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婠将玉玦拿起,顿觉触手生温,这竟是一块浑然天成的上品血玉!
血玉莹润,还雕刻着小景,裴婠仔细一看,竟是星月流光、银汉鹊桥之景。
心底漏跳了一拍,裴婠没想到萧惕会送她如此好物,而上面雕刻的小景,更是用足了心思,这不就是前几日她给他写的信吗——
玉质玲珑润透,光晕流转,如同天上河汉落入了一汪胭脂血色,裴婠翻来覆去的看,喜欢二字明明白白的写在了脸上,她出身簪缨之族,此等血玉虽然难得,却也不是没有见过,可萧惕送的这块血玉用了十足的心思,便格外的惹人怜爱。
裴婠正欢喜,眼风忽而扫见盒内竟放着张信笺。
她心头一动,萧惕给她回信了?
既有去信,便该有回信,可萧惕只说让她报安好,却没说会给她回信,因此她并未报希望,可没想到萧惕不仅给了她礼物,还写了回信!
裴婠拿起信笺,却见雪白的桃花笺上,只笔力遒劲的写了八个字。
婠婠乖巧,以兹嘉奖。
裴婠先是一愣,继而微恼,她第一封信再言辞匮乏也凑了数十字,他萧惕竟然只回了八个字!再一看,裴婠的目光停在了“婠婠”二字上,不知怎的,耳朵尖竟热了起来。
婠婠……婠婠……
他凭什么就叫她闺名了!
……
裴婠恼怒的很,面上却不可抑制的微热,而那玉玦实在让她喜欢,她将那信笺往盒中一放,盖子一合,再不去看那力透纸背的八个字,只抱着玉玦把玩研究,摩挲了半晌,裴婠发现,这竟是一块腰坠儿,坠子上的丝绦正是系在腰间的。
裴婠想着上次萧惕撞见她碎玉,只觉有些巧,竟都是腰坠儿。
这玉玦让裴婠心情愉悦了一夜,第二日一早要去赴宴,她本想将这腰坠儿挂上,可想着血玉乃是稀罕物,为了不打眼,到底没戴。
用过早膳,裴婠一家人上了马车,直奔广安候府。
广安候府距离长乐候府并不远,两柱香的时辰之后,马车便到了广安候府门前。
马车刚停下,裴婠便听见了外面热闹的嘈杂声。
待下了马车一看,只见今日的广安候府来客盈门,而更盛大的却是广安候府门口,顺着左右街道搭建起来的粥棚,裴婠惊道,“怎么今日还在施粥?”
元氏笑道,“你姑祖母本不愿大肆办寿宴,可侯爷不愿意,你姑祖母便说,既要造业障,便得行善将业障消了才好,青州战乱,文州也在闹旱灾,这些日子京中进来了许多流民,这些粥棚,便是布施给那些流民的。”
元氏话音刚落,裴婠竟看到两个着袈裟的僧人从一辆马车上下了来,她还没问,元氏已道,“那是宝相寺的慧能大师,是侯爷请来给你姑祖母讲经的。”
裴老夫人信佛,年纪越大,便更是笃信,过生辰什么金银玉石珍奇宝物也不收,请高僧讲佛才是投其所好,裴婠点点头明白过来,见左右粥棚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便扶着元氏准备进府,站在府门口迎客的宋嘉泓也迎了上来。
裴婠扶着元氏一边步上阶梯,一边去看粥棚前的热闹,因是裴老夫人生辰施粥,是以还有许多身量不高的小娃娃并老者妇孺也来领粥,裴婠回想着前世裴老夫人最后几年的光景,正兀自唏嘘,可忽然,她的目光钉在了那热闹的人群之中。
在攒动的人潮中,一个衣衫褴褛手拿蒲扇的癞头和尚颇为引人注目,虽然离得远,可裴婠还是一眼看了出来,那癞头和尚不是别人,正是前世指着宋嘉彦送的玉坠儿,说宋嘉彦是她金玉良人的游僧!
裴婠整个人如遭雷击般的僵住!
前世她是在宝相寺遇到的此人,可如今,他怎会出现在广安候府?!
第18章 凶吉
“婠婠,你怎么了?”
