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阑珊恢复力气抬头之前,只听“呼啦”一声,柔滑如水的缎袍飞舞而起,如一块轻云,缓缓地落在阑珊身上。
目光所及,竟是赵世禛原本穿着的松花色缂丝袍子,居然披在她的身上。
“殿下?”阑珊极为意外,僵硬的手握住袍子想要扯落……但上头好像还有他的体温,一点柔软的暖意。
因为这一点突如其来的暖,她有点想要大哭一场。
也因为此刻这一点儿恰到好处的暖,她忽然莫名其妙的觉着,荣王殿下,其实很好。
至少对她还不错。
这夜,荣王殿下赴万府之宴。
后,抛下满堂宾客,殿下由花魁娘子陪侍至后院。
顷刻花魁娘子出。
又过半个时辰,荣王殿下携地方监造舒阑珊一前一后,步出小院。
最重要的一点是——原本是荣王殿下的外袍,竟披在舒监造的身上。
后者却是一副摇摇欲坠,弱不胜衣之态。
至于后院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详细,大家不敢妄言,但是在心里,自然可以随意揣测。
万员外同众宾客一块儿,恭送了殿下出府后。无数目光落在舒监造身上,艳羡,嫌恶,惊愕,窃笑,还有一些意义不明。
阑珊本也想尽快离开就是,可临行前记起一件事。
她看着万员外:“请借一步说话。”
万员外看她的眼神稀奇极了,忙跟着她走到一边儿:“舒监造有何吩咐?”
阑珊道:“之前府上管事在县学处阻拦施工,说是什么县学冲撞了贵府,甚至导致贵府二姨娘滑胎。”
“这……”
“但是据我所知,二姨娘滑胎之事另有内情,至于具体如何,员外睿智,绝不会丝毫不闻,府上安宁固然要紧,只是员外既然懂得息事宁人的法子,却把症结推到县学上头,是不是有些太……”
阑珊且说且打量万员外的脸色,在说到“息事宁人”的时候,果然见他似有躲闪心虚之意。
府上的正室夫人之厉害,万员外当然也是心知肚明,二姨娘落胎,自然是夫人嫉妒才经手的。
万员外不敢跟夫人大闹起来,只好把气儿撒在县学上头。
此刻见阑珊点破了这其中的缘由,且又亲眼见过了赵世禛对于阑珊的格外“恩宠”,万员外还能说什么?当下只笑道:“到底是舒监造,怪不得连王爷也对您青眼有加。阻拦施工之事,我当时其实不知道,都是二姨娘因为小产所以迁怒,我私下已经训斥过她了,舒监造放心,此后绝不会再有为难县学之举。”
“员外如此深明大义,我就放心了。县学是百年之计,员外如此,自也会有福报的。”
“是是是,就托舒监造的吉言了!”
两个人“相谈甚欢”,彼此躬身,依依话别。
阑珊自然没有再披着赵世禛的外袍,她本来想找机会把袍子还给赵世禛,至少递给西窗。
但是西窗紧紧跟在赵世禛身旁,像是一只骄傲戒备的小公鸡,只偶尔狠狠地瞪阑珊两眼,话都没跟她搭一句,更加拒绝她靠近似的。
阑珊只得小心地把那件袍子叠了叠抱在怀中带回了家。
阿沅正在灯下做些针线活,听见动静忙迎出来:“再不回来,我可就要托王捕头去找人了。”
陪着她到了里屋,灯光下一眼看到她怀中灿灿发光的东西:“是什么?”
阑珊道:“是荣王殿下的袍子,你快找个包袱给他好生包起来,若是弄坏了一点儿咱们可赔不起。”
缂丝是制造物种最为名贵的一种,这么件衣袍,至少得千把银子。
阿沅惊问:“怎么殿下的袍子给你带回来了?”
她也知道非同小可,忙去找了块干净的布料展开,才将赵世禛的袍子小心放平。
“一言难尽的,”阑珊又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摸出那包吃的:“我带了好东西回来,言哥儿呢?”
