演化到这种地步,那可是啃了人肉不吐骨头的主。
魏光阴手边的报纸热腾腾,他默然集团股票k线图不断往上伏,直到私人线被接近。
“放人。”
电话那头的男子言辞简洁,青年抿唇,沉吟片刻道,“我说过,属于魏氏的一切,如何拿走,怎么交回来。”
车内空气不流通,叶慎寻渐渐不耐,“何氏那笔买卖,是老家伙主动找上门的。就算你要,也得人家松口才行,我做不了主。”
“哦?”迎来抑扬顿挫一声,“倒没听说过,还有叶长公子做不了主的事。太平本是将军定,不叫将军见太平,哪有这样的理?”
叶慎寻抚额,几次三番交手,直到现在才惊觉,敌人并没想象中的好对付。
魏氏正处于清理门户时期,齐悦英的党羽挨个要拔出并非易事。没有确凿证据,他们依旧是插在心脏的毒瘤。知道魏光阴等不起,叶慎寻原想采取拖延政策,奈何还有人更等不及。
忽地,眼前闪过娇俏明媚一张脸,车上的人启唇,既妥协,“你只管说,我做。”
得知老板要将到手的肥肉重新送到魏氏嘴里去,沛阳急得跳起来,“若我们主动违约,不也将面临大笔赔偿金?”魏光阴正是做这样的打算,决定坐实睚眦必报的人前形象,给其他蠢蠢欲动的企业以警戒。
叶慎寻当然明白,可现今掌握主动权的是他,要将齐悦英救出,只有这个办法。
周印倒没什么意见,“这种不适的感觉,也还蛮新鲜。”难得受制于人,也算棋逢对手罢。
临结束通话,魏光阴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我与叶总不过口头承诺,难道你从没担心,事成之后,我过河拆桥?”叶慎寻饶有自信地闭了闭眼,“你不敢。”明明简单三个字,却说出了割皮刮肉之感。
他确实不敢,手里王牌就一张,逼急了叶慎寻,自有阴损方法接招。集团风雨飘摇,此时的自己没多余心力去应付。况且,他也是真心想放了齐悦英。
何伯老了,耳力还好得很,等通话彻底没声音,才缓缓道:“叶总对程小姐用心不比先生差,您该放心了。”
齐悦英出事之后,魏光阴便想过程改改会求到自己门下,也想好了所有应对之策。
他既然决定放她自由,别抱着对自己的初心苟延残喘,那么,齐悦英便不能轻易放。走投无路之下,她能求的人,只有叶慎寻。原先,他私下已安排好人,佯装不经意将程改改捐肾的事透露给对方,必定能博取怜惜。然而没等到预定时机,叶慎寻已提前知晓。
“这样也好,顺势敲山震虎,”窗前的人神色不定,“叫余下的有心者不敢轻举妄动。”
何伯突然想摸摸那道孤绝的背影。
甚至觉得,秉承老先生的遗志,步步逼迫他为了集团着想,是否也是一种错误?
那夜程穗晚跪在雨里,自己的一番话,也句句陈述着放弃,才是于彼此而言最好的路。可从那晚以后,青年的脸上,再没出现过笑容。
很多年前,在祥和里,小主子还不是这样的。
他虽然心魔缠身,却还记得嘴角该怎么扬。男孩酒窝明显,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漫山遍野跑的一个姑娘。
那就是永远,该多好。
老实讲,叶慎寻这段时间的表现,简直让我想把另个肾都捐给他。
他不仅遵守承诺,与魏氏集团的人交涉,割地赔款丧权辱国,只为将我妈解救出来,还在其他地方对我多般照顾。譬如,在和沛阳搭伙斗地主的时候,赢光我。
赢光我……赢光我……赢光我……
其实,也不能怪他。
他可能还耿耿于怀,当日在病房对我情深告白,说什么要保护我介个小公主时,我大煞风景地问了他一句,“难道……你也看《绿光森林》?”