察觉到裴婠僵站住,元氏关切的问。
裴婠忙收回目光,强扯出一丝笑来,“没什么,看着好热闹。”
元氏失笑不语,宋嘉泓也迎到了跟前,一行人被迎入侯府,裴婠进门之前回头,那癞头和尚挤在人潮之中,竟也要领粥。
裴婠惊疑不定,直到入了正堂,看到了裴老夫人,都未曾缓过神来。
裴老夫人多日不见裴婠,又知她早前落了湖,不由拉着裴婠的手问长问短,看着面前一脸慈爱的姑祖母,裴婠强作镇定才没露出破绽。
裴老夫人一袭绛紫华裳,虽两鬓微霜,却精神矍铄,裴婠来之前,正在和堂中数位公侯夫人说话,裴婠一来,便硬是拉着裴婠坐在自己身边,如何也不放裴婠走了。广安候宋伯庸和夫人明氏站在一旁,一个和裴琰说着青州战事,一个和元氏低声私话。
“给婶婶请安——”
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却是宋嘉彦进了堂中,在给元氏请安。
裴婠眯眸看了过去,只见宋嘉彦请了安,又和裴琰打了招呼,然后便朝着她走了过来,他满是温情的打量她一眼道,“咦,我给妹妹送的玉坠儿怎不见妹妹戴?”
裴老夫人一听笑问,“玉坠?什么玉坠?”
宋嘉彦笑道,“就是祖母过年时候赐给孙儿的那块羊脂玉,前些日子妹妹落湖得病,我便将那羊脂玉雕了一枚玉坠儿,又送去宝相寺开了光,而后送给了妹妹。”
裴婠看着宋嘉彦,眼瞳如被针扎似的紧缩着。
府外的癞头和尚……宋嘉彦故意提起的玉坠……
虽和前世不同,可裴婠瞬间就明白了宋嘉彦要做什么。
他这是要让前世的指玉牵媒提前上演!
裴老夫人不觉有他,见宋嘉彦如此关怀裴婠很是高兴,“你做哥哥的是应该的,那玉质地极好,很配你妹妹,改日祖母再赐你别的。”
说着又问裴婠,“今日怎不戴着?那玉是我早年间收来的好物。”
“摔碎了”三字在舌尖一转,裴婠开口却变成了,“表哥所赠,自然珍视,不好随意戴出来。”
裴老夫人拍着裴婠的手打趣她太过小心,宋嘉彦眼底却微亮,他正探究着裴婠言语真假,裴婠却望着他问,“那玉当真是宝相寺开过光的?”
宋嘉彦点头,裴婠又道,“那便是吉物了?”
宋嘉彦笑道,“我还在佛祖面前供了几日,希望能为妹妹免灾除祸。”
裴老夫人很满意,便是元氏都过来问了几句,得知宋嘉彦这般用心,眼神颇为复杂,大楚民风无忌,少时表兄妹之间亲厚是好事,可如今……且不论那流言蜚语是否是宋嘉彦有意为之,若他当真对裴婠有意,那少不得要让他失望了。
因是整寿,今日可算大办,不多时来的宾客更多,元氏和裴婠被请入内院说话,裴琰则和宋嘉泓一起同过府的世家子弟聚在了一处。
宋嘉彦跟在二人之后,想到适才裴婠对他不再若往日冷淡心境好了不少,再想到待会儿要发生的事,更觉意气风发。
内院花厅内夫人小姐许多,裴婠见元氏和相熟的旧友说上了话,便借故等萧筠先脱了身。
僻静无人的花圃处,裴婠吩咐雪茶,“悄悄地将石竹叫过来,我有要事吩咐。”
雪茶不解,却不敢多问,连忙转身出了内院。
石竹正在门房上喝茶,一听裴婠有事吩咐连忙跟着雪茶到了花圃,裴婠令雪茶去远处放风,低声对着石竹吩咐了一席话。
石竹听完,惊讶道,“小姐,这……”
裴婠沉眸,“你不必多问,你只管照我的话去做,照我的话去说。”
石竹又问,“那倘若那人要逃——”
裴婠蹙眉,“拿出你的功夫好好招呼他,这也要我教?”
石竹连连点头,“好,小人这就去!”
