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李意之不是没有心烦意乱的时候。
他被祖母带大,祖母时常带着他读些佛经,因此李意之的性情本就沉静些,只是祖母与他中间隔了一辈,做不到万事俱全,他不得不逼迫自己早慧,学会安抚自己烦躁的心思。
烦躁也是因计芙的干系。
他太在乎计芙,十五六岁,情窦初开之时,这种在意让他措手不及,不论计芙是哭了还是笑了,都让他胸腔翻涌出异样的情绪,不知该如何应对。
于是他在府中寻了间静室,就在院旁的竹楼内,不许任何人靠近,李意之每日简衣入室,自己闷着看两个时辰的书,多数是在抄经,或是练字,如此待了两年,他在计芙面前再未有过失态的念头,于是两个时辰改为一个时辰、半个时辰。
今日一回去,李意之照旧先是入浴更衣,随后披着水色薄衫,抱着书往静房去。
在他院里当差的是个叫常乐的下人,李意之示意他不用跟过来,他说:“我今夜歇在静室,不用来了。”
常乐目送公子离去,心道,公子今日一定心情差极了,他已许久没有睡在静室。
李意之走进静室,竹楼内陈设简陋,除了宽长的书桌稍阔绰些,就唯有一张床、一张凳,和几盏油灯作伴。他坐在桌边,借着灯细读手中的书,却久久没有翻页。
他在想计芙,种种猜测让他内心不安,索性合上书,解衣上床。
是的,他喜欢计芙,随着年岁增长,这份喜欢愈发浓烈,尽管计芙这段时日对他刁蛮任性,丝毫不影响他的喜爱,李意之愿意纵容她,可是,她为什么要骗他?
李意之在内心对自己要求很高,不允许自己怀疑计芙,他认为夫妻间就该互相坦诚信任,即便计芙说谎,也一定有她自己的原因,他不该逼问她,所以面对她撒谎时,他让自己冷静,甚至后退一步,更为温柔地答复计芙。
可是他真的能做到心底毫无波动么?此刻夜深人静,李意之将压抑的、阴沉的念头放出一些,扪心自问,他不是圣人。
他不想计芙和别的男人说话,哪怕一句。
胡思乱想了半晌,终究是理性占了上风,又念起分别前计芙主动抱他的那一下,李意之整个人放松下来,告诫自己不要疑心,计芙心底也是有他的。
似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这天夜里,李意之梦到了计芙,她穿着夜里的那件襦裙,头发乱遭遭的,整个人哭红了眼躺在他怀里,二人身下一片湿濡,贴在一块儿。
“意之哥哥……”
她主动启唇,朝他亲吻过来。
朦胧的梦境,她的眼里尽是爱意,李意之贴到她唇边,喊她:“芙芙,芙芙,你心里有我的。”
计芙娇笑几声,果然点头。
……
李意之醒后,面上浮起难堪与羞愧,他一边收拾床褥,一边自责。
做这种梦,他自认为轻贱玷污了计芙,二人做过最多的事就是抱在一块儿,从未像梦里那样。他不清楚计芙对他有没有这些念头,但李意之是男人,这种梦境是不可控的,情窦初开时最盛,他第一回梦见时,半个月不敢见计芙,罚自己吃了月余的斋素,日日在菩萨面前认错。
如今知晓这种梦乃是人之常情,他还是自责。
往后一连数日,李意之没有再去见计芙,不是他不想,只是她的爹娘刚回府,理应让他们一家人多待几日,李意之自己手头也有商铺要处理,除开大小事务,要照例去看祖母,祖母神智不清,身体尚可,李意之总要陪她走走。
祖母不太认得他了,只记得以前的事。
“计家丫头呢,计家丫头怎么没来?”
“祖母,芙芙前几日刚来过。”
“你……你是谁?”老人家花着眼,左看右看,“我孙儿呢,跟计家的小丫头去玩儿了?”
李意之苦笑:“是啊,我方才见她们两个进了书房,祖母,我陪您去找吧。”
如此过了五六日,李意之出府整理画舫的账本,常喜跟在他身边,原本正睡眼惺忪地打瞌睡,忽然瞥见船上一个人影,大喊一声:“公子,是他!”
李意之正在低头看账簿,闻言抬起眼望去,只瞥到一白衣男子站在船头,负手而立。
“就是他,上次跟计姑娘说话的那个。”
听得此话,李意之不由多看了几眼,越看越好笑,先前几日的担忧一扫而空。并非李意之自大,而是此人与自己相差太多,实在无法比较。
李意之不看重皮相,但要说他不知道自己生得好看就太虚伪了,计芙对他这张脸也是不加掩饰的喜爱。
他不自觉地笑了:“不必管他。”
常喜也附和:“小人猜测那天也就是碰巧,这种凡夫俗子怎么……嗯?公子,那是不是计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