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起初以为他醉酒胡闹,不料胡大趁着酒兴,不由分说就来乱扯阑珊的衣裳。
阑珊给他推在了墙壁上,身上那件袍子便给拽破了,连头巾都落了地。
就在危急之时,有两道人影从巷口极快地闪了进来,一人揪住胡大,用力地将他向着另一侧墙上丢去!另一人却扶住阑珊,唤道:“监造无碍么!”
阑珊浑身发抖,抬头看时,见是两张完全陌生的脸,说话口音也有异于当地。
那边胡大撞在墙上,已经给撞晕过去,阑珊兀自惊魂未定:“多谢相救。”
扶着她的人说道:“舒监造无碍就好了,只是这混账很是无礼,监造要怎么处置他?”
阑珊深深呼吸:“你们是?”
那人露出一抹意义莫名的笑,道:“我们是负责保护监造的,您该知道我们的身份。”
“难道、是……”阑珊想起之前赵世禛跟自己说过的话,“是杨首辅所派吗?”
那人笑道:“监造明白就好。”说着瞥了一眼阑珊颈间。
阑珊顺着他目光,才发现自己的袍子给扯破了,她忙揪住领子扯了扯,另外一人则把地上的头巾跟包袱捡了起来,顺便又狠狠地一脚揣在地上那胡大的身上。
那人踢了两脚突然回头:“有人来了。”
另一个道:“稍后再跟舒监造细说。”身形轻灵,很快地自巷子里消失了。
阑珊正觉着莫名,前方巷口出现几道熟悉人影,为首的正是王鹏,带了几个捕快在巡街。
众人发现巷子里有异,急忙都冲了进来,却见胡老三头破血流生死不知地躺在地上,阑珊也甚是狼狈的样子,不知如何。
王鹏深知阑珊不是那种好勇斗狠的,何况胡老三又有前科,见状忙道:“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这厮对你无礼?”
阑珊正是不想细说缘由,听王鹏问便道:“他喝醉了,不知为何上来就要动手,拉扯中我失手推了他一把,也不知伤的如何。”
“什么伤的如何,弄死他才好!”王鹏勃然大怒,立刻上前狠狠地又踢了胡老三一脚:“混账东西,喝了点猫尿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县衙的人也敢冲撞!”
当下立刻叫捕快把胡老三扔进县衙大牢关起来,只胡老三挣扎的时候掉下一物在地上,一名捕快看见,捡起来交给了王鹏。
阑珊在值房内换了一件衣裳,出来的时候正看见王鹏捏着个很精致的东西在端详,鹅卵石形状,仿佛是玉做的,甚是光滑。
阑珊一眼瞧见此物:“哪里来的?给我看看。”
“胡老三身上掉了的,这是个什么玩意儿?”王鹏忙递给她。
阑珊拿在手中:“这是鼻烟壶啊,他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鼻烟壶在本朝还很少见,只少数达官贵人手中会有,是以王鹏都不认得。
阑珊翻来覆去的,直到将底部的小字细细辨认,才变了脸色。
用手指把鼻烟壶底部那个“御”字遮住,阑珊道:“这个、这个东西寻常人家是没有的,你不如叫人再审讯胡老三是从哪里得来的,或者去他家里再搜一搜。”
王鹏立刻兵分两路,自己去牢房审讯,却派了两个捕快去胡老三家里搜查。这一查,果然大有发现。
两名捕快在胡老三家里搜到个极华贵的荷包,里头还有两枚玉石戒指,一个玲珑玉牌,但除此之外,竟还有一颗人头,就跟这些东西一起放在柜子里。
那两名捕快猝不及防打开柜门发现此物,几乎都吓晕过去。
王鹏又惊又喜,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是这狗贼杀人抢劫!”
把那颗头跟无头尸体一对,果然大致不差。
又捉了几个胡老三的赌友,众人说起胡老三前些日子不知从哪里发了笔财,赌场里出手很是阔绰。
王捕头大笑三声,突然由此及彼推算出来,就对阑珊道:“再没有错,是这混账劫财杀人无疑!这混账必然是知道我求你帮忙找杀人真凶,他害怕给你发现了真相,所以才铤而走险想对你不利,谁知道天理昭彰,反而是他落入法网。舒监造,我可是服了你了!这次不用动手,真凶自然跳了出来。”
阑珊在看到那鼻烟壶的时候就知道是宫廷御用之物,心中也自揣测,这种东西赵世禛该是有的,但显然不是从他手中漏出来的,除此之外,就是那位东宫来使了。
可没想到人头居然也在胡老三家中。
她觉着这事情有些太过“巧合”,疑窦重重,但是王鹏已经手舞足蹈,大赞阑珊之后便又去禀告知县。
阑珊在离开县衙之后又遇上了之前相救自己的两人。
扶她的人自称姓张,踹翻胡大的姓李,都透着一股精明果敢。
张先生道:“我们其实才到县内不久,因为荣王就在县衙,所以不便露面,只暗中护着舒监造,可喜荣王并未十分为难你。”
阑珊先谢过两人保护之恩,又说起胡家人头之事:“不知此事是否跟二位有关?”
