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清霁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等这句话已经等得太久太久了。
年龄,学历,专业,甚至是同样的讨厌、惧怕镜头。
这个世界上不可能会有人会相似到这个地步——
除非她们就是同一个人。
在这一瞬,池清霁两条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全都清晰地浮现出来,抓着单反的手指开始了不由自主的颤抖,几乎要费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住,不要在这一片热闹的时候直接冲上去惊了林韵这条蛇。
而林韵却一点也没有所谓心虚感,甚至回头又看了一眼已经完全不掩饰自己眼神的池清霁,站起身淡淡地朝旁人道:“我去一下洗手间,你们先拍。”
这句话对池清霁而言,无异于是一种无声的暗示,暗示她可以有话出来说。
她大脑一空,直接将手上的单反塞进宋薄言的手里,便拔腿跟了出去。
这个时间正是晚餐高峰,这个餐馆的洗手间又在一楼,池清霁一边跟走动的食客们道歉一边艰难地往下挤,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却忽然震动了起来。
夏天裤子薄,手机只隔着一层口袋布,几乎贴着肉,震感无比清晰且强烈。
“喂,我现在……”
池清霁叁两步跃下楼梯最后几阶的同时翻出手机接起电话,但‘有点事’叁个字还没说出口,就因为先听见电话那头的人说话,而猛地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宋薄言追下来的时候,没有看见两人对峙的画面,池清霁就站在楼梯口的位置,听见他的声音之后才好像下定了决心一般转过身来:“宋薄言,你现在能送我去一趟市里吗?”
阚北被拘留了。
因为昨晚跟人在楼梯间打架,失手将对方推下了楼梯,那人同伴直接报了警,刚才鉴定结果出来,说是摔下楼梯导致四处骨折,已经达到了轻伤二级标准。
去的路上,池清霁一直在查致人轻伤的后果,越查心越凉。
她给手机锁了屏,脑海中回忆起刚才墩子慌乱的声音——他们说是比她早混了好多年社会,其实打架也多是学生时代的事,现在工作和事业都在蒸蒸日上,早就没了当初刚开始混社会的时候那股劲儿了,一时之间六神无主到只能跟池清霁求助。
只是池清霁又比他们懂多少,本身就是个女孩,查完故意伤人罪的量刑标准后,脸色都有点白了。
其实阚北看着挺凶的,但她从来没见过他打架,甚至是跟谁的冲突都没有过。
有的时候有些顾客很过分,往台上甩几张百元钞就要他们叁个男的滚下去,别在台上碍眼,小黑和墩子都气得站起来了,阚北也就是低头把钱一捡,回头搂着一胖一瘦,潇洒走人。
就这样已经被磨平了棱角的人,怎么会突然跟人打架,还把人推下楼梯呢。
池清霁心里的猜测很快在到达公安局之后得到了证实。
“我们本来已经找好了一个房子,昨晚在家里收拾东西来着,然后外面忽然来了两个人敲门说敲错了,还故意往屋里看,问我们是不是要搬走。”
“阚北认出他就是一直跟着你的那个男的,就叫他别再跟了,当时那个男的说行,但是后来我们出门把准备扔掉的东西抬出去的时候,就看见那俩人还蹲在墙根儿那块呢,估计是在蹲你,那个相机就正对着你那个储物间的门口!”
墩子和小黑在这场打架事故中没出手,做完笔录就给放出来了,但俩人提起这事儿都气得不行,尤其是墩子,胸口起伏得厉害:“我说句不好听的要阚北没动手我都准备上去教训那俩龟孙儿,结果那俩人看我们仨出来抬腿就准备跑,阚北上去抓了一个,也就意思意思给了他一脚,谁知道这人就直接站都站不稳,给摔下楼梯去了……”
之后的事情,墩子和小黑不用说,池清霁大概也能想象得到。
伤情鉴定结果出来之后,那两个人一定是竭尽所能的把当时的情况描写得更加紧迫危险,以证明阚北当时的攻击性。
“他们愿意私了吗?”
