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蜜尔语气平稳,用词中肯,只是陈述事实,说不上褒贬。脱脂牛奶打出来的奶泡并不持久,棉花糖放上去,奶泡已经开始消减,热可可被卡蜜尔推到梁月手边。
“喝吧。该叫,法国姜茶?驱寒保暖。”
卡蜜尔笑容温暖可亲,梁月纵使心事再沉重,亦扯扯嘴角,将热可可捧在手心。
手心温热,却没叫思绪放松半分。热可可将手心熨帖,梁月只觉话如千斤重,压在舌尖难开口。
卡蜜尔看出梁月心中纠结,绕过流理台走到她面前,伸手在她手臂处抚摸两下,“那你想去见他吗?”
梁月没有犹豫,直接摇摇头,“我跟他没有可能了。我只是担心会影响别人。”
“别人?是指你以前的同事吗?还是,尹阙?”
梁月抿唇想了想,“尹阙。他说他当初回国只是因为我,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这是让我外公放他回国的立足点,他背后的毕竟是外资,现在占有的市场份额已经很明显,我外公不会放任他坐大。我不想他被逼得不能留在国内。”
卡蜜尔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梁月的脸颊,“你的心真的是太软了。”
“对尹阙吗?其实他没有伤害过我,他跟蒋泊舟不一样。”
卡蜜尔点点头,“那你还在担心什么呢?”
“我总觉得我不该去见蒋泊舟。”
“为什么会说‘不该’呢?”
卡蜜尔的声音平稳,仿佛只是弯下腰来,回答着孩童提出的一个小疑问。天空为什么是蓝的呀?春天的水为什么是绿的呀?连语气都带着宠爱,叫人心甘情愿在其中溺毙。
“他像一张网,不是,像漩涡一样。我总是感觉我去了就很难出来。我想躲开他。”
“可即便他是网,是漩涡,你也挣扎出来过,不是吗?”
卡蜜尔的语气中带着调笑,却没有让梁月恼火,卡蜜尔太过了解她。
“是。你说得对。可我好怕我一见到他,又会变回以前的样子。我一点都不喜欢我以前的样子。”
“胡说。”卡蜜尔双手捧起梁月的脸,“你可以说你不喜欢那个追着他跑的你,但以前的你跟现在的你一样,都是善良的孩子,我喜欢得不得了,不许你说她的坏话。”
梁月忍不住笑起来,伸手将卡蜜尔抱住,窝进她怀里。
卡蜜尔拍着梁月的背,说:“你跟他再次见面之后,其实做得不是挺好的吗?我们要多看看结果。你看,他都追到巴黎来了,在我门口求着我让我告诉他,告诉他你过得怎么样,好不好。求着让你原谅他。这样,就做得很对。”
说完,卡蜜尔还补了一句:“有机会的话,写本手册,就按照这个做,再来一遍。还不开心的话,再来一遍,直到自己开心为止。”
梁月笑:“卡蜜尔,你真的永远都有办法让我开心起来,是吗?”
卡蜜尔嘴角弯弯:“当然。”
梁月叹了口气,“卡蜜尔你真好。”
……
巴黎夜,快九点,灯火已近阑珊,第七区向来闲适,此刻如同小兽前腿交叠着将脑袋安置,等待安眠。
梁月的车刚刚停入车位中,下车时不忘返回,将后座上的厚厚一本手稿拿起来抱住。
手稿上头,留着一张亮黄便条贴,上后法语字母龙飞凤舞,除却数字之外,只怕唯有梁月能够分辨。
梁月将手稿抱住,沿着人行道往前,走过两三个街区,酒店隐藏绿影中,白墙黑窗,门厅深深。梁月直直往里走,服务生上前问询,梁月捏着那纸便签,将上头的房门号报出。
“告诉蒋先生,我在露台咖啡厅等他。”
服务生应声说会将话传递,送梁月到电梯口,目送她进入电梯,往楼上咖啡厅而去。
蒋泊舟来到露台咖啡厅时,梁月点的花茶刚刚端上来,她随手将笔当作书签放进手稿中,抬头时恰巧撞上蒋泊舟投过来的目光。
衬衫整洁,西装休闲,外头大衣看着新,该是落地之后在巴黎现买的。人靠衣装,面上没留须,干干净净,但衣饰也遮不住人憔悴,梁月的视线落在蒋泊舟眼下颧骨,半晌才收回来。
不过一周光景,蒋泊舟这副卖惨模样算是下足了本。
梁月半句招呼没打,蒋泊舟脚步初显踌躇,还是上来拉开椅子坐下。
“阿月。”
