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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穷奇已经不是上次见面那般非主流的打扮,而是穿得人模人样的,刺猬般的头发剃得很短,显得面容更加阴鸷,眼底是毫无人性的漠然。
  因是新年期间,工地还没开工,黑越越的格外阴森,穷奇映着残月坐在吊车的最高部位,俯瞰整座灯红酒绿的城市,独眼在月光折射出某种嗜血动物的寒光。而他身侧则飘着一个死气沉沉的红衣女童,黯淡没有焦点的眼睛望着夏露,咯咯笑道:“我劝你不要乱动,掉下去可没人捞你。”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夏露拧眉,问道,“不会大晚上把我绑来这里,就是为了一起赏月的吧?”
  “呵呵,当然不是。上次你花言巧语将我耍得团团转,贺狰还毁了婴啼好不容易找来的身体,又害得鬼车被抓,我说过一定要回来算账的!”穷奇从吊车顶部一跃而下,落在夏露的面前,沉重的身子压得吊车的横梁颤了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他蹲在夏露面前,似乎十分欣赏她狼狈的样子,许久才冷笑着说:“可惜,贺狰将你保护得很好,我们一直没有找到你落单在外的机会。这次为了隐藏妖类的气味骗过贺狰,婴啼可是下了血本找了个新身体,用人类的皮囊掩盖住妖味混在人群中,才没让他发觉。”
  “真是辛苦你们了,这么大费周章地把我掳来。”夏露冻得鼻子通红,手脚都麻木没有知觉了,瓮声说,“不过,你们有仇找贺狰就是,和我有什么关系?”
  穷奇呵了声,道:“那还得多亏了你。没想到你们的结缘契合度竟然那么高,贺狰的实力也恢复神速,我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只能出此下策。毕竟,我听说你和贺狰的结缘排名都快赶上那几对人-妖恋了,想必在他心里你很重要吧?”
  卑鄙。
  夏露皱眉:“他不会来的。”这句话并不是说给穷奇听的,而是说给贺狰听。
  脖子上的吊坠隐隐发烫,她知道贺狰能感应到自己的存在。
  穷奇并不知道她的盘算,只咧开一个狰狞的笑:“我不会上当了。除夕那夜的烟花真好看啊!一只将自己变成烟花送给你的妖,真的不会来救他的宠物……不,情人吗?”
  “既然知道自己打不过,就不应该惹怒他。”身下的钢铁架冷入骨髓,张口就灌了满嘴的朔风,夏露每个字都说得很艰难,带着微微的颤音仰视穷奇,“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吗?为什么非得用这样的方式?说实话,我不想卷入你们的私斗中,一点都不想。”
  “那可由不得你。谁叫他抢了我的位置还伤了我的眼睛,又谁叫你巧舌如簧骗了我的信任?不瞒你说,那天逃离之后,我听你的话去买了彩票,做了生意,赚了不少钱,可我仍然觉得不开心,就像是被囚禁在这座水泥城的囚徒,得不到丝毫快意。金钱不能填补我的欲-望,可杀人作乱能……或许,我天生只适合做坏妖吧。”
  说着,他翻掌一挥,金红的妖雾弥漫,在工地上空形成一个巨大的、火球般的结界。
  “这是鬼车临死前留下的火种,是她毕生修为所化,无论是神是妖,一旦接触到火焰必将遭受烈火焚身之苦。”穷奇仰望着结界上漫天的赤红色,笑容愈发癫狂,“我已经将火种散布到结界的每个角落,只要他想要救你,就必须穿过我制造的结界,而结界中等待他的是……”
  他张开双臂,立在无尽的寒夜中,神情扭曲地笑道:“……无尽的烈焰火海焚身,妖力越纯所承受的痛苦也就越大!”
  贺狰!
  夏露闭上眼,在心里喊道:我知道你能感应到!不许你来听见了没?如果一定要来也要智取,不要上了他的当……
  “不行。”低沉的嗓音在脑海里响起,沉稳而令人安心,“我试过了,百米之内没有破绽,我必须来。”
  夏露一怔,几乎不假思索道:那你也不能过来!我是人类,人保协会会负责我的安全……对,你先去找人保协会的神或妖,大家一起总会有办法的。
  “狰!我知道你在附近!”穷奇的吼声打断了夏露的思绪。他用仅剩的一只独眼环顾四周,面上满是恶意的狠厉,“再不出现,我就要杀了你的小情人了!”
