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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说,看你当年傻的。另个说,看你现在怂的。
  最后现在的我压制了当年的我,说:你错了,在他面前,我明明一直都又傻又怂的。
  为了改变又傻又怂的现状,我打算鼓起勇气质问,“光个膀子怎么了?别人都可以为什么你不行?”出口却是:“我明白,年纪大了,动不动就衣不蔽体多有伤风化啊。”
  魏光阴倾了倾嘴角,似乎特别喜欢我口不对心的样子,“倒不是,怕你看见下午给我造成的伤口,会愧疚。”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衣袖长度,恰好将贴近手骨的那块红痕掩住。
  正不知作何感想,他突然将篮球捡起来,轻轻松松砸向我,“比一场?”
  没错,我就是传说里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少女,学校组织的女子篮球赛我可是主力。这一切都归功于刘大壮从小与我鸡飞狗跳,锻炼着我的体力。可是,那场意外过后,我再没机会剧烈运动。
  看我抱着球迟迟不动,魏光阴生疑,却不打算勉强,“算了,莫名有种欺负你的感觉。”
  心里那个年轻小人儿又倏地冒出来呼喊:别算了啊!欺负我吧!人生在世,谁还能不被欺负啊?被亲人欺负!老板欺负!被编辑欺负!被朋友欺负!时运不济还会被路人甲欺负!既然都是被欺负,不如,被你欺负。
  “等我……放首《斗牛要不要》。”
  飘摇目光中,我抱着球跟抱着自己的头似地,站起来,视死如归说。
  暮色越来越沉,直到篮球场上的灯光燃得不着边际,这场比赛还没结束。
  魏光阴很懂得奥林匹克精神,尊重对手,过招之间,压根没想让我,处处占上风。偶尔,他也会流露小小骄傲,侧头瞧我那因气急败坏而鼓动的眼珠,眉峰横斜,开出笑意。
  我自尊心强,错当他弯起的眼角是调侃,胜负欲异军突起,刹时将自己身体的特殊忘得一干二净,当即拼尽全力,终于靠打擦边球的动作,耍赖抢得一个三分,这才不至于输得太惨。
  待球入筐,我原地跳起,仿佛命中的不是篮筐,而是追逐多年的心。
  尝到甜头,我兴奋地跑过去拾起自己的‘武器’,回头朝不远处隽朗无双的人招招手,“再来再来!”抬起的胳膊却在放下时愕然一软。
  须臾,我感觉身体如同棉絮,被几根无形的绳子拉紧弹起,在空中荡,着不了地。意识飘忽间,我仿佛还能看清魏光阴眼底的自己。那女孩,原先兴高采烈的眉毛忽然变了弧度,一撇朝下。她刚抱进手里的球猛然从掌心里脱落,膝盖如同两节刚拔出的竹,还没成型,便被风雨摧折。
  而魏光阴,在夜色衬托下,白衣显得更干净了,若星,若漆,若云。却不若我,是最平凡的泥。云泥,注定有别。
  突然,云动了,不假思索飘来我的方向,用自己的力量,将我截住,眼睛黑漉漉。
  惧怕魏光阴生疑,我努力想稳住自己,步子果然凭着固执定了下来,假装是忽然腿滑。
  缓过身体的那阵不舒服,那清风明月般的男孩已靠得很近,打量我的表情慎之又慎。接着,像是上帝为了成全我多年执念,竟在那时炸开天空的第一朵烟云。
  面前人眼底盛着烟火与流光,媲美星辰与大海。我像受到蛊惑,五指鬼使神差紧扣着他前襟一角,声如蚊蚋。
  “终于……抓到你。”
  孤身穿过缤纷的焰火,不阅万千奔腾的河流,十年心底漫长的打坐,只求一刻。
  这一刻,两年前,我亲手拒绝了。如今卷土重来,我想,光阴,该说对不起的人,其实是我。
  是我食言了。
  情感上,我想靠近。理智上,我比谁都清楚,该离你的生活越远越好。可这场情感与理智的较量,持续两年,在今晚,鸣金收兵,理智宣败。
  曾经,周印答应联姻,叶慎寻对他说:“如果心意已决,那么牵一发就能动你全身的人,禁不得再见了,更无法做朋友。因为多看哪怕一眼,还是会想拥有。”
  有些人禁不住多看一眼,也无法做朋友,因为想拥有。就像你,之于我。
  当我用深情款款的目光,成功博来那人眉目一怔时,并未察觉,已经有记者拍下这一幕。
  百年庆烟花还在继续,红的,紫的,蓝的,震耳欲聋。
  校内出名的终南山巅,盛杉对身旁男子绽出比烟火更慑人的微笑,“知不知道我十二岁的梦想是什么?”
