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和你打。”
傅莲皱起秀丽的眉头,虽然苦恼,却依然为她难得的朝气心醉不已,又如何能出口拒绝呢。
唐萤眼睛一亮,却看对方惨白一笑道:
“但我不会使用任何灵力。”
少女面色一变,不待她问,傅莲立刻解释下去:
“方才我说过以后不会再欺骗你,这并非只是单纯的道歉,我是认真的。唐萤,你讨厌欺骗,所以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对你有任何欺瞒。”
少年继续轻声道:“现在我和你说实话,你打不过我,哪怕我不用灵力也会伤到你,所以我不愿。”
唐萤一听,面颊立刻腾起浅薄的粉怒。说也奇怪,平日不易动情的她,似乎极为容易被傅莲三言两语挑起情绪,她自己都先惊讶一番,才品味起愤怒、不服、怜惜等复杂的感情。
她吸了一口长气,尽可能平静无波道:“人天生资质不一,修为差距再所难免,但修练就是大大小小的失败,人亦是在失败中学会成长。傅莲,这些年一路走下来也是我的修练之路,如今我金丹已成,我们公平比试。今日若能得青莲少君指点,我收获匪浅,定是全力拼一把,无论差距多少。既然我都不怕了,你又怕什么呢?”
少女眼眸晶亮,显然势在必得,连语气都不自觉带上挑衅,傅莲不禁别开眼,目光闪躲。
他薄唇浅动,声音细小像蚊子叫:“大概,还差三十个元婴境界吧……”
恩?
唐萤脑袋一阵鸣嗡。
三十个元婴是什么估算单位?
少女本来就是一时兴起,突然被当头冷水一泼,满身战意稍稍平息,脑袋也着实冷静不少。她突然想起在望月礁时,对方手撕狐妖颜夕,那鲜血淋淋的画面。
手撕化神妖修,用元婴做单位怕还是给自己客气,二人之间起码也是投胎三十次都赶不上的差距吧?
唐萤这才惊醒。
傅莲的难处就在这里,他当然可以放水,可以不动丝毫灵力,伪装得毫无痕迹。
但做为一个修士前,他首先是魔王,是宛如天灾化身的存在。所以便如同天雷无法精准闪避自己偏爱的气运之子,哪怕少年魔王再怎么小心翼翼,再怎么细心呵护手掌心那颗微弱的萤火,只要自己稍为猛烈一点的呼气,就可能不小心吹熄对方的生命。
傅莲眼神微闪。
三十个元婴境界的确是客气了。少女熟知少年,却对魔王一无所知,
二人之间诡异地沉默了一会,许久,少女才诺诺道:“我总会追上来,你欠我一场比试。”
她脸一热,便状似无意地转过头。唐萤第一次体会到何谓尴尬,特别是对方无声的包容和温柔,更衬得自己从方才到现在都像在无理取闹。
少女再一次明白自己拿少年完全没办法。
傅莲的魔王半身的确扎扎实实地被封印在唐萤的伞里,但在她眼底,对方依然是那个脆弱苍白的好少年,特别是对方一昧迁就、习惯等候,自然而来给唐萤一种纯良无害的假象。
每当她看着傅莲,恍若又回到九极门扑簌簌的玉兰花树下,那躺在香白花毯上贪憩的漂亮少年,下意识便生出敬爱、怜惜、向往的感情,哪还会想起对方现在还兼职一个毁天灭地的大魔王。
“比试并不是只有一种。”
傅莲自然不可能让唐萤在尴尬中独处太久。
他前头狠下心,便是杜绝后患,如若真让唐萤受伤,还是自己下的手,还不如现在就天降正义把自己毙了吧。
魔王生来狡猾,很快偷换概念道:“除了斗法、斗武,也有斗丹、斗符……”
果然少女一听,眼睛微亮:“那就看谁最快到石柱顶端,最先进入皇城者胜利如何?”
傅莲面露迟疑:“上去吗?”
