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世仁说完,不再管萧予绫愿不愿意,手上用力狠狠拽住她的手臂,将她强行往台阶下面拖。
萧予绫憋着一股劲,身体尽力往下蹲,也不管样子丑陋得如同泼妇,撅着个屁股就是不让他得逞。但是这样的姿势使得小腹处有强烈的下坠感,疼痛加剧,她的脸上和身上顿时冒出一身冷汗,汗水滴到眼睛和嘴里,模糊了她的视线、苦涩了她味觉。
她以为自己坚持不了多久,谁知道,原本人高马大的万世仁居然没有能拖动她,与她一上一下僵持着。
正往台阶上走的周天行面色大变,低吼:“蠢妇!你纵使无所畏惧,难道你腹中的孩子也无所畏惧吗?你若伤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定然不会饶你!”
听到他的吼声,她抬首望去,只见他深邃的眼眸中似有两簇熊熊烈火在燃烧,面上凶相毕露,一副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模样。
萧予绫不由怔愣,身上那股子倔强瞬间消失,呆呆傻傻的看着恨铁不成钢的他,而后生出满腹的委屈。
她知道他如此做是关心她、关心孩子,她该感到高兴才是,可她还是止不住的伤心,她不过是想用自己的方法去维护他而已。可惜到头来,不但没有维护到他,反而累得他担惊受怕。
也不知是她这副委屈的模样太过可怜,还是因为万世仁的动作太过粗鲁,周天行的面色更加难看,他蹙眉看向万世仁,双眸冷如玄冰,沉声说道:“万世仁,你莫要伤到本王的王妃还有她腹中的孩子,不然你纵使逃了,本王也会将你万家的祖坟和祠堂毁掉!此话,本王绝非戏言!便是今日本王遭了你的毒手,也会留下遗命让本王的心腹掘了你的祖宗坟墓!”
此刻的周天行明明已经迈上了台阶,已经被万家的人所包围,可他的话却让人不敢不从。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万世仁听了他的话,也不由松了力道,对萧予绫客气说道:“王妃,莫要辜负了王爷一番苦心,请吧!”
萧予绫终于意识到事情已经没有转机,只得放弃了抵抗,一手捧着小腹,一手扶腰,徐徐走下台阶。而周天行,也开始从容的迈步向上。
两人一步一步的走,距离越来越近,近到伸手就能触及对方,周天行忽然伸臂将她紧紧抱住,在她耳边低声说:“等我。”
说完,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他便放开了她,对万世仁说道:“现下,你该遵守约定将王妃送下去了。”
“王爷何必如此慌张,不如……”
不等万世仁说完,周天行已经打断他的话,说道:“王世仁,你莫要妄想能够出尔反尔!现下即便本王落在了你的手里,可这里里外外依旧是本王的人。若是本王的王妃一刻没有脱险,本王一刻不会下令让殿外的禁卫军让开道路,你即便困住本王也无济于事!”
万世仁沉吟片刻,重新将腰间的剑拔了出来架在他的脖颈上面,对一旁的侍卫说道:“来人呀,将王妃送下去!”
见周天行的脖颈被明晃晃的利剑抵着,萧予绫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连大气也不管喘一下,用手捂住嘴巴瞪大双眼望着他。一时间,她的双脚好似被无形的东西钉在了原地,挪动不了分毫,根本不愿意听从他的安排离开他。
比起她的慌乱和无措,周天行显得从容和悠闲许多,甚至咧开嘴角、露出一口皓洁的牙齿,对她柔声说道:“阿绫莫怕,快下去让刑风好生保护你和孩子,我去去就回。”
她心口一恸,眼泪夺眶而出,年少之时不懂得愁滋味,每每看到生离死别的演绎便憧憬不已,希望自己能成为那个被爱人用生命呵护的女人。现下,她真正遇到一个良人愿意为保护她而以身犯险,她方才知道这样的滋味并不好受。若是可以,她宁愿一辈子浑浑噩噩的过,也不愿意以这样的方式来测试他们之间的感情。
她的眼泪簌簌留下,流到了她大大张开的嘴里,流到了她空空的心里。她失去了主心骨,慌乱得如同受了惊吓的小鹿,根本没有了判断的能力,只是张嘴喃喃唤他:“天行……”
其实,她也不知道如此唤他有什么用,更不知道唤了他之后该说些什么,她只是想唤他,不想离去而已。
周天行双眼柔和,耐着性子安抚她道:“你快些下去吧,唯有你无事了,我才能安心……”
他的话没有说下去,她却一下顿悟,唯有她安全了,他才能毫无顾忌的脱身。虽然。她猜不出他脱身的计策,不知道万世仁最后会不会放过他,更不能肯定他是否留有后招。
但是这一刻,她只能强作坚强,只能对他充满信心,只能按着他的安排去做。
不管怎么样,她不能再拖累他。
想清楚这一切,她忙不迭的颔首,深深看了他一眼,便小心扶着自己的小腹,义无反顾的往下走。
她刚走完台阶,刑风便带着几个亲卫军上前将她团团护住。她回身望去,周天行依旧站在台阶上,被万世仁用剑指着脖颈。那剑似乎很锋利,泛着冷冷的银光,只要往前送几分,便能立时让他血溅当场。
见她痴痴傻傻的模样,刑风大急,在她耳边说道:“王妃,这里太危险,还是让风护送王妃回去吧!”
她固执的不理睬刑风的话语,双手依旧抱住自己的肚子,死死盯着周天行看。也不知道是太过紧张还是其他原因,她觉得汗水不仅打湿了她的发丝和后背,还浸染了她的裙摆……
忽然,刑风惊道:“王妃,不好,你的裙子、你的裙子上面见红了……”
闻言,她呆滞的低头看去,这才看清楚裙摆上面的血迹,顿时骇住,难道腹中的孩子出了什么意外?
