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纳诺庄园里。
窗外的光一点一点淡了,白日里沸腾的人声也渐渐静下来。
这场所谓的订婚宴不欢而散,艾尔莎的离去甚至上了ANSA社头条新闻,那是意大利最大的通讯社,彩色的封面是查理家族和博纳诺家族分裂的照片。
从花园里出来的女孩儿站在层层回廊里,纤细的指腹摩挲过那照片上薄唇宽肩的男人,他戴着黑色的毡帽,面容却是亚裔的黄皮肤。
她浅浅的笑了起来,却又用手指狠狠的在那张脸上撕扯,将那报纸撕碎在天光之下。
看到远处的纳伊思从拐角走了过来,叶衿的笑脸瞬时间改成了惊慌,无辜的抬着头说道:“纳伊思,报纸被我不小心踩烂了,你可以帮我收拾一下吗?”
“当然。”
管家弯下腰拾起破碎的报纸,看着那上面的新闻,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叶衿。
他在这个庄园工作了将近二十余年,第一次见到教父竟会为了面前的这个女孩儿,和查理家族决裂。
博纳诺并不是教父一个人的成果,那时意大利黑手党百年沉淀的基业,此番做法已经引起了各个城市分部的不满。
“哥哥在哪儿?”
“小姐,教父出门了还没回来。”
“那…什么时候回来呢?”
女孩的满头黑发垂在肩头,又密又亮,向她的眼睛一般炯炯有神。
“现在。”
身后响起了低醇的男声,舒缓中带着磁性的沉重感。
叶衿惊喜的扭过头,面前的男人纯黑的风衣罩在宽肩上,挺拔的身影站在树影下形成了高大的轮廓,揉碎了柔情的眼睑看着她。
她扑进了他的怀里,像一只欢脱的兔子,那样娇小的身板躲在了男人的大衣下,手腕处硌到了硬物,她松开他的腰,看到了黑亮的左轮手枪挂在皮带之上。
原来意大利黑手党穿风衣是为了藏枪的说法,是有例可循的。
女孩白皙的脸蛋上嵌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明净清澈,仰着头趴在他的怀里甜甜的问:“哥哥…想我了吗?”
大手抚上她的后脑,毛茸茸的,是他心爱的小孩儿在撒娇。
叶臣只是笑了笑,那风尘仆仆的模样一看就是昨夜并未睡好,为了那纸爆炸性的新闻,恐怕整个罗马都变了天。
他低下头看着她可爱依偎在他的胸口,想着那样赤诚无辜的皮囊下究竟藏着什么心。
是一只沁了毒的蛇蝎,还是一把磨了十年的利刃,只差一个可循的机会,就能准确无误的插进他的心脏。
“嗯…”
他就这么回答她,也回答自己。
像在泥泞的沼泽里找一面不染纤尘的芦苇,叶臣知道,这不可能。
“耶!哥哥第一次说想我!”
女孩踮起脚跳起来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酒窝在脸上若隐若现,足以让男人心悸片刻。
“我想学开抢…!”
“不行。”
男人这次没有一味的宠溺她。
叶衿眨了眨眼睛,声音绵软的道:“求求哥哥了…哥哥最好了…”
她像泥鳅一样一刻不停的在他的怀里蹭来蹭去,让叶臣想起来了偶尔在路边遇见的小猫。
“为什么想学?”
“因为…想像哥哥那样厉害!”
“不会开枪的话,遇到危险怎么办…?”
他哑然失笑,将她头发上掉落的花瓣拿下,说道:“衿衿,我不会让你遇到危险。”
指腹擦过她的小脸,满是疼惜。
“我知道哥哥会保护我,那…我以后也会保护哥哥的…”
她把左脸贴在他的胸膛前,听到了前所未有的心跳声,是成熟男性有力的荷尔蒙在发酵,在沉沦。
突然,叶衿的小手抓起风衣里黑亮的手枪,悄然退出了一步,将那冰冷的枪口顶在了他的眼前。
那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的后花园里,葱绿的草坪上一前一后站着两个人,冷风吹过,掀起女孩毛茸茸的裙角,刮过耳边的碎发,落在了男人黑如深潭的眼眸里。
“教父…”
纳伊思想要在一旁迅速从腰间掏出手枪,似是训练有素的备战状态,却被男人伸出一只手阻止了他。
管家仍然紧张的盯着女孩的脸,她明明只有十七岁,那拿手枪的手却丝毫不抖,甚至能清晰地找出扣动扳机的位置。
对于所有博纳诺庄园里教父手下的人,都不会相信任何人,包括这个来历不明的妹妹。
叶臣的那只手突然抓住冰冷的枪口对准自己的左胸,唇齿摩擦间声音又轻又缓,仿佛在诉说什么疯魔的梦境。
“人可以为各种理由去杀人,但是武器冷静的对着一个人,从容地结束他的生命,这才是博纳诺家族的后人应该具有的天赋。”
“衿衿,杀人要对准心脏,偏一点都不行。”
“这里,就是我的心脏。”
戴着金丝眼睛的男人就这样徐徐地说着,仿佛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云淡风轻。
原来温柔儒雅和血腥杀戮并不冲突。
她看着他那柔和的眼睛不停的闪烁,就觉得无比的烦躁。
眼前浮现的是冲天的火光,是那记忆深处最深的肮脏的和仇恨,那么多年了,她依旧会梦到死去的那些人,在怒吼着叫嚣着,杀死他,杀死他。
现在扣动扳机就能结束这一切,哪怕只有一点,她竟然有些恍惚。
“开玩笑的啦。”
女孩又恢复了天真的模样,将手枪放下递给了男人。
她撅着嘴抱怨着:“我怎么舍得打哥哥呢!”
“纳伊思,你掏枪干什么,还真准备杀了我!”
一旁的纳伊思只是礼貌的低着头,将那欲拿枪的手放下。
“纳伊思,你先回去吧。”
“是。”
叶衿看着管家走远的步伐,回头看着男人拽着她的手腕将她拉进怀里,他们之间身高的差距太大了,她只有仰着脸才能看清楚他的样子。
“我不会杀了哥哥,我爱哥哥…”
“书里说,爱一个人就不会伤害他。”
她似乎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委屈的拽着他的衣角撒娇。
“哥哥…”
犯了错的小猫狡黠的为自己辩解,它试图与你过分的粘腻来换取你的信任,然后趁你不注意逃离那抚摸皮毛的手掌,再伸出尖利的爪牙。
男人的眼睛底都是女孩娇柔的示好,想要抓住她的尾巴丢在床上,哪怕索取她之后再被她杀掉,也让人无法拒绝。
他将手指伸进她的发丝里,按在自己的唇上,强烈的吮吸和掠夺才让他觉得自己没那么呼吸困难。
“唔…”
她已经变成他戒不掉的空气,离开就会死亡的程度。
他松开她,抵在她光洁的额间,喘息着:“如果有一天,你不再这样说喜欢哥哥,一定要向刚刚这样,开抢就好。”
站在山顶睥睨众生的教父,丢掉了尊严和手枪,擦干嘴边的血迹跪在了她的面前。
爱一个人就不会伤害他?
爱一个人明明是伤害他…也可以。
原来被驯服的不是小猫,是手拿锁链的掌控者。
猫…
养不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