梁月久了没听他的声音,一瞬只觉得恍然,如若隔世传来,连喉头都微微泛酸。
可梁月没想跟他寒暄,眼垂下去便开门见山:“蒋泊舟,你回国去吧。留在这里没有必要。”
蒋泊舟并无再奋力辩解,双手十指交握,安置在膝头。梁月瞧见他眼中沉沉一片,一瞬不知道该如何将话说出口。
该说的,不该说的。软的劝告,硬的争吵。早已轮番上阵。如今的蒋泊舟并无在她身后紧追不舍,只单纯与她身处同一城中,叫梁月连发脾气的立场都失去。
“蒋泊舟,从前的事情……”
“我会回去的,你放心。”
并不在梁月的意料之中,她腹稿中软话狠话一句未说。一个念头甚至涌起来:以退为进?抑或是,陈仓暗渡?梁月记忆中的蒋泊舟,在情爱这场博弈中,从来都不是主动撤退的一方。
蒋泊舟似是读出梁月眼中疑虑,将话明明白白说透:“今天下午我就让助理定了机票,等会儿凌晨飞回彭城。我刚刚已经在整理行李,你放心,我明白我在这里你会不高兴,我不会缠着你,我会尽快走。”
梁月点点头,将面前花茶茶杯勾起,“好,那我祝你一路平安。我先走……”
梁月说着要站起来,蒋泊舟终究没忍住,急急开口,“阿月,听我说……”
“我跟你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要说的话之前都说完了,蒋泊舟,我跟你真的不可能了。”
“我明白,我明白。”蒋泊舟连连点头,“只听我说完几句话,说完了我就走,你不找我,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就像这些天在巴黎一样,我没有找过你,我真的不会再打扰你。”
梁月没说话,把扶在桌边的手放到膝头。
蒋泊舟松了口气,视线凝在梁月脸上,近乎贪婪,似是最后一眼,想将她五官表情尽数拓印保留。
“我这几天去过很多地方。”蒋泊舟将梁月的话生生截断,“你读过的大学,你去过的城市,我都去过。我明白,在你没有我的时候,你过得很好。这十年,你变了,变得很好。只是我不是。”
蒋泊舟将话重复:“这十年,我没了你,过得并不痛快。不是你需要我,是我需要你。这些年,我身边的人来来走走,没能留下任何一个长久的。是我混蛋,拿不出真心来爱人,我活该一个人。我总觉得你从前那样喜欢我,是属于我的,你回来,我就一定能留得住你,是我错了。”
蒋泊舟看向梁月。姑娘视线落在面前的花茶上,下颌骨处线条抽动,藏着翻涌情绪。
蒋泊舟如履薄冰,连喊出梁月的名字都略带犹豫:“阿月,对不起,我说着要对你好,要疼惜你,想娶你照顾你。我是真心,可也有占有欲作祟,最后还是伤了你,对不起。”
梁月站起身来,“好,希望你说到做到,再也不要来找我见我,放我安生。”她说完,立刻将桌上的手稿抄起来塞进包中往门口走。
身后蒋泊舟并无再疾行追上来,只看着她从门口一转而过,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七区上空迷离夜影不见星空,雪花不甘心悄无声息,终于华然落下。
第56章 第56朵玫瑰
时间打马走过。
三月末孟春将要远走,巴黎雪仍未远去,纷纷扬扬混着雨,将万物都弄得泥泞不堪。
梁月在出版社门口收伞时,还碰到男同事用公文包抵在额头,匆匆跑进屋檐遮蔽之下,身上风衣摆动,倒未显出半分狼狈,停下脚步来,将肩膀上水珠拂去的时候,尚且还能在平缓呼吸的间隙,笑着与梁月寒暄问好。
“雨夹雪真的,太麻烦了,不是吗?又湿又冷的。”
梁月甩甩手上长柄伞,随手放进门边的伞筒上,一抬头便是看见男同事一双笑盈盈绿眼睛,仿佛盛着未到的春意,冷雪寒雨之中,暖了半室春,却暖不了一人心。
风衣衣兜里手机震动,梁月浑然不觉,半点没有把手机摸出来的意思,只对面前人说:“是啊,不过这应该是最后一场雪了吧,春天都快要来了。”
男同事弯腰伸手,为梁月将门打开,与她一同走进出版社内,电梯上行。
电梯内安静,梁月衣兜中的手机震动个不停,连男同事都听见,轻声问:“不担心是急事吗?”