张先生笑的有几分奇异,道:“你是说那位横死的东宫司议郎?将他脑袋砍下的的确是我们,只不过人头出现在这姓胡的地痞家里,却是意外。”
“这是何意?”
“按照计划,这人头是要送往京城的,”张先生敛了笑道:“我们原先是想留尸体警示荣王殿下他杀人之事我们已经知道,人头送往东宫作为凭证,不料……人头不知何故竟回来了。”
另一位李先生冷笑:“人头是不能自己飞回来、且恰好落在姓胡的家里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荣王派人劫了回来,故意放在了那胡老三家里。我们本是要利用人头将荣王一军,谁知他反手又给了我们一巴掌。他这是明告诉我们,我们奈何他不得。”
阑珊呆若木鸡,她虽然猜到这件事有蹊跷,却也没想到居然藏着如此深远的玄机。
阑珊问:“可殿下为何把头放在胡家呢?”
张先生似笑非笑:“我想,荣王殿下应该是知道这姓胡的对监造无礼,所以顺水推舟一箭双雕,一是告诉我们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二是给监造出气。不然的话以荣王殿下的手段,那姓胡的早死透了。”
第26章
赵世禛早说过抛出无头尸体的就是杨时毅的人,谁知前脚才提起,后脚果然就到了。
阑珊给他们说的一愣一愣的,张先生却笑眯眯地问:“说到这个,不知荣王殿下为何会杀了司议郎呢?”
阑珊道:“那人……原本是为了杀我而来的,不知为何荣王殿下并未听从。”
李先生忽地说道:“这么说来,荣王殿下对监造果然格外照拂。”
阑珊听出他似乎另有所指,不由看了他一眼。
张先生却跟同伴抛了个眼色,对阑珊道:“既然监造知道了我们的身份,那我们便不再隐瞒,您毕竟是晏老的关门弟子,自然跟首辅大人是同路之人,荣王殿下性情难测,如今虽然网开一面,但指不定哪日就有杀身危险,如今能跟荣王殿下相抗的只有首辅大人,听说首辅大人日前已经写了亲笔书信传给晏老,不知您可知道了?又是意下如何?”
阑珊心头一凛,这会儿有点像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了,赵世禛那边儿才消停,杨时毅这一关又来了。
阑珊便道:“这件事是听晏老说过,似乎首辅大人有意召我进京。说来巧了,之前荣王殿下也曾这样想过,也跟晏老提过,可恩师他老人家回绝了王爷,原因是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只把我当作半个儿子般留在跟前儿,不想让我再东奔西走了。想必晏老那边对于首辅大人也有了回信,这种事情是恩师跟杨首辅他们这些长者大人们决定的,自然不必我多说,也没有我置喙的余地。”
阑珊只把决定权推到了晏成书的身上,这说辞自然是天衣无缝。
两人听了,交换了眼神,张先生便道:“话虽如此,可毕竟人往高处走,监造倒也可以为自己多加考量,倘若你想往上去,晏老难道不乐意看到弟子出人头地吗?”
阑珊笑道:“若论起出人头地,天底下谁还比得上杨大人呢?恩师也曾说过,他有个当首辅的弟子,已经别无所求,何况他老人家也知道我,我的才干有限,对于为人处世等一概不通,还是留在他老人家跟前儿放心,不愿意再往别处奔波了。”
李先生挑眉:“看着荣王殿下像是很器重监造,怎么……就没有为难监造,肯把你留在太平镇吗?”