“本来非要等你回来,实在捱不住,我劝他去睡了。”阿沅接了过来打开看看,鱼虾蟹竟都有,“你呀,是去吃宴席的,还是去抢东西的?叫人看见了笑话!以后别这么着了!”
将东西放了起来,又去打水给阑珊洗漱。
阑珊解着衣扣道:“我吃别的都吃饱了,不带一些回来岂不是亏了?何况那万府什么东西没有?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我这也是顺天而为。”
阿沅试了试木盆里的水温,回头笑道:“是是,你这是劫富济贫替天行道呢。”
两人都笑起来。
当晚上阑珊忍不住说起了赵世禛要离开的消息,只是这次语气里没有先前那样的惊喜了,反而只是如释重负叹了口气的感觉。
阿沅听了出来,问道:“荣王殿下离开,这不是好事吗?”
“是啊,是好事,”阑珊枕着手臂,喃喃道:“毕竟伴君如伴虎,有时候虽觉着有猫儿的影子,很可亲近,实则还是有锋利爪牙的老虎啊,远之大吉。”
阿沅似懂非懂:“是在说荣王殿下吗?”
阑珊压下那些凌乱的思绪,她闭上眼睛:“嗯,睡吧。明儿我还要早些去县学呢。”
阿沅其实很不明白,为何阑珊会说荣王殿下是老虎,却又有猫儿的影子。老虎跟猫儿怎么会一样呢?猫儿何其的温驯黏人,且又讨喜,邻居阿婶家的猫就是如此,给她挠着下巴的时候还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可爱极了,可老虎……
她突然想起那件昂贵的缂丝袍子,以及阑珊的避而不谈,心突然没来由地惊跳起来。
次日,阑珊吃过早饭出门,还不忘拿了那件袍子,毕竟此物贵重,要尽快还给原主为妙。
不料才出门,就给一人撞了个正着。
第24章
来者人高马大,莽莽撞撞地一头闯了过来,几乎把阑珊撞飞了。
幸而她反应迅速,忙往旁边推开稳住身形,此刻已经看清来者何人:“王捕头,你干什么?”
王鹏不由分说地将她拉住:“快快,正找你呢!”
阑珊身不由己给他拽着走了两步,又惊又笑:“这一大早急脚鬼似的,什么要紧事?别拉拉扯扯,我跟不上你!”最主要的是她还得护着怀中那件衣裳,又忖度王鹏手粗,虽还隔着一层包袱,却也生恐刮坏了。
王鹏这才松手,回头愁眉苦脸地抱怨道:“你别说,还真的是见了鬼,不就是为了那个无头尸体吗?我实在是没别的法子了!”
这太平镇上风水轮流转,原本的风平浪静不复存在,居然还生猛地连出了两件人命案子。
林知县头大若斗,上头府衙不悦且先不说了,这毕竟还有一尊大神就在县里,要是贵人一怒,说他治下不力,他好不容易安全了几天的脑袋只怕又要摇摇欲坠了。
所以知县痛斥王鹏,命他尽快破案,王鹏这两天无头苍蝇似的,着实走投无路,只能再来找阑珊。
阑珊一听要她去看无头尸体,立刻拒绝。怎奈王鹏是个行动派,又加上实在山穷水尽了,嘴上说不听,便硬是拉着阑珊不撒手,直拽着她往县衙而去。
阑珊实在抗不过他的蛮力,给拉扯着像是随风将起的风筝,又加上许多镇民都在围着看热闹,只好退而求其次表示愿去。
王鹏这才松开手,又拍着胸脯道:“舒监造,你要是能帮我这个忙,从此就算我王鹏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了,你要我做什么都成。”
阑珊道:“那若是我有心而无力呢?”
“什么无力?你没吃早饭?”王鹏瞪着眼睛:“那我先给你买两个包子。”
阑珊汗颜:“我的意思是,若是我、我没那种能耐,帮不上忙呢?”