之前在飞艇的那人已经指明了两条上皇城的路,一条是从中心的炼塔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另一条就是去云海冒险捉灵禽。其实无论哪一种都是在考验修士的实力,还不单单只有武力,也要有眼力、判断力,以及捉摸不定的运气。
魔王瞳仁微竖,兽眼看破天地一切玄妙。
只见少女头上拢聚的祥云已有橙红之色,她的气运正变得越来越强大,现在的她如果去云海,想必很快就会捉到强大又好看的灵兽吧?说不定都能化出人形了呢……
“有我,你还需要坐骑吗?”
这次轮到唐萤以为自己幻听。
少年魔王眨巴眨巴看着她,眼神有些委屈又有些期待,彷佛随时就要垂下高傲的颈首,让少女跨腿而坐。
的确,说起飞天盾地的神通,有什么比魔王犼更行呢?哪怕十八层地狱也拦不住他。
傅莲毛遂自荐,迫不及待。但他忘了,现在的自己是一个身高一米八的大活人,并且,性别为男。
试问一个美貌少年请你坐上身来,表示要带你飞,正常人的反应是……
“既然霄国皇女想要那只白凤,不如我们看谁能先捉到白凤吧,反正捉到白凤定能进入皇城。”
唐萤扯开话题,暗暗后退几步,立刻和傅莲拉开距离。
见对方极为抵触,少年垂下秀长的睫羽,掩盖住心底的失望。
“如你所愿。”
说完,话语刚落,无声的晶界瞬间破裂,晶莹的灵力化作落雪消失在阳光下一个的折射,同时晕开的光线也重现出喧嚣的人海和宏伟的塔柱。
唐萤这才惊觉她早已被傅莲拉入他自身的小域,方才便只是二人的小世界,他们之间的私密和别扭都没有被旁人看去。
域乃将自身灵力拓展出去,形成有利于自己、克制住敌人的小天地。修士凝域无一不全神贯注,耗尽灵力,多的是终生无法凝域;而强者便如唐萤这般,可以在自己的道域内呼风唤雨,为所欲为。
但对少年魔王来说,凝域不过呼吸吃饭间的空档,甚至方才的小域呈温软的夕霞之色,竟是在自己的道域内颠倒昼夜!
哪怕唐萤心如止水,再一次被实力的差距打脸,也不由得发出嫉妒的惊叹道:
“你是怎么做到的?”
“做到什么?”傅莲不以为意,似乎压根没意识自己的逆天之举。
这里离地万丈,半空中的塔柱特别招风,少年不着痕迹地给少女披上一件裘衣。
每当有气流涌动,大片云海便似玉盆倾覆而下,薄雾环拥,轻烟波动,恍若大海涨潮之时,翻腾起伏间金橙红紫,变炫无穷,瑰丽异常,不时还有奇鸣低啸,吸引不少修士的目光,唯恐是那传说中的白凤。
这里不过第二重天,四处多的是想下云海冒险的修士,有人直接御剑飞行于云海之上;也有人穿上本地兜售的羽衣飞宝,轻盈浮空,直接跳入云海里搜索。
“这是?”
唐萤感觉到身子一暖,绯色的裘衣在颈边扣以青玉饰,领边则镶着柔白的裘毛,拖地的裙边泛着火烧似的霞光。整件裘衣蓬松柔软,好似塞满午阳后的云絮。
“这里卖的羽衣很多都是花头飞貂做的。”
不过一句,少年魔王不着痕迹地移花接木。
他可是费了好些功夫,才去除掉一些毛皮的颜色,就是裙边还有些瑕疵,谁叫若是原原本本的火红色,肯定会马上被敏锐的少女察觉。
千年狐妖的毛皮总该有点用处,可以吓退一些胆小的灵兽。
只见一无所知的少女身披绯裘,衬着她肌肤雪白,越发显得清媚动人。
傅莲发现自己越来越喜爱替她装扮。特别是红色一向衬她,给少女白玉无瑕般的眉眼添了胭脂之色,多了几分符合年龄的娇俏。
抚平她的忧愁,替她画上喜悦。
至于,这算欺骗吗?自然不算。
少女没有准确问他所赠送的裘衣的来历,而他“无意间”谈起的是此地的裘衣,两两毫无交集,自然也互不冲突。
本性难改,魔王终究还是魔王。
傅莲替少女扣好颈边的青玉扣,顺手抹去上头的九尾符纹。
况且废物利用,岂不是善事一件?