“速战速决,我就在此处等你。”
裴婠吩咐完,石竹转身就走,雪茶走到裴婠跟前道,“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裴婠摆摆手,“小事,等石竹回来便是。”
裴婠的神色颇为冷冽,说完这话便倚在了身边的山石上不语。
前世的她,是在查清宋嘉彦和长乐候府的冤案有关之后,拔出萝卜带出泥的查到了这癞头和尚,如果她没记错,这和尚和宋嘉彦的母族柳家有关系。
她本可直言玉坠儿已经摔碎,可她却不打算轻飘飘的放过宋嘉彦,一计不成,按照宋嘉彦的卑劣,必定还要借题发挥再生一计,既然如此,她还不如将计就计!
这一等足足等了两盏茶的功夫才见石竹面色沉凝的回来。
裴婠照例让雪茶去远处候着,低声问,“如何?”
石竹一脸还未平息的震惊,“小姐,小人将您吩咐的话一说,那人面色就变了,开始还死不松口,小人用了点手段才让他招了——”
缓了缓,石竹语声艰涩的道,“他说是柳家的人找上的他,也见过宋家二公子了,和您料的一样,他待会儿要装作不经意的给您看姻缘。”
石竹面上震撼未消,裴婠面色也是冷冽,她看着石竹道,“照我的吩咐说了?”
石竹颔首,“小人照着小姐说的吩咐他的,他应当不敢反悔。”
裴婠冷笑一下,“料他也不敢,得罪柳家也比得罪长乐候府好。”
石竹犹豫一瞬,试探着问,“小姐……您是怎么知道的……还有,这事摆明了是柳家宋家二公子想诓骗咱们,是不是得告诉世子和夫人?”
裴婠利落道,“不必,此事我知你知,你自小在我们府里长大,所有暗卫里面,只有你一直跟着我,我信任你,往后还有更多的事要让你做,你得守口如瓶才好。”
石竹忙道,“小姐吩咐自然遵从,只是……”
裴婠一脸不容置疑的道,“你若担心,只将我吩咐你的事做好便可。”
石竹只觉眼前的裴婠换了个人似的,小小年纪,竟有种和往日大不相同的沉稳慑人之感,他满心的疑窦偃旗息鼓,再不敢多问。
裴婠整了整衣裙,这才带着雪茶离开花圃。
到了前院,宾客大都落座,已经快要开宴,元氏和萧筠母女二人站在一处,一看到裴婠无奈道,“你这孩子,筠儿来了一会儿了,你跑去哪里了?”
萧筠也道,“我还去内院找你呢。”
裴婠只好不好意思道,“适才路上见着了一只好看的雀儿,我想跟着追了几步,谁知走岔了道……”
跟在后面的雪茶一个字不敢多言,元氏听的失笑,嗔责了两句便拉着胡氏入席,坐在一处,裴婠和萧筠说着悄悄话,元氏和胡氏也在说话。
很快,二人说到了萧惕身上。
胡氏不屑的道,“还没有青州的消息,不过这次是岳指挥使带着,同行的有七八位中郎将,我看他也挣不到什么功劳——”
元氏苦笑,“你的苦处我明白,不过如今这个情形,那孩子是个知道轻重的,也会自己挣功名,你就当多了一份助力有何不好?”
胡氏哼道,“我可不需要这助力。”
元氏笑着摇了摇头,话题转去了别处。
裴婠低声问萧筠,“你可知你三哥的消息?”
萧筠这回倒是不排斥“三哥”二字,却还是随了胡氏的不屑道,“这我可不知,他便是有消息也是给父亲的——”
裴婠有些失望,这时舞乐声响了起来,却是寿宴已开。
裴婠没再问,然而她记挂起了萧惕,又惦记着宋嘉彦与那癞头和尚的勾当,筵席用的也不开怀,宴过三巡,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仆人从府门方向走了过来,在宋伯庸耳边低语几句,宋伯庸便起身走到了裴老夫人主桌之前。
宋伯庸道,“母亲,外面有一位游方和尚想亲自给您拜寿。”
裴老夫人一讶,“游方和尚?亲自给我拜寿?”
宋伯庸笑道,“是吃了咱们的粥,感念您老人家善心,所以想亲自给您拜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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