王鹏认真地想了片刻:“只要你真心帮我,就算不成,那我也认了!”
话说到这份上,自也不须多言了。
那无头尸体如今存在县衙牢房一间空置的屋子里,因为本县并无仵作,请别地儿的仵作又麻烦,王鹏自个儿先大略看过了,路上对阑珊说:“那人的头显而易见是给剁下来的,伤口平整的很。”
听的阑珊一阵胆颤,下意识地抱紧赵世禛的衣裳,缩着脖子道:“我看了会做噩梦的。”
“上回照壁那尸首也跟鬼一样,你不还是看的明明白白的?”
“那、那是不经意遇上了……”阑珊嘀咕,“而且我是因为觉着人给砌在照壁里很是古怪,才多留了几分心的。”
毕竟那件案子涉及她的本职,不像是这无头尸体,在阑珊看来这就是王鹏的本职,跟她无关。
但是这想法很快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因为她发现——还真是巧了,这无头尸体恰恰跟她最为相关。
阑珊给王鹏硬拉着到了那安置尸首的房间,推开门后就嗅到一股腥涩的血腥气,她屏住呼吸,硬着头皮看向那给放在木床之上的尸首,谁知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就惊呆了。
她猛然后退,脸色大变。
王鹏还以为她是受了惊吓:“别怕,第一次看是有些不适应的,但是看常了也就那么回事儿,至少他不会跳起来咬人。因为他没有头嘛。”
王鹏觉着自己的冷笑话说的十分之好笑,他呵呵地笑了起来。
阑珊问:“这是从哪里发现的?”
不等王鹏回答,她却又道:“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
“别的?”王鹏一愣,然后跳起来,“舒监造,你可别吓我,什么别的?你不要告诉我一具无头尸体还不够,还有别的吧?只这一个老子就受不了,若还多几个,怕是要死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阑珊忙解释,“我是说,没找到别的物件儿吗?比如他的头?”
“没有!老子叫那些小兔崽子几乎把镇子里外都翻找过了,毛儿都没找到一根。”
阑珊想要深吸一口气,可是这屋内空气污浊,却几乎把她噎死,当下忙踉跄逃了出来。
王鹏忙跟着追出来:“怎么样,你有什么看法儿?”
秋风自廊下穿过,阑珊定了定神:“不要着急,这件事……我得想想。”
“好好,你只管想。”王鹏无有不从,“只要你肯帮我想就行!只是……最好快点儿啊,知县老爷那边催的紧。”
应付了王鹏,阑珊匆匆忙忙地转出牢房大院,转而往县衙急赶。
远远地就见几个衙差们聚在门口上,热热闹闹仿佛不知在说什么。
眼见越来越近,却听到那帮人中一人伸出小指往下一点,说:“骗你是这个!昨晚上在万府里看见的人可多了去呢,王爷跟咱们舒监造两个在房间里呆了有半个多时辰!两个人出来的时候还衣衫不整的!”
另一人激动地抢着又说:“我跟你们说啊,早在这之前我就就觉着王爷跟舒监造之间不太正常了,再说舒监造生得那个模样……他们江南人又总爱搞那些断袖啊之类的……”
阑珊本是要进门的,没想到居然听见这么两句,一时呆住了。
那几个衙差说的兴起,唾沫横飞,正要再添油加醋,却听有人喝道:“都在瞎说什么!”
这声音突如其来,把阑珊也吓了一跳,忙回头看时,原来是王鹏不知何时跟了来,大概也听了个正着。
阑珊乍听见那些话,又是惊愕,又是生气,又觉着好笑,正不知要上前还是悄然退后,没想到王鹏居然也来了。
王捕头气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越过阑珊走到那几个衙差跟前:“你们这帮混账王八羔子是不是吃了屎,满嘴里喷的什么粪!还是说你们都是亲眼见到了?没影的事也在这里乱嚼,是不是没事儿给你们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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