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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毕,连车都忘记开,循着路灯的指引,逃出牢笼般的魏宅。
  那厢,盛杉买完果汁回头,便见我驾着小轿车,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她迅速开启追踪模式,待发现我的目的地是魏家后,大惊失色:我靠,该不会上门声讨、拔刀相向去了?!
  等匆匆赶到,发现久未谋面的程穗晚,她才抑扬顿挫长“哦”一声,“原来不是来报仇,是来抓奸的啊。”讥讽之意明显。
  见她,程穗晚膛大眼,轻灵地往何伯身后缩了缩。心底拿不准,究竟她知不知当年意外,正是自己所为?而其他一院子的人,还沉浸在方才程改改造成的惊悚画面中。
  魏光阴率先回神,给何伯一个眼神,老人便带着程穗晚进了里屋。
  行至门口,盛杉气不过,忍不住又用语言踹了她一脚,“喂,小姑娘,刚刚他对离开的那个傻子说过许多难听话吧?千万别当真哦。有时候男人呢,会用绝情的方式表达真心。毕竟像魏光阴这么难搞的性子,真讨厌谁,还会任她出现在自己的方圆十里?”
  扎扎实实痛击了程穗晚的心窝。
  原本十分钟前,听见两人对话,她深深以为苦尽甘来。盛杉轻描淡写一句,令她醍醐灌顶,手心的指甲不自觉陷进皮肉,却碍于那生来就比自己高贵的人,不敢发声。
  待院子彻底空了,盛杉意犹未尽去开车门,飞驰过魏光阴身边时,猛地刹了一脚,探头问:“你放弃她了?”
  青年薄薄的眼皮闭了闭,“没得到过。”
  盛杉“嗤”一声,“你这副表情,我在镜子里见多了。每当周印身边出现什么莺莺燕燕,我都这么苦大仇深。你别听了几句旁人的闲言碎语,就畏畏缩缩。每个人的真心,都经不起几次折腾的。”
  说完,这才甘心绝尘而去。独剩渐渐爬上枝头的明月,映着清清冷冷一道影。
  大半钟头后,何伯端出一杯清茶,“先生。”
  “与黎医生见面的时间约好了吗?”
  对方行个标准的家臣之礼,“我就是来禀报,方才再次致电过去,事务所依旧没人接,迟迟联系不上。”
  青年男子垂了垂眼,不知在想什么,眉间冰雪迟迟化不开。
  我不清楚是什么支撑着我走出魏宅的。
  大概因为我在凯门群岛的账户里还有x千万吧?
  心心念念着必须用完这些钱才能去死,感受下名流们无与伦比的奢华生活,否则活这一生有什么意思呢?写个书,要名名没有。恋个人,要情情伤我。还是钱比较稳妥,就算不能带来全方位的快乐,至少能让我舒服地悲伤。
  问题在,我想去开个总统套房,喝几瓶82年的拉菲醉生梦死,可这笔钱的密码还在我那检察院里的娘手上啊?思及此,我想救她的愿望更强烈了。我只有救出她,才能舒服地悲伤。
  夜华初上,车龙拥挤后又散,只剩路灯幽幽亮起来。我垂头坐在公交站的椅子上,思考接下来该怎么才能将齐悦英救出,忽然从远处走来一大娘,手上摞着半本书厚度的宣传海报。她在我身旁停下,眼神复杂地对我说:“小姑娘,别坐凉椅子了,对身体不好。”
  我感动且心酸,连路人都知道给我点人文关怀,为什么我追逐多年的男孩,能如此淡定地要与我诀别?
  “谢谢。”
  面对大娘的观闻问切,我用了最大的敬意吐出两个字。孰料见我说话,她又靠近了些,将其中一页宣传海报递给我说:“下次流产,去我们医院吧,别指望什么小诊所了。看你这小脸白的,只差没当街晕过去,身旁还没个男人,真是造孽哟。”
  ……我哪里像刚流完产出来的失足少女了?!
  顶多,我也只是丢了肾的失足少女!
  丢了肾的失足少女!
  丢肾!
  当下,我想起久未见面的叶慎寻。
  对啊,在我记忆中,还没有什么事情,是那位叶家公子摆不平的。尽管,他已经厌倦了我的卖傻弄痴,我却好歹算“失身”于他,救过他性命。现今,要他还了这情分,帮忙救下世上我唯一的亲人,应该不算过分吧?
  想着,我风驰电掣推开大娘,随手招下出租。
  哪怕是路痴,叶慎寻的公寓我闭着眼也能找到,因它位于本市公寓楼里的最高建筑,而他曾无比得意对我炫耀,“哦,这幢建筑?就属于很朴素的我啊。”
  “你不知道吗?”