要不怎么说,我的人生,就是一出悲剧。即便遇见了无所不能的霸道总裁,也无法叫他爱我到欲罢不能,成日只能想着怎么弄死我作罢。
但是,在吃上面,叶慎寻对我终于不再那么苛刻。
生过病的人都有体会,扎久了点滴,浑身拔凉拔凉地,就想吃点最爱的东西温暖精神与身体。对我而言,最爱的食物莫过于肯德基,于是叶慎寻吩咐沛阳去卖,却被尽职尽责的主治医师拦在门外。
彼时,叶公子正在外地出差,被医生拦下的沛阳不知如何是好,一个电话过去求救。病房里的我等不及了,光脚跳出来,猴急猴急地凑上前去,便听话筒远远近近传来一句问询,“真不可以吗?”
“是的,叶先生,不行,如果你不希望程小姐再出什么问题。”
那头一默,似在思考,还有刷刷翻页的声音,估计同时还在看资料。
末了,他翻资料的手顿住,“抱歉,我想了想,还是不能理解。怎么能叫那么爱吃肯德基的人,看着奥尔良鸡翅却不能入口?太有违伦常了吧。”
噗。有违伦常的是他吧!这奇异的脑回路。
可因他这一句,我长久以来纷乱不安的心,活像清晨遇见雨露,整个世界都温温润润地,焕然一新了。
结果,我还是成功吃到了肯德基。因为叶慎寻打了半夜的电话,咨询完国内外所有肾内科名医,得到的答案是控制食量,问题不大。
不仅如此,之后几天,他都按时按点地打电话来报道,说今天去哪儿了,又做了什么,明天要去哪儿。
“这趟出来是帮叶氏踩点。过不久,扶持乡农政策一出,各市的下属乡县,在农业种植方面的技术会正式与城市接轨,滨城也不例外。我这么说,你懂不懂?”
若讲给周印听,估计他能迅速发现其中商机,用所有钱买下滨城近郊的农地,再结合叶氏引进的技术,招商引资,大捞一笔……但给我听,我只能迷茫地摇摇头,“莫非,你想告诉我,你要回乡下去种地?”
叶慎寻弯了弯嘴角,“看来,你这辈子想发财,只能靠嫁人了。”
分明只是玩笑话,我脸却莫名一红,“不用,我本来就是富二代!”我还有x千万呢!吼完,就要摔手机,却又听那头男子清了清嗓说,“这个镇上没有乱七八糟的地方,都是正规宾馆。”
起初我没明白,什么叫没乱七八糟的……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指的该是ktv那样的地儿吧?不仅灯红酒绿,还有撒娇起来惊世骇俗的小浪蹄子,我还被小浪蹄子气得撞到了头!想想就气。
见我迟迟没反应,叶慎寻以为我不懂其中深意,干脆补充得更明显了,“没有你讨厌的小妖精。”
突然,我的脸烫得更厉害,一颗心跟着电流沉沉荡荡,十分古怪。原想回句“干老娘屁事!”,出口却近似娇嗔:“你说没有就没有?”吓得刚要进门的沛阳险些滑一跤,我赶紧扣了手机,烫手山芋般扔开。
五分钟后,屏幕提示有消息,打开,是叶慎寻发来的几张图片。图片内容无外乎宾馆内设,以及窗外黑漆麻糊的街道。最后一张,是证明自己正乖乖看资料的,自拍……
无框眼镜夹在男子高耸的鼻梁,比平时的叶慎寻多了一分斯文清俊。他好像不太习惯如何找角度,对着镜头努努嘴,做出怪异表情。至此,我才算真真体验到,什么叫千娇万贵的宠法。
但,我忽然有些怕。
怕今日他出于报恩,对我的宠溺犹如千江汇海。待他日,我又哪里惹大爷不高兴,这江海倒头袭来,届时身后空无一物的我,根本不可能抻得住。
结果,越怕什么,越是会发生。
叶慎寻出差回到滨城后,我已经在盛杉等人的帮助下出院。
打听到我的小公寓在哪儿,他无论如何也来坐坐,甚至趁我不注意,拿走了公寓的备用钥匙。
“你拿我钥匙作甚?!”