男同事低头,瞧见梁月下颌骨浮现,听见她回答:“工作的事情,现在还没到工作的时间,不能将客户宠坏了。”
美女小老板已经这样说,男同事只笑着赞同附和。
电梯门打开,男同事的手自然挡在电梯门边上,一手护在后头,让梁月先出去。
后脚跟着前脚迈出电梯,梁月一声“谢谢”尚且未说出口,倒是先听见不远处一声流里流气的口哨声。
绿白色调的办公桌之间,ol衬衫套裙来来往往,西装裤腿蹭着高跟鞋,偏地有人半倚靠在梁月办公室的门框处,花衬衫一件,松松靠着身材支撑,将锁骨都展露。手上还捏着一杯咖啡,低头啜饮时目光勾着梁月不放,一双剑眉还往上挑动。
除了小太子还能有谁?
身后的男同事走出电梯,只看见汪释那副不着调的纨绔模样,尚且没有看见梁月眼里的不屑,还关切地低声询问,是否要叫安保。
梁月笑起来,对男同事解释时,声音不大不小,恰巧让汪释也听清。
“没什么,不过就是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土豪朋友。”
汪释:“……”
男同事识趣一笑后离开,梁月将手包往手肘处一夹,一面将手套扯下来,一面往办公室走。
“什么风把小太子吹到我这儿来了?”
汪释见梁月走过来,将咖啡杯轻巧端着,跟着梁月走进办公室。
小太子哪里会将冷嘲热讽的机会轻易放过:“不错啊梁月,蒋泊舟在国内为你醉生梦死,你在这里左右逢源。”
梁月将手包往桌上一放,脱下外套来挂在旁边的衣架子上,终于把手机摸出来,按亮了屏幕看了一眼,将静音模式开启,屏幕倒扣,丢在桌上。
“不错啊小太子,最近生意不景气吗?怎么有时间把语文重修了一遍?成语用得这么顺?”
秘书将梁月的咖啡送上来。办公室两人已在宽大办公桌两侧面对面坐下,两步外头就是靠着落地窗的沙发小茶几,偏坐得如同两军对垒。
咖啡杯碰着杯碟,清脆一声响,将冰破开,单刀开场。
“说吧,覃勤那边有什么事情是你还都还搞不定的,要你费心神功夫过来找到我?”梁月的冷嘲问句刚刚抛出口,尚未给汪释两句解释的时间,热讽随即跟上来:“你也是有趣,还真找了个好人家回去相妻教女。”
汪释只叫牙齿咬了舌尖,叫搬起的石头砸了脚。
论牙尖嘴利,汪释哪里能够在梁月面前占上风,孙子轮流做,更何况今日轮到小太子,求人办事,求得还是早就惹得炸了毛的冤家对头,梁月记仇,汪释只恨自己没把这点记清楚。
汪释陪笑两声,将手里的杯碟放下。
“我说梁月,好歹我们从前那么铁,没必要这么难为我吧?是,算是我混蛋,‘满粥’那回不该拿你当枪使。我还不是为着勤勤。你也不是看不明白。再说了,你挺喜欢勤勤的不是?”
梁月只抱臂看他,也不回答,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就冷眼不动等他玩花招,汪释却不再辩解,也跟梁月一般干坐着。
“还有要说的吗?没有我就工作了。”说着,梁月伸手就把旁边的笔记本电脑挪过来打开。
“哎!别啊!”小太子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好办,忙伏身去把梁月的笔记本盖上抱起来。起身时手肘捧着咖啡杯,差点没把小太子的西装裤毁掉。
小太子抱着梁月的笔记本,半是要挟,半是求饶,“姑奶奶,算我求你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这样,goc接下来一年开发的游戏,背景我都从你这里买,这样还不行吗?”
梁月往后一靠,倚着椅子靠背,倒是将汪释由头到脚再由脚到头打量了一番,终于笑起来,“这还差不多。”
汪释听见梁月朝电话那头吩咐:“准备份游戏版权合同,为期一年。对,到明年三月。半个小时之内拿进来,再把目前的所有小说版权报价整理一下,发给中国的goc游戏。”
电话放下,梁月抬起眼皮算是将汪释正眼瞧进去,“你现在是什么职位?你的签名,管用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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