第六十六章 天府之国(四)
唐萤并不打算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找。
她尽可能沿着仙台林立的石柱侧行走,一边听着那些修士破碎的消息,一边慢慢七拼八凑起那只白凤的样貌。
尾如云瀑,周身纯白,展翅似天地间遗落的一片飞雪,栖息之姿是乍现在云海上的一株昙花,远远瞟一眼就令人神智通澈,如经仙人抚顶,甚至其所行经之处皆生祥云吉兆……但兜兜转转不过尽是惊鸿一瞥,竟没有人真正迎面正战那只白凤。
这可难倒唐萤了。
她想着,寻常凤凰的灵魂是什么颜色,那白色的凤凰理应不会差太远,但霁国公主专享凤驾,云海境内所有彩凤早早就落入皇城,她连远远看上一眼的机会都太不可能有。
微风抚面,几只仙鹤从身旁掠过,唐萤眼前一花,发现自己已经踩在软绵绵的云海上,忘了自己身穿羽衣,下意识就要缩脚,却退无可退,整个人差点压倒在后头的傅莲身上。
“你太关注那只鸟了。”
少年的声音有些委屈,还不忘小小痛呼一声。
唐萤一听,还管什么白凤,立刻转身查看他的伤势,但一对上傅莲那熟悉的眸光潋滟,很快发现自己老毛病又犯,一个天雷都劈不死的存在还能被踩疼?
少女瞇起眼眸,之前谁信誓旦旦说不会有任何欺瞒?
傅莲也嗅到状况不对,立刻转移话题道:“那只鸟是祥兽,没有一定气运的人怕是此生都看不到他的影子,你不需浪费时间在这些人身上。”
“那你呢?”唐萤有些不服气。
相较少女认真苦思,少年显得好整以暇,似乎没将白凤放在心上,甚至用那只鸟来称呼,温柔语调里的不屑细微可略。
他看着少女紧皱的眉头,不着痕迹地将她额前的发丝拨至耳后,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松介入少女的气场,动作之自然宛如微风,唐萤没有发觉什么不对。
“他们强求一辈子都找不到的东西,我们只需等缘分成熟,自然就会遇上了。”
少年说着,唇角勾出一抹深意,眸底的澄黑滑过一丝狡黠的星芒。
最好是别单独出现在他面前,不然……
“你瞧,差点连一会的夕海都要错过了。”
唐萤不禁抬眸,大片的晚红如浓墨般倾盆泼来,猝不及防,脸颊亦是映照出一片酡红,煞那间,当真被迷醉了眼。
霁国的云海以“玄妙三刻”出名,分别是日出一刻的“雪湖”,西沉之时的“夕海”,以及徐徐晚风卷起的“星潮”。
此时正是太阳西下,炽阳没入,彤红的火焰烧过整片云海,稍有风吹,便是艳色喷薄,凤火燎原,当真美得令人心颤,深怕一不小心就被卷入这场凶艳的火海。
少女看得有些愣神,也不知道是不是夕阳的热度,脑袋有些晕眩的烫,好像真喝了一瓮的美酒。
她还真的第一次,什么都不作,就这么静静发着呆。
少男少女静静相依的赏夕之景,落入旁人眼中便成了茶余饭后的佳话。
唐萤是一个认真过头的人,从她跌跌撞撞的修练之路看,就足以见识少女的顽强,她可以说是一路用**的脑袋撞开阻碍,也庆幸运气够好,硬是给她开辟出一条生路出来。
傅莲是第一个拉住她的人,以后,大概也是唯一能劝服她停下一刻的人。
“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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