我跳高去抢,却高估了自己,只能任他在房子里转了大圈,点头沉吟道:“嗯,还是周印办事靠谱。”
想来他也是好意,特地前来检查我公寓的防护设施。包括火灾煤气等隐患,都一一被他瞧在眼里,要我防范于未然。为表感谢,我开口留他坐一会儿,去厨房给他泡了杯茶。
茶叶盛杉给的,正是q大百年校庆那种。别人送盛家父母的,她曾听我说过口感好,有心留了小半。
端着热气腾腾的杯子回到客厅,叶慎寻已经不见了。
公寓就巴掌大,除了客厅只有一个卧室,寻过去,发现他果然好奇到开始打量我的闺房,真是变态。
房间刚被我收拾出来,对一个强迫症患者来讲也不算乱,墙是墙床是床,衣服在衣柜,相片在相框。
相片在相框!
我随手将茶杯往就近的地儿一放,猛地冲进去,叶长公子将好拿起相框转头,冲我扬了扬,“我说怎么出个车祸醒来,照片就不见了。”他以为掉在山崖,还曾派人费心费力去寻找。
“哦呵呵,发现照片里的我太美了,忍不住收藏了一段时间。”
“既然是收藏“一段”时间,”叶慎寻慢悠悠开始拆相框,“现在该物归原主了吧?”
说完,相框的暗扣已经“哒”一声提示解开。
我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大概认为这张婚纱照片内容过于敏感,若叫其他人瞧见,指不定生出什么误会,遂下意识想抢回来,放在自己的地盘比较安全。
“怎么能叫物归原主呢?那上边也有我的出镜啊!”
生龙活虎地,哪像少了个肾,简直激素过剩。
叶慎寻洞穿了我的想法,面色霎时罩上一层不畅快,从了我抢夺相框的行为,五指一放,“就这么担心照片流出去,怕你的光阴误会?”
这句大实话,我不能反驳。可眼看着叶慎寻面上黑云毕露,还是忍不住吞咽了下喉咙,画蛇添足解释:“不止他啊……你好歹也是滨城著名的黄金绅贵,本来我两就没有的事儿,万一阻碍了您的好姻缘,会遭报应的。”
男子斜睨我,抄着手,皮笑肉不笑,“你早就该遭报应了程改改。践踏别人的真心,装作看不见,比阻人姻缘更可恶。”语毕,转身走出门外,连说话的机会都不再给我,背影冷冷淡淡。
至此,我和叶慎寻近一周不曾碰面,也没他的任何消息。写稿子之余,莫名觉得生活有些寂静,干脆去见了齐悦英一面。她罪名确凿已被收押,但魏氏还没有启动检控程序,便一直这么拖着。
齐悦英本来不愿见我,后来大约也了解我的执着,知道我见不了人必定不走,这才现身,拿起听筒与我说话。
“你又来做什么?”语气严肃,仔细这是个是非之地。
她憔悴了许多,面容上的,神情依旧蔑视众人的样子,似乎还立于不败之地。我组织好措辞才说,“我来是想告诉你,再忍耐一段时间,魏氏那边已经答应放人,只等他们与慎……”
话未完,被厉声打断,“你跑去求他了?!仇人的儿子?!”
似乎在她眼里,头可断,也断不能在魏光阴面前无尊严。
“我没、没求过他……”出口却心虚,赶紧转移话题,“是叶慎寻帮的忙。慎周出的公告你应该看见了?他和魏光阴还私下约定,要将环保项目还给对方,等合约一签,就是你被释放之日。看来,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讲到这儿,竟有些灰心失望。
我曾经以为,他,不一样。
“不管你求的谁,别做这些无谓的事了,我不会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