这事儿池清霁听了也生气,但生气之余,尚且保留着的那分理智在告诉她,还是要先把这件事情解决了才行,“是他们跑来我们这,他们也不是那么占理,但是既然已经受伤了,我们就破财消灾吧。”
“那个男的说他残废了,下半辈子都毁了,一口开五十万,否则就要送阚北进去蹲叁年。”小黑说完,自己也觉得这事儿太窝囊了,咬着下唇憋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但是我觉得总不能让阚北真的进去……”
五十万。
他们的自媒体号才成立不到一年,再加上怕人气下滑没怎么敢接推广,靠的全是平台的流量分成,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呃……”
小黑和墩子噼里啪啦一通说,说完才发现池清霁身旁还跟着个男的。
俩人不知道宋薄言的来路,只知道上次他不遗余力地在刘姐的疯狗前夫面前保护了她,本能地还是对这人有点好感的,说完还帮池清霁解释了一句:“哥们你别怕,我们找鸡仔不是要钱来的,要真给我们也能自己想办法。”
这话听得池清霁心窝子直发酸,略微扬起声调:“要钱又怎么了,我们不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吗,怎么了,给我买东西的时候说是一家人,现在又不是了?”
“哎呀我们这不是怕……”小黑都快委屈死了,“反正我俩现在就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平时就你和阚北主意最多,现在阚北不在,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办法?”
这一句话问到了池清霁的死穴上。
她刚才想了一路,思来想去只能寄希望于私了,但现在眼看对方狮子大开口,明显是准备借着私了的名义讹上一笔,她也没了主意。
“总之先把他保出来吧。”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站在池清霁身后一言不发的宋薄言突然开口,声线低沉稳重,仿佛在焦虑不安的空气中注入了一阵镇定剂。
“剩下的我来想想办法。”
墩子和小黑脸上却并不见多少轻松神色:“怕是不行,哥们,刚我们问过了,说是这个情况比较恶劣,不给保释。”
宋薄言闻言,只点点头:“那我试试。”
俩人寻思现在也就是死马当活马医,“行,那麻烦你了兄弟。”
他们应了好,却不见宋薄言往公安局里走,而是转身到不远处打起了电话。
小黑和墩子将信将疑地对视一眼,都没敢多问,生怕待会儿办不成事儿让池清霁尴尬。
只是担心的画面没有出现,宋薄言挂了电话没多久,里面就出来个警察,请他们进去办理取保候审手续。
手续办完,阚北很快出来,墩子和小黑赶紧冲上去来了个叁人拥抱。
阚北抬眸,就看池清霁跟宋薄言站在不远处,他顿时心下了然。
推开黏黏糊糊的墩子和小黑,阚北走到宋薄言身前,轻声道:“谢了哥们。”
宋薄言微微颔首:“没事。”
“走走走,咱赶紧回去想想怎么办吧,那俩狗比狮子大开口了,说什么他兄弟下半辈子就落下了残疾。”墩子一看见阚北出来,说话就放松多了,“要五十万?我看他像五十万。”
池清霁趁叁个人聊着的时候低头看了一眼手机,顺嘴问了一句甄蔓菁那边散了没,得到肯定答复后,便定下心来准备先解决眼前阚北的危机。
她回头看向宋薄言:“今天你先回去吧,林韵的事情,之后我自己找机会再说。”
宋薄言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叁人,身形未动:“这件事你想怎么解决?”
“我想想再说吧。”池清霁一时之间也没什么头绪:“先回去睡一觉吧,这事儿解决了之后还得搬家呢。”
搬家。
这两个字一下子让宋薄言回到清醒的现实。
他们不是男女朋友,甚至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池清霁只是因为被跟踪,迫于无奈才暂且在他家住了一个星期的。
片刻呆滞过后,宋薄言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嗯,好。”
“啊,对了。”池清霁刚转过头去,又立刻转回来:“我的吉他,能麻烦你过两天送来给我吗,我应该没空去拿了。”
宋薄言从来没觉得一周的时间有那么快过,也从来没有在研究所里那么期盼过下班。
再一次回到小一居室,推开房门的一瞬间,所有东西的位置依旧停留在池清霁还在的时候。
沙发上的吉他,墙边的高脚凳,茶几上红色塑料袋兜着的苹果,好像只要他再往里走一步,池清霁的声音就会像之前那几天一样,从不知哪一个方向出来迎接他。
宋薄言站在家门口,就像是已经被打得溃不成军的光杆司令,就连踏进玄关这一步,都几乎耗尽了他全部力气。
门锁自动闭合的瞬间,发出‘咔哒’一声响,在这万籁俱寂间格外清晰。
这就是宋薄言比起美梦,更喜欢做噩梦的原因。
噩梦醒来,大多后怕又庆幸,但美梦结束,却只剩无限意犹未尽的失落。
只可惜,无论噩梦还是美梦,终有一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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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会可能还有一更,看我能不能写完~
如果写出来大概0点发,0点没发就是没写完,不要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