“当然,”阑珊点头,一本正经的:“殿下是个明理之人,且又十分尊重长者,恩师跟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后,殿下便不再强求了。”
她的言外之意是,荣王都尊重晏成书的选择不再强求,杨时毅身为晏成书的弟子,是不是也得“尊师重道”些,可不要连荣王都不如呀。
张李两人显然听了出来,李先生顿时脸色不快,张先生却还笑道:“原来如此,真想不到荣王殿下也有主动退却的时候,还以为他非监造不可呢。”
阑珊道:“呵呵,这也是人不可貌相,不可尽数听信传闻。是了,若无别的事情,我便要回家去了,怕回去晚了拙荆会着急。”
张先生起身行礼,李先生却坐着未动,阑珊拱了拱手,转身出了小酒馆。
剩下两个人在酒馆之中目送她的身影消失,这李先生便道:“好个不识抬举的人,若不是看在他是晏老关门弟子的份上,我们何必如此好言相劝。”
张先生道:“稍安勿躁,毕竟是杨大人的吩咐,他又是杨大人的师弟,不要一照面得罪了。”
“也不知这小子哪里走的狗屎运,居然给晏老看中了,你看他细皮嫩肉娇滴滴的,要不是有了老婆孩子,我简直要疑心他是个女子了,怪道之前那地痞竟然非礼,还传出了荣王跟他不清不楚的流言。”
张先生摇头:“晏老何许人也,若是个等闲之辈,他岂能收为弟子?何况有杨大人珠玉在前,而且我看这舒阑珊,却也是个不容小觑之人,不然的话荣王也不至于如此看重,且你听他方才的应对,虽然看着温温和和很好相处的,可是句句软中带刚,他丝毫不提他自己,也并不跟我们针锋相对,只把晏老跟荣王推在前面,却叫你我还不了嘴,足见这个人是个不可貌相,内有章法的。”
李先生笑道:“说的也是,怪不得我方才跟他说话的时候,只觉着噎的很,却偏挑不出他说的里头有什么错儿,这人倒也是一张好嘴。那现在该怎么办?本来大人派我们来盯着,是避免他给荣王除掉,如今看来荣王非但不想除掉他,反而很是维护。”
张先生道:“不忙,咱们先静观其变,横竖京内的快信应该就到了。”
外头的梆子咚咚地响了几声,夜色深沉。
在芝麻巷里,阿沅听阑珊说完,道:“我只当送走了荣王殿下,咱们就消停了,没想到还有这一关。”
阑珊道:“不打紧,我想着杨大人之所以想让我上京,无非是怕我投靠荣王,让东宫一派抢了先机,如今荣王殿下已经放弃了我,想必杨大人审时度势,也不会为难,何况他毕竟是晏老的弟子,晏老不许我去,他也不能公然违背老师的意思。”
阿沅这才松了口气,却又想起胡老三来,便愤愤地骂道:“这个混账东西,就该千刀万剐了他!看行刑的时候我怎么去啐他!”
阑珊看她发狠便笑道:“你行了,到时候血呼啦的可怕之极,你敢看吗?何况那种场面又怎是好看的?”
阿沅道:“别的人我自不敢看,这个混账的我非但要看,还要请人一块儿去看呢。”
阑珊想到胡老三虽然对自己无礼,可毕竟并非杀人真凶,心里还有些不忍。
此刻夜深了,两人说话的声音听着很清楚,阑珊道:“地上冷,你上来吧。”
阿沅犹豫了会儿,终于也爬到了榻上。
阑珊替她把被子盖了,小声问道:“是了,白天言哥儿的脸到底是怎么了?”
阿沅才知道她是看出来了,只是当时没有追问,于是就把实情也告诉了,迟疑了片刻又说:“言哥儿的情形是越来越好了,今儿在学堂里出了声,把先生都惊到了。”
“这是好事。”
“虽是好事,我只担心言哥儿年纪还小,会不会、在外头口没遮拦的呢?”
阑珊静了静,转头道:“所以以前你才……莫非你就是担心言哥儿会说出什么去?”
阿沅含糊道:“嗯。”
阑珊她想了想,叹道:“你不要多心了,之前赛华佗跟我说过,言哥儿不能说话,一是因为哑药,二,也许是他自己不愿开口。现在看来,应该是后者居多。这孩子年纪虽小,但很懂事,不然的话也不至于这么久了都没有在外头说过什么。所以你就别杞人忧天了。”
阿沅往阑珊身边靠了靠,声音里带了点哽咽:“小姐……”
阑珊笑了,隔着被子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不过有一件事,以后别再这样称呼我了,免得让言哥儿听见了,也会疑疑惑惑的,他越来越大,可在他彻底懂事前,咱们行事还要留些神。”
“知道了。”阿沅答应,又低低唤道:“夫君。”
阑珊嗤地笑了。
次日王鹏来接了阑珊去县衙,路上便说:“那该死的胡老三,头上的伤太重了,昨儿闹腾半夜,还请了大夫去给他看诊,说是熬不过这两天去。”
阑珊吃了一惊:“伤的如此之重?”
王鹏又道:“头撞破一个大洞,血流了不少!不过也不用多说,犯下那种大罪,他死也是轻的!”
阑珊哑然,若胡老三身死,那这无头案子就真的板上钉钉了,一来解决了王鹏跟她都觉着棘手的大案,二来,东宫司议郎的死自然也可记在胡老三身上。
她想起张先生说的话,荣王殿下哪里是“一箭双雕”啊,他是一箭四雕。
王鹏无事一身轻:“阿弥陀佛,这件大案终于了了,可千万别再冒出其他事儿来。对了,舒监造,你又帮了我一个大忙,今儿晚上在醉仙居,我请你喝酒如何?”
阑珊笑道:“多谢,只是这件事上我其实也没出什么力,王捕头很不用破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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