  “因为不知道,所以才对我这么冷淡,放着好好的绩优股不要,去追劳什子魏光阴?”
  ……真欣赏他的朴素。
  但是,当我再次站在这里,却对即将迎来的见面期待又害怕。
  我不清楚期待什么,但我知道害怕什么。怕他像魏光阴一样,几句话将我拒绝。
  叶慎寻的行踪我是从沛阳那儿摸到的,他接到我的电话,像接到外星来电,“程、程小姐?”我则直奔主题威胁他,“上次我在叶氏医院的就诊资料,是你帮周印伪造的吧?”
  那头人的汗密密匝匝就冒了出来。
  “要怎样,你说!”
  ……
  叶慎寻今晚有个应酬。
  对方是位互联网公司经理,慎周的产品业务,从线下到线上转型,全靠这单打头阵,导致叶慎寻特别重视。于是,我只好拦在停车场出口,长话短说。
  见我,他佯装惊讶,“程小姐不是去望城散心了么?”我舔了舔久未进水的干裂嘴唇,“今天刚回来。”
  应该猜到我的来意,他高深莫测努了下嘴,却避而不谈,“哦,欢迎回来。”说罢,就要急驰而去。
  我赶紧拖着他的车门拦住他,语速极快道明来意,“帮我!求你!”
  他停下车,语气里透着明显的畅快,“在下何德何能,帮得了程小姐?依我看,不如去求求你那位命中良人,兴许一哭二闹三上吊有些作用。如果没有,还有别的方法。譬如,自荐枕席?”
  察觉被贬低,我呼一下站直身,忍不住冲他的黑色奥迪踹了一脚,“龌龊!”
  不久前才被我毁掉一辆路虎的人,推门而下,查看我的灰色脚印,嘴脸冷冷,“你这是求人的态度?怪不得打道回府。”
  我不想再同他周旋,深吸一口气,嘴巴大张,那句“别跟这儿大爷似地,你丫还欠我一条命!”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
  怎么会?
  欠债,还人情,天经地义。可为何真正四目相对的时刻,在他格外专注的眼光下,我竟不想用这样一句话,去挟持他。就像曾经在医院,我嘱咐周印帮我瞒着这件事的心情一样。我说,我不想他的余生,愧疚。
  看起来,而今,我依旧是不想。
  “其实、那个……”
  我扭扭捏捏的姿态,惹得叶慎寻不耐极了,好半晌,他毫无自制地偏头一根烟。见状,我条件反射夺了,用脚碾碎,“医生不是说,最好别抽烟?”
  男子眼眶骤紧,高大身量微微晃了晃,低声似骂了句脏。
  一时间,有些莫名的粉色泡泡在四周飘啊飘,我尴尬咳嗽几声,挨个捏破。
  “叶公子,就当我再欠你一次。人生何处不相逢?做牛做马,总有机会还的。所以,帮帮我……好吗?”
  直到半个世纪那么长,那看上去铁骨铮铮的人,才终于松口。
  可是,叶慎寻说,自从认识了我,他就特别讨厌被欠账,那种感觉很不爽。于是话锋一转,要我陪他去今晚的应酬现场,帮他拿下那笔订单,他就答应试试看。
  基本叶慎寻的“试试看”,等同于“能做到”,我像根汪洋中漂浮已久的木头,终于看得见岸的方向,掷地有声。
  “好,我去。”
  一到会所,我便知被骗了。
  在场的都是与叶慎寻年纪不相上下的公子哥儿,私交甚好,怕单子早就是囊中之物。
  见叶慎寻现身,做东的互联网小开立马站起来,殷切地打招呼,旋即将视线胶在我身上,言笑晏晏地,低头朝其他几位嘱咐了什么。不多时,我便成为众人调侃的对象。叶慎寻带我来,不过想藉机羞辱我。让我看清,他早就不是红鸾星动到不知所措的男子,更不会为我攻城略地,自损江山。
  在场的都带了姑娘,什么来路我并不清楚,也为叶慎寻准备了,清纯的长相,妆容微带点妩媚,我与之对比,相形见拙。她不留痕迹地将我往旁边一挤,不知说什么,便听叶慎寻低低笑了一声。我则像个多余的布偶,踌躇坐在一众荷尔蒙气息浓烈的男子中央。
  也曾几度想走,可每当我几欲愤而起身,总会接触到叶慎寻饶有兴趣的眼光。似乎在说:你出入自由。但我们的约定,也就不作数了。
  那些时刻,齐悦英锁骨处的我的名字,就像烧红的烙铁,往脑袋里烫。于是,我只好强迫自己,别轻举妄动。
  期间,互联网小开向叶慎寻递去一杯酒,他笑笑接下,却越过身旁的女孩儿,顺势递到我跟前,微偏头,示意我帮忙一饮而尽。小开和其他几位富家公子很会看脸色,当即起哄说,“小美女要是能尝出这杯酒的出处,长公子的订单,我做主,再让出两个百分点。”
