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婠对上萧惕的眸子,只见他双眸如墨般黑沉,却并没有想要洞悉她的锐利,她松了口气道,“她知道了柳承志的事?”
萧惕意味不明的,“柳承志是只老狐狸,他做的事,怎可能让他的宝贝女儿知道。”
裴婠手指不安的捏着袖口,想要在萧惕面前耍花样实在是太难了,可真的要对萧惕和盘托出吗?她行事越来越不像个十三岁小姑娘了,萧惕的疑心可是比石竹的难解百倍。
见裴婠不安,萧惕心底升起了薄怒来,“柳家事发多日,柳如月此时才去求救,倒有些晚了,会不会是有人告诉了她柳承志和宋嘉彦的勾当,所以她才这时候去寻宋嘉彦?”
萧惕的目光没有半分压迫,相反,他的目光平静幽深,竟是一副全然信任她的样子,裴婠心底有些愧疚,正犹豫着,萧惕收回目光,语声平和的道,“你可有将云雾山的事告诉别人?”
见萧惕生出这般猜度,裴婠越是紧张,正不知该如何解释,萧惕放下茶盏看着她,“看来是有人比我更值得你信任。”
萧惕说完便起身,然后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去,裴婠心头一跳,想也不想拉住了萧惕的袖子,萧惕顿足,回头就看到裴婠任命般的望着他,开口时可怜兮兮的,“没……没有人比三叔值得我信任,这事是我自己谋划的,你坐下来听我说好吗?”
萧惕瞧见裴婠扯着他袖子的手攥的极紧,一瞬间,心落回了原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是真试水文,一直在研究节奏中,希望大家看的不会太有画风断层感。
第48章 珍视
萧惕落座,目光明暗不定的望着裴婠。
裴婠心底发愁,然而也不愿让萧惕生出更多的猜疑,叹了口气道,“三叔,这事是我吩咐石竹去做的,柳承志被关起来了,我就想……总不能真的就让宋嘉彦这样无事一身轻吧,柳家大小姐对宋嘉彦中意已久,还是个烈性子,若是知道了他和柳承志的阴谋,必定会纠缠宋嘉彦不放,到时候,宋嘉彦岂非要露出破绽来?”
裴婠说完,小心翼翼的看了萧惕一眼,萧惕眸色森严,瞧的裴婠心底突突的跳。
“你自己想到这法子的?”
裴婠眼角跳了一下,知道萧惕疑心大起了,“是我……”
萧惕眉头紧拧着,上上下下的打量裴婠,裴婠心虚的掌心溢出一层薄汗,又道:“怎么了?找不到证据,我只能想这样借刀杀人的法子了,宋嘉彦以为柳承志进了大牢便可高枕无忧了,我可不想叫他如愿。”
萧惕眸色越来越沉,忽而问,“这些事怎不告诉我?”
裴婠眼神闪了下,弱了声气道,“这事简单,无外乎是将那件事透露给柳如月知道便可,三叔此前忙于查案,我便没想麻烦三叔。”
萧惕心底五味陈杂的,一时不知裴婠如此聪明有主见是好事还是坏事,又想,裴婠既然如此聪颖,前世怎那般傻傻嫁给了宋嘉彦?联系起此前种种,萧惕疑窦越发深重,他第一次在国公府见到裴婠,裴婠便已经对宋嘉彦生出厌恶,当时是因外面的流言蜚语。
萧惕不知道前世有没有生出一样的流言,唯一确定的是,前世的裴婠没有这般厌恶过宋嘉彦。他深深的记得,当时的京城,人人都在传长乐候府大小姐和广安候府二公子青梅竹马天作之合,后来大婚,更是十里红妆轰动一时。
萧惕自虐一般回忆着前世的事,看裴婠的眼神也越发森然,若只是因为流言蜚语,裴婠只需避讳便可,可他却亲眼见过裴婠摔碎宋嘉彦礼物的样子,那样的憎恨,是看清了宋嘉彦的真面目,甚至是被宋嘉彦深深谋害过才有的神情。
萧惕心底摇了摇头,他在想什么,重活一世这种事发生在他身上已经足够耸人听闻,裴婠又怎会和他一样,一定是他的重生引发出的变故。
“你刚才本打算瞒我。”
萧惕开口,陈述的语气,裴婠自知理亏,苦笑道:“并非是要瞒三叔,只是这事乃是借刀杀人之法,总有些见不得光之感。”
萧惕意味不明的笑了下,在他面前说见不得光……
“比这见不得光百倍的事我都经历过,你这又算得了什么?我还当是有人在背后指点你,却没想到是你自己的主意,你能有这些心思很好,对伤害过你的人,本就不该手下留情,就算不能十倍还之,也要令其寝食难安才好。”
萧惕语声冷肃,裴婠听出了一种咬牙切齿之感,一瞬间,裴婠仿佛看到了前世萧惕做活阎王督主之时的冷厉模样,她本畏惧前世的萧惕,可如今的她早已对眼前的萧惕信赖非常,那份畏惧只变作了一丝紧张萦绕在她心头。
“只是……”萧惕话锋一转,“只是这些事,我可以帮你做,你又何需自己动手?”