刑风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一把将她打横抱起,道:“王妃,请以子嗣为重,恕风冒犯!”
萧予绫想要挣扎,想要告诉刑风她不走,她要呆在这里,要看着周天行脱险方才安心。她和孩子,都要和他呆在一起,一家人呆在一起。
但是,她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她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她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与一个相貌堂堂的郡王演绎了一段爱恨情仇、生离死别的悲歌。
等到梦醒之后,她又回到了那个大厦林立、霓虹灯闪亮的大都市里。在那里,她终于能够享受到无比先进的物质生活,得到应有的人权和尊重。
她不必因为出生卑微、无父兄照拂而遭人白眼;她也无需因为害怕贵族士女的迫害而提心吊胆;她甚至可以光明正大的占有一个男人,毫不留情的踢走小三小四,而不用担心因此背负上没有妇德的骂名;更重要的是,她的生命和她的自由一般,不受任何人的威胁。
这些,本是她梦寐以求的东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甚至向上天祷告,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回到原来的世界里,过自由而平等的生活。
但是如今,当这样的生活就在她面前时,她却开心不起来。
虽然,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想要的,但是这一切因为缺少了一个人而变得不完美!兜兜转转中她终于顿悟到,无论是怎么样的生活,无论是怎么样的房子,只要有那个人的存在,就能给她幸福感,就能让她找到归属感……
反之,不过是转眼烟云。
她开始伤心,开始挣扎,想要逃离冰冷的高楼大厦,想要寻回她在乎的人。
她就像是被蜘蛛网网住的蝴蝶,用尽全身力气去反抗,希望摆脱梦魇一般的桎梏……
后来,她的神智渐渐恢复,有个声音告诉她,还好,一切都只是做梦,她只是因为太过疲惫所以陷入了昏迷中。
她感到了庆幸,她并没有远离他,她还能再见到他!
待身体有了意识,她的神智渐渐聚合,眼睛尚未睁开,第一反应便是伸手摸向她的腹部,发现那里依然隆起,遂暗自松了一口气,庆幸的意识到脑海中的那些车水马龙和高楼大厦才是梦境!
而后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她顿时焦急起来,仓皇睁开眼睛,借着屋内晕黄的灯光看清楚了四周的环境,发现无论是床幔亦或家具摆设都十分陌生,不由蹙眉,大声唤道:“天行,天行……”
屋外的人听到她的动静,忙推门走了进来,道:“王妃,王妃,可是有什么吩咐?”
她扭头看去,发现来人是秀荷,不由失望透顶,问道:“我睡了多久?天行……你们王爷呢,可有回来?”
被她这样一问,秀荷面色有些闪躲,支支吾吾的说:“王妃已经昏迷了两日……王爷在昨日早晨便已经回府……因为王妃身体不便,太医说不能轻易挪动,只得在宫中随便挑了一处休养。”
“他回来了?”萧予绫听到秀荷的话不由喜上眉梢,正要再说话,却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蹙起眉头,道:“不对,你骗我!他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王妃何出此言?”
“他若是平安回来,为何不到宫中来看我?”萧予绫笃定的说着,微微沉吟之后语带恳求之意,道:“秀荷,你告诉我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不要欺瞒我,可好?”
秀荷叹了口气,说:“初三的早上,王爷已经命人在大宫门前设下了埋伏,宫墙之上有神箭手一千……”
闻言,萧予绫一下明白了,周天行确实留有后招,在宫门的城墙上皆布置有弓箭手。即便万家有漏网之鱼从大殿中逃出,也万万逃不出他所设下的箭雨。
难怪那日在殿中他想尽办法的要替代她做人质,因为他十分明白,万世仁一旦率领众人逃到宫门,必然遭遇伏击。如果是她做人质,必定落个一尸两命的下场!
但是,他不仅是她的夫君,不仅是孩子的父亲,还是永业帝的嫡子,是天下的主人,不能为了小家而舍弃大家,不能为了私利而纵容反贼。
人都道,从来薄情男而辈!尤其是那心怀大志,身陷名利之中的丈夫,更是将儿女情长视为无物。
这世间,本就没有双全法,如来与卿,孰重孰轻,怕是世人大多有定论!
可他,没有因为选了他的梵行而弃了倾城!他不能负了如来却也没有负她,用他自己做赌注,也要保全住她和孩子……
想到这些,她虽然有泪意,心里却被填得满满的,好似大海上被风吹起的鼓鼓船帆,再也装不下其他东西。
她伸手摸了摸眼角,看向秀荷,语气虽轻却很坚定的说道:“秀荷,你说吧,无论王爷怎么样,我都受得住!”
秀荷小心打量她,见她目光坚定,不由叹了一口气,道:“万世仁将王爷挟持着走到大宫门时,王爷忽然起了反抗,早已经蓄势待发的弓箭手也按照命令射下箭雨,万家众人当场伏法。王爷、王爷不幸中了一剑,在心口处,现下还未醒来……”
说到这里,秀荷微微一顿,转而说道:“王妃,你现下不能太过激动,太医说你腹中胎儿不稳,还请王妃保重身体。”
出乎秀荷的预料,萧予绫显得尤为平静,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雨,她已经迅速的成长。在这个时候,若是她也慌了,谁能照顾他呢?
“秀荷,我要回王府去,我要去照顾他……”
她要回去,回到他的身边去,无论伤还是痛,他们都要一起经历。既然一路辛苦走来,她相信,明天或者是将来,他都不会轻易放开手,他们终究要老头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