  周印很配合,“什么?”
  她忽然露出和程改改一样花痴的表情,“和你看烟火。”
  “那十三岁的梦想呢?”
  “和你看烟火。”
  “……”
  看来十四五六七八岁的答案都一样了,周印不再往下问,略一默,“烟花这么好看?”
  盛杉努努嘴,“理想这东西,没实现以前,就是努力的目标啊。”
  “现在理想实现了。”
  女孩若有所思点点头,“嗯,所以二十三岁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换个理想。”
  “例如?”
  “做你的新娘。”
  她半真半假脱口而出,笑容被开在天上的花朵团着,簇着。小女儿家的娇态似水,禁不住握,令周印的心,也陡然潮湿一片。
  这天,头顶某个谁的心情似乎特别好,广洒恩惠。
  城市另端,刘大壮连司机找补的钱都忘记要,匆匆奔向机场里的肯德基。有个人和他约好,在这里重逢。
  滨城是一线市,来来往往的航班很多,肯德基里人潮汹涌。所幸他高,没多两眼,便寻着了那单薄背影。
  他试探着叫,“穗晚?”瘦削肩膀动了动,回过头,起身。
  “刘维。”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惑人的香。
  相较以前,这位故人变了许多,追根究底,又没改变多少。儿时,她性格便懦弱内向,自小是同学欺负的对象。后来,程家因为收养了乐观开朗的程改改,耳濡目染,才慢慢也将她变成一朵向阳花。现在,不过又恢复到原本的样子,说话轻轻地、甜甜地、又有些小心翼翼。
  “以前总不明白,改改为什么对肯德基情有独钟。现在有些了解了,这里的浓重烟火气息,会叫人有平淡却幸福的错觉。”
  从来没个正型的男孩,忽然两眼湿润。
  原先在网络,要借别人耳朵来倾诉的相思,忽然如鲠在喉。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压抑住心中惊天巨擘,接过她的行李,像个引路者,拉着她,穿越汹涌人潮,屏蔽世间纷扰。
  后半夜下了雨,灿烂的痕迹悉数没了,只有热闹过后的寂静,带着微微冷清。
  细雨丝像珠帘,断断续续拍在玻璃窗上,何伯将刚收到的信息递给魏光阴。他轻描淡写扫一眼,正是篮球场之景,和无数烟云炸开时,程改改裹着秀气的侧脸。
  青年男子的目光落在女孩身上多了两秒,何伯细心察觉到,躬身做最后试探,“若照片发出去,势必将程小姐也推上风口浪尖。”
  那人一默,眸光暗了,“我别无选择。”
  集团出现内鬼是必定的。他刚提出‘go’项目,慎周没过多久便推出了应对政策。叶慎寻的斤两他并非不清楚,再加个周印,能快速作出反应不奇怪。奇怪就在于,慎周推行的新政,不止防了眼前,似乎还对他后来的计划也了如指掌。明看不打眼,可他是策划者,比任何人都清楚‘go’的优势,也比任何人明白它的劣势。
  商场前期吸人眼球的效果和销售额达到预期,但消费者不是傻子,要他们持续买单,需要连锁刺激。他的目的不为短期盈利,是为品牌深入人心,所以真正的‘go’项目是一二三四成环,慎周却似乎已有所戒备。
  “魏氏打算开拓环保领域,高层自然对我与何家姑娘的恋情尤为看重,一旦照片流出,” 魏光阴抚了抚额,“且看谁坐不住。”
  何伯接了他后来的话,“坐不住,反而实打实为集团着想,坐得住……”
  魏光阴闭了闭眼,“敌人在暗,挨个试的方法虽然笨拙,却是目前最有效。”至于程改改……
  为什么非得是她?