裴婠一愣,萧惕眉眼间仍有冷色,可望着她的眸子却溢满了怜惜,瞬间,所有的紧张散去,裴婠有种被人捧在掌心的珍视,“三叔,我……我没有你想的那般柔弱怯懦。”
萧惕忽而笑了,眉眼温柔,“我当然知道,可你看你自己的手——”
裴婠下意识就垂眸看自己的双手,萧惕继续柔声道,“这双手娇柔无瑕,不该也不必沾上任何脏污,那些阴暗的东西,你碰也不要碰,你想做什么,告诉我便可。”
裴婠忽然觉得心窝一酸,“三叔,为何……”
“我舍不得你去做这些。”萧惕叹了口气,目光如绵绵的织网将裴婠笼罩了住。
裴婠心底某处怦然一动,天塌地陷般沉沦在萧惕眼底,萧惕见她一脸的动容,忽而又觉得她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不由抚了抚她发顶,裴婠缩了缩肩膀,想躲又没躲开,片刻低声道,“三叔能做的事我也能做。”
萧惕收手,笑意淡了一分,“那怎么能一样,我这双手不知沾了多少血。”
裴婠心头一凛,抬眸看萧惕时便有两分紧张,萧惕狭眸,“害怕了?”
裴婠忙摇头,“便是沾再多人的血,三叔在我心底都是温和可亲的。”
萧惕笑意更深了些,又叮嘱裴婠不可私下行事,然后才告辞离开,萧惕前脚刚走,裴敬原便从外面回来,一听萧惕来过,便问萧惕来府上为何事。
门房便道:“三爷去见了大小姐,为了什么小人不知。”
裴敬原眉头微皱,快步往主院去。
……
入了腊月,元思南述职事物一应皆毕,眼看着就快要过年,便提出辞别,元思南乃是元氏家主,整个岭南元氏宗族都要等他主持年礼,元徽音便是想留兄弟在京中过年也不可,一番商议,定在了腊月十二这日离京。
元瑶要走了,便更对裴婠和气了两分,她和姚家公子定了亲事,大婚在明年秋日,眼看着一别又要一年,元瑶道:“一过年你也十四了,到时候必定有许多人家上门求亲,你定要选最显达最爱重你的,万万不可叫人骗了去。”
裴婠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傻子,哪里会叫人骗去了?”
元瑶哼了一声,低声道,“那日听我母亲说,姑姑和姑父已在考虑你的婚事,指不定如今心中已经有了人选了。”
裴婠一惊,这些事父亲母亲自然不会和她说,却不知父亲母亲看中了谁?
腊月十二这日,元思南一家带着侯府准备的满满两马车节礼离开了京城,这一次元琼没有讨走裴琰的刀剑,府中忽然少了一家人,还让裴婠觉得冷清了些。
一转眼到了腊月下旬,年节近在眼前,整个京城都沐浴在祥和喜庆的氛围中,元氏带着下人们洒扫庭除,换上过年时兴的灯笼桃符,长乐候府焕然一新,小年这日一家人出城祭了祖,从二十六开始,裴敬原和裴琰都沐休在府中。
这一次过年的热闹团圆和往常并无二致,没有人知道这对裴婠意味着什么,裴婠帮着元氏准备年礼,再不似往日那般不问俗事,元氏瞧着直言她长大了,言语间欣然又有些落寞,年礼在年前都一一送出,到了三十这日,侯府一行都要入宫朝拜赐宴。
裴婠华服盛装,薄施粉黛,等装扮完毕,元氏有些挪不开眼,等母女二人一起出来,等在外的裴敬原父子也都惊讶了一瞬,裴婠有些失笑,前世她活到了二十一岁,她当然知道自己的貌美,等上了马车,元氏便拉着她的手舍不得放开。
马车一路往宫门去,今日入宫的皆是王公贵族和四品以上的文官武将,马车到了承天门外,便见数十辆马车拥挤在一处,宫门前的金吾卫侍卫正在一一检查腰牌名帖,裴婠刚走下马车,周围便有数道目光投了过来,她扶着元氏的手臂,微敛了眸站着。
前世的今日,母亲卧病在床,父亲拖着病体独自入宫,而她则留在府中照顾母亲,这一辈子,一切都不一样了,这念头刚落,裴婠看到裴老夫人带着宋嘉泓走了过来。
广安候府同样要入宫接受建安帝赐宴,裴老夫人按品大妆,精神矍铄,多日不见,宋嘉泓也比往日更显俊朗,消瘦的双颊见了血色,整个人再没往日那般病弱。
两边见了礼,裴老夫人拉着裴婠的手不放,“好些日子不见你过府来看我,给你送去的年礼都喜欢吗?”