  对酒,我没什么研究。以往和刘大壮囫囵吞枣式地喝啤酒,也就知什么雪花青岛纯生等,对洋酒更是不在行。
  所幸,我喝的这杯,竟是在叶慎寻的飞机上喝过的,路易王妃香槟。开瓶须在短时间内饮掉,酒精含量不重,却自带奇异芬香。
  见没能难倒我,大家惊诧地鼓鼓掌,忽然那互联网小开灵光一现,“诶,这位美女有点儿眼熟哦。”
  何其烂的搭讪,我在心里默默翻白眼,余光却恰好扫在对方侧脸,竟也发现熟悉。直到他两手一拍,恍然大悟状,“我想起来了,五六年前,你上过滨城电视台的挑战到底栏目,对吧?!当时,你击败了八位守擂者,创下记录。其中一守擂者,就是我。”
  冤、家、路、窄。
  犹记得,当时我可叼。主持人问我与其他守擂者有什么不同?我说,我性格比他们好,典型自大狂。风水果真轮流转,今日,轮到我成为被众人俯瞰的小角色。
  “是吗?”人群叽叽喳喳热闹起来,“这么说,还是才女一枚?既然什么都知道,不如借此机会考考囖。”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最终决定,搬出各家珍藏。如果我品出年份和品牌,浅尝辄止即可。若没有,需当场喝下高脚里的半杯液体。无论结果如何,互联网小开都让出十个百分点,其他家公司也会纷纷助力慎周的线上转型之路。
  我侧头,向不远处的人投去求救目光,他却被这个提议逗得笑了起来,深邃面容在昏暗灯光中荡漾,“good-idea。”将千般不愿的我,推上梁山。
  “我真的不太会喝酒。”
  “没发觉。”
  “……我能相信你的承诺吗?”
  离得近了,男子眉头轻耸,一派轻松,“随便你。”
  不多会儿,服务员将各位的私家珍藏搬出,足足摆满三张长方形茶几。别说我不懂酒,就算我懂,凭着我的酒量,哪怕每瓶喝小口,也得倒这儿人事不省。
  忽然,我后悔自己放下的大话。
  以前我看叶慎寻,其实不够认真。他爱与我呛声,和我较真,却从没动过弄死我的念头。但凡有一丝,我早就逃之夭夭了。可如今,他想弄死我,我明明知道,却只能迎难而上。因为,我真的没谁可求了。就算只有一丝希望,我也只能赌。赌他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好酒要封存,都得入零下地窖,长年累月,不用冰块也自带沁凉。
  算起来,我也是潇洒过的人了。这几大桌的好酒,说出去,也是笔不菲的数字。上了新闻,也担得起xx盛宴的罪名。我兀自想着,便端起第一杯,两口灌入,嘴角边缘全是涩烈的味道。
  其中有个年轻少爷不忍心,出口阻止我说,“美女,还是象征性尝尝吧?万一喝过呢?何必遭这茬罪。真照你这喝法,可是要死人的。”
  闻言,我放下玻璃杯冲好意的他笑了笑,语气似真似假,“早死怕什么?早超生。”
  叶慎寻摆明要我将他往日受过的罪一一还回,才有可能认真考虑如何营救我的母亲。好喝歹喝,不就图他高兴么?早点叫他高兴,早点结束折磨,有何不可。
  之前几次碰酒精,我都悠着来,事后还得喝好几日鸡汤白粥补回元气。连刘大壮都叹,我竟能将自己照顾得周到细致。我说,你试试看医生告诉你,可能有什么毛病时,你也能够做到。
  可现下,我的所作所为,却和自杀并无二致。
  听说在佛教里,自杀是不能进入下个轮回的。所以无论我对生活多么失望,都从没想过放弃生命,怕下辈子变牛做马,成为我这种吃货的盘中餐。被肢解得那么难看,我会崩溃的。不知,此刻头上的神明,能不能张开智慧的眼睛,瞧着我,帮我做证,我没有自杀,只是……
  身不由己。
  忘了喝到第几杯的时候,叶慎寻这个贱人,非但没出口帮我说两句,反而悠哉悠哉地与其他人打赌,赌我喝到什么时候撑不住。
  隔着长长的玻璃桌与灯光,我狠狠剜他一眼,他身旁那朵莲花却趁机娇嗔说,“我也要加入我也要加入!”加入你妹啊加入!
  叶慎寻耐心不知何时便好了,轻佻地捏捏她的脸,“赢了都是你的。”他赌我喝到第十五杯倒,霎时,我感觉自己还能喝下三十杯。
  魂淡,输死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哦不对,输死你们这对狗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