  了解自己的人都知道,他心性寡淡,身边在意的女子没几个。唯独她,有点儿特别。只有特别,才能不露痕迹,引人入胜。
  待何伯领命退下,室内重新恢复平静。指间触到外套里一个凉凉的金属物,青年男子伸手拿出,抬眼到昏黄壁灯下打量,是枚普通到不起眼的指环。
  指环是男人尺寸,被素银裹着,套在一条链子里。
  魏延去世头晚,像是预感到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竟抽空到岛上找他,也不是什么节日。两父子多年不曾促膝长谈,大多时间魏延说,他听。
  自母亲去世,魏延再不曾同他提起这个人,那晚却将两人的定情戒指交出,说并非什么贵重之物,可他从未离身,是魏氏还没成型以前买的。原本当时合约谈成,也有余钱买个像样点儿的钻戒,可魏母坚持,说这个好看。像生活,朴素。一茶一饭,一院一人。
  对父亲的芥蒂,大约是从那刻少一些的。可很多事情,我们都以为还有机会改变,机会兴许有,人却不重来。
  魏光阴陷入沉思,摩挲着浅淡的圈,听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敲在窗扉,扣入人心。而高楼之外,还有人以沉寂之姿,瞰着万家灯火在蒙蒙细雨中迷离。
  同样的照片,他手边也收到一份。男子眸底有片刻灰色,很快又被鹰隼似地锋利取代,手机短信尚停留在与周印对话的界面——
  魏家后院的火,燃起来了。
  第6章 如果有天我先走
  当盛杉将一沓热气腾腾的报纸扔在我面前,我翻了翻,故作镇定说,“拍得挺好看呀。”
  她若有似无笑,“何止好看?简直灵魂摄影师,将你如蒙恩宠鸡血四射的心理活动统统给刻画了出来。”
  我捏报纸的手抖着,“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的清风明月是谁了,而且还是我拔足倒追,呜呜,我的粉丝肯定觉得我跌好份。”得到一个高贵冷艳的白眼,“不好意思,你的粉丝还没能遍布全世界。”
  “总有天会!”
  盛杉敛了笑意,顿了又顿,骂我,“程改改,你不要脸。”
  我忽然很想问,不要脸,是指我期冀征服全世界的野心,还是我始终梦寐着那轮明月?但不管指的哪一者,我已经不打算再做出改变。
  很多年前,我相信“退让”是美德。为了不伤害穗晚,一退再退,换来的却是霜刀冷剑。后来我怕,怕自己是不祥之人,为给予魏光阴新的生活,隐忍离开。但,所有人都没有变得多幸福一点,甚至还有许多我在意的人,为了我的自以为是买单。
  既然,任何选择都可能迎来深渊,那为什么,我不选择通向他的那一条?哪怕那条路将迎来飞沙走石,只要想想他在前方,足以望梅止渴。
  正思忖,盛杉的食指敲了敲桌面,扣扣两声,“报纸我是在周印那儿拿的,叶慎寻肯定也知道了,你猜,他有什么反应?”饶有兴趣的表情。
  我猜?
  “他乐见其成。”
  目前魏氏与慎周都有意争抢环保市场,那位何姓千金成为关键。花边新闻一出,董事会施压,魏光阴担责,好不容易肃清的魏氏将重新陷入混乱,慎周浑水摸鱼并非难事。
  大致没料到我思路如此清晰,盛杉表情有片刻的哑然,好半会儿才道:“我师兄这个人,看起来挺无情……”
  “实际比看起来更无情。”我眨了眨眼,毫不犹豫打断她。
  “你常常说魏光阴城府颇深,我不否认。但是盛杉,在他心里,一直有块干净的地方,留给他在意的人。我或许不是他的心上人,但我相信,我属于这个地方,你也是。否则,当初他不会连我也瞒着,助你逃走。至于叶慎寻……”
  我顿了顿,“骄傲烧了也剩一把灰的人。我伤过他,他不会允许自己犯同样的错误,否则,你根本看不见今天的报纸。你看见了,说明他默许我去到风口浪尖,成为慎周搅混水的利器。”
  啪啪的鼓掌声从对面传来,“可以啊程改改。”盛杉眉梢有喜色,“年龄总算和智商成了正比。”
  难得受她夸奖,我挺挺几近于无的胸脯,立马感觉自己要上天,她忽然扯着我的翅膀将我拉回平地说:“你脑子这样够用,那我就能无所顾忌站在师兄那边了。”
  “你想说的是站在周印那边吧?!”
  现在流行背叛朋友之前都当面通知了吗?!
  她欢愉更甚,摊摊手,“你知道的,我在他面前一向没什么原则。”
  这哪只没原则,简直没良心。我不想再看见这张叫人又爱又恨的脸,鼻孔朝天做赶人状。盛杉很识趣,拍拍屁股起身,我忽然叫住她,弱弱地问:“等等,依据你对叶公子的了解,他的确没闲心报复我吧?”
  虽然剖析得头头是道,但叶慎寻的心,是海底的针,我尚且拿不准。
  门口的人步子一顿,点点头,“嗯。一般来讲,喜欢过的人,他都不会亏待,看看解冉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