裴婠笑道,“没给您请安是婠婠的不是,年礼都喜欢。”
裴老夫人看一眼淡笑着不做声的宋嘉泓,解释道,“那些玉器是我给你的,其他的小玩意儿却是泓儿从外面搜罗来的,知道你喜欢新奇的东西,花了不少心思,那些精巧之器你若不会,便让泓儿教你,我整日看他摆弄那些九连环,真是费工夫的很。”
裴婠睁了睁眸子,“难怪,那几件巧物不像京城有的,表哥费心了。”
宋嘉泓笑着道:“你喜欢便好,我那里还有几件好玩的,改日给你送去。”
裴老夫人便和元氏说话,“泓儿这阵子身子大好,我又给他请了个西域游医来,那人极有办法,说是再有个三两年泓儿便能彻底好起来,我前两日去宝相寺还了一次愿,这可真是菩萨显灵了。”
元氏和裴敬原都有些诧异,自然也替宋嘉泓高兴,两家本就有亲,见他们相谈甚欢,其他想上前和裴家说话的人反而止了步子。
萧惕刚到承天门,便看到宋嘉泓站在裴婠身边对她轻声细语说着什么,裴婠笑的温柔得体,时不时的应一句,这日是个阴天,天边一片弥补的乌云,可裴婠站在人群中,周身却沐浴着光华一般引人注目,萧惕一眼扫过去,好几个世家公子都明里暗里看着裴婠。
萧惕眉头紧皱,上前道,“父亲,长乐候在那边——”
萧淳一眼看过去,脚步便转了方向,萧惕正要跟过去,却见萧晟似笑非笑的盯着他,他没搭理,自跟上了萧淳。
国公府一来,三家人自又互相见礼,裴婠看到萧惕,眼底豁然一亮,先前那十分大家闺秀的温柔得体也散了,只忍不住往萧惕这边靠了一步,宋嘉泓看在眼里,面上笑意淡了一分。
裴老夫人对萧家三公子早有耳闻,却还是第一次见真人,上下一打量,也不由露出赞赏之意,“上次就是你救了婠婠和她母亲?”
萧惕恭敬的应是,裴老夫人便忍不住夸赞,“果然是英武俊杰,我看比你父亲年轻时还要强上许多。”
萧淳虽和裴老夫人同辈,却也拿裴老夫人当做长辈相待,见她如此不恼反笑,更有些自得,一旁元氏也忍不住夸赞萧惕,如此,越发将旁边的萧晟衬得毫无存在感。
待长辈们说起话来,裴婠便磨蹭到了萧惕跟前,“三叔——”
萧惕笑看着她,“你今天和往日有些不同。”
裴婠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正犹疑,萧惕低声道,“就和云中神女图上的天仙一般。”
萧惕的话低不可闻,可裴婠还是听清了,当着这么多人,裴婠面上顿时着火一般烫起来,心头仿佛被什么拂了一下,生出一片细细密密的酥麻,裴婠眼风一抬,先落入萧惕带笑的眼底,然后才做贼心虚的去看四周。
她也不知自己心虚从何而来,却觉心跳快的很,见长辈仍在笑谈,而其他府上的人都没看他们她才松了口气,云中神女图是前朝画圣之作,画上画了九位倾国倾城的神女仙子,萧惕这话是在赞她形容貌美,世上没有女子不喜自己的容貌被称赞,然而裴婠抬眸看了眼萧惕,她心中知道,任何人的夸赞都没有萧惕的夸赞让她这般欣喜又羞涩。
……
入宫朝见帝后礼数繁多,赐宴之时更不敢有半分错处,比起这人人称羡的皇宫御宴,裴婠气韵端方的撑着仪态,甚至还没有承天门前来的欢喜。
等赐宴结束,裴婠只觉疲惫万千,上自家马车的那一刻方才长长的呼出口气,此时已是夜色初至,裴婠上了马车,却掀开车帘朝后看去,元氏拉了她一把,“在找谁?”
裴婠忙定下心神,“没,看看姑祖母和三叔他们。”
元氏笑道,“你姑祖母已经走了,含章被雍王殿下留下说话,只怕还有会儿。”
裴婠心底闪过淡淡的失落,可想到萧惕那句话,面上又浮起笑意来,马车催动,直往侯府而去,待会儿他们一家人还要用年宴,用了自家年宴才算真正的过年。
萧惕出来的时候,外面的马车已经所剩无几,萧淳和萧晟还在等他,见他目光四扫好似在找什么人,萧晟意味不明的冷笑了一声,萧惕狭眸看过去,萧晟眼底虽有忌惮,却强撑着没有示弱,等一行人回了国公府,国公府里也有年宴备着。
萧惕不动声色的和其他人用了年宴,又陪着萧淳饮了两杯,萧晟看出了萧淳对萧惕的看重,当着萧淳的面饮了半壶酒,若非萧淳不满,只怕还要放肆,用完了年宴,萧淳身体不适不曾守岁,一大家子便散了,萧惕回自己院子的路上,萧晟又将他拦了住。
“哟,怪道你日日往裴家跑,却原来抱的是这个心思,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的身份,你有什么资格肖想人家的掌上明珠——”
萧晟醉醺醺的,身子左摇右晃,站都站不稳,萧惕睨着他不曾言语,萧晟又道,“看我做什么?你以为我会怕你?你看上了裴婠是吗……呵……”
萧晟说到一半,忽而咧嘴笑起来,眼底的不怀好意很是刺目,萧惕凤眸微狭,“才从金吾卫大牢出来,看来你还是没长够教训。”
萧晟笑意一僵,忽而恶狠狠的瞪着萧惕,“果然……果然是你……”
萧惕看了一眼跟着萧晟却不敢近前的侍从,冷声道,“世子醉了,你们还不将他带回去?”
侍从们连忙上前,连拉带拽的将萧晟往回扶,萧惕冷眸扫过萧晟的脸,转身走了,那一眼满是杀机,骇的萧晟一个激灵,可想到萧惕有可能害了他,他又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萧惕回房,并没有将萧晟放在眼底,可萧晟那意味不明的笑还是让他有些不安,等他沐浴出来,空青却面色紧张的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公子,刚刚收到的。”
萧惕看到那封信的时候面色就微微变了,略一沉吟,他先将信凑到灯上烧成灰烬,然后换上一袭窄袖墨袍直接越墙出了国公府,起落之间,没入了沉沉夜色之中。
兰泽院里,裴婠正将裴敬原和元氏给她的压岁钱放在妆奁匣子里,她生来便金尊玉贵,每一年过年都要得许多宝贝,每家沾亲带故的送年礼时都要给她备一份,可此刻,她的妆台上只躺着一只鹊桥河汉的血玉坠儿。
裴婠将玉坠儿攥在手心,褪了外袍躺进了锦被里,窗外寂静无声,可极远的地方却有爆竹声传来,她将握着血玉坠儿的手放进暖被里,香甜的睡梦中,建安十九年就这样过去了。
……
建安二十年的第一天,一大早裴婠和裴琰换了新衣去给裴敬原和元氏磕头请安,一家人和和乐乐用了早膳,一起出城往宝相寺上香,待归来已是傍晚时分,归府之后元氏便开始忙碌,只因从初二开始,侯府要设宴宴请宾客。
初二日只宴请平日里往来多的亲戚,帖子是早已下好的,国公府和广安候府都在列,元氏前一晚上准备了许久,第二日一早又开始忙碌,午时刚过,裴老夫人带着广安候夫妇以及宋嘉泓到了,宋嘉泓提着个小木箱,里面又是精巧玩意儿。
元氏打发了裴婠和裴琰带着宋嘉泓去兰泽院说话,长辈们也自聚在一处谈笑,到了兰泽院,便见宋嘉泓从木箱中拿出个四四方方的木盒子来,木盒子六面皆是不同的彩画,宋嘉泓稍一转动,却见那木盒子六面皆分了不同的块状,也不知如何转的,所有的彩画都被打乱了。
裴琰和裴婠从未见过如此机巧之物,一下都来了兴致,不多时又有亲族过来,裴琰身为世子要出去招待,裴婠却将几个同辈的小姑娘叫到了兰泽院说话,宋嘉泓仗着体弱,也留在姑娘们身边,众人皆是熟识,倒也无需避讳。
国公府一家来的时候,萧惕便听裴琰说裴婠得了个好物,如今着迷的乐不思蜀了,萧惕面上不显,周身气势却愈发显得生人勿近,其他几个世家子弟本有心结交,看他如此,心底便有些发怵,只有裴琰说话时萧惕才好声应和。
萧晟眼风时不时落在萧惕身上,眼底幽深莫测的,不知在琢磨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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