  说着,他抬手一挥,妖气化为疾风朝夏露击去!夏露还没反应过来,强烈的失重感已经让她的心脏骤缩。
  她被穷奇推下了吊车的横梁,直直朝江面坠去!她惊叫一声,掉到半空时又被腕上拴着的绳子拉住,整个人像块腊肉似的在风中飘荡……那一瞬,除了手腕上的剧痛她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她被吊在半空,风很冷,手腕脱臼似的疼痛,眼前一阵又一阵地发黑。过了不知多久,她才勉强唤回一丝神智,如涸辙之鱼般不断喘息,咬牙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道:“贺狰……不要冲动……”
  “晚了。”她的状态无疑点燃了火-药桶。贺狰的声音很冷,带着无法压抑的怒气,“等我。”
  轰的一声巨响——
  黑色的妖气撞上结界,燃起一片金红的火海,热浪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穷奇说对方妖力越强,则火种的威力越大,夏露从来不知道贺狰的妖力有这么强盛,整个火种结界都在燃烧,烈焰窜天而起,以至于满世界都变成了刺目的红……
  那片以妖兽狰为中心翻滚的火海,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也刺痛了夏露的眼。她望着不顾焚身痛苦,拼了命地去撞结界的贺狰,顿时心如刀割,痛到连发丝都在颤抖!
  “快停下,贺狰!快停下!”
  她的声音实在太微弱了,转瞬间,妖兽狰的身躯已经彻底被火焰包裹,看不出原来面目……再强行破结界,他迟早得烧尽最后一丝妖力!
  狰压抑痛苦的低吼回响在耳畔,夏露闭上了眼睛,咬牙道:“傻子!我这条命反正到了尽头,死了就死了,值得你这样牺牲?”
  生活又不是电视剧,哪有那么多英雄救美的佳话?
  吊着的手腕痛到极致,反而感觉不到多少疼痛了。头顶的火海结界还在以贺狰的妖力为燃料噼啪燃烧,夏露紧紧咬着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闭眼不去看那傻子烈火焚身的惨状、不去听他用身体撞开结界的沉重声响,努力试图将慌乱的思绪捋清……
  镇静,一定要镇静……
  想想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可越是着急,大脑越是一片空白,下唇咬得出血也无济于事。
  “狰,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多么可怜又狼狈!哈哈哈哈!撞吧,撞吧,等到你烧尽最后一丝妖力,我会好好报你当年挖眼之仇的!”
  听着耳畔穷奇张狂的笑声,夏露的心理防线几欲崩溃。她生性平和淡然,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恨不得那无尽的火海是烧在自己身上才好。
  热浪扑来,她脖子上的吊坠也感受到贺狰的痛苦似的,变得滚烫无比……
  等等,吊坠?
  贺狰好像说过,这吊坠是用他的角炼化,可以用意念催动,将其变成世界上最坚硬的利刃!
  夏露恍然回神,艰难地抬头看了眼腕上的绳子,又看了眼脚下几十米处的冰冷江水,良久咬了咬牙:只有赌一把了!
  方圆百米布满结界,可这个结界不一定困得住流动的江水!只要她能从这里逃脱,贺狰就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轻而易举地击败穷奇!
  想到此,夏露努力凝神,也不知道这个‘意念催动’是怎么个催动法,只好在心中幻想它变成利刃的模样,咬牙将几个字从牙缝中挤出:“起!给我……割开绳子!”
  “夏露,你要做什么?!”贺狰低哑的喘息从脑海中传来,带着颤音道,“不要做傻事!掉下去你会没命的!”
  “可如果我继续吊在这,你会先一步没命。”这个时候,夏露该无比庆幸自己学过一年游泳,掉入江水中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给我……割开啊!”从胸腔中迸发出来的呐喊,黑气缭绕中,脖子上的吊坠果然应声化成匕首形态,挣脱链子的束缚划过夏露腕上的绳子……
  时间静止了一秒。
  接着是‘吧嗒’一声极其细微的断裂声,夏露的身体如同断了翅膀的鸟儿般直线坠下。
  “夏露——!!!”
  一声撕心裂肺的暴吼,妖兽狰彻底暴走,冲天的火焰排空而起,他竟是生生地撞开了结界,根本来不及停歇,如同一个火球般直直飞向朝江面坠去的夏露!
  耳畔猎猎风响,强烈的失重感让人作呕。夏露微笑着朝满身火焰的巨兽伸出手,仿佛要拥抱他似的……可指尖还未来得及触碰,哗啦一声水响,夏露吞没在溅起的巨大水花中。
  刮骨般的冷和呛鼻的窒息感,几乎让她瞬间失去了意识。
  第58章
  身体砸在水面上的那一瞬, 夏露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闷棍,眼前一黑, 连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生疼。直到冰冷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 争先恐后地从耳朵和鼻子里灌去, 她才缓过知觉似的划动手脚, 呛咳出一串气泡。
  江水看似平静, 其实下面暗流汹涌,加上心脏的不适愈发严重,这种情况下什么游泳技巧都用不上了,只凭借本能仰头扑腾,争取能呼吸到一口空气。
  夏露挣扎着把吸足水的羽绒服脱去, 努力想浮出水面, 可高空坠下的失重感让原本就脆弱无比的心脏雪上加霜,手脚僵硬无比, 根本不听使唤, 胸口又闷又疼,越是呛水就越想呼吸,越是张嘴呼吸就越是呛水, 简直陷入了恶性循环!
  她被江水裹挟着朝下流冲去,浮浮沉沉中,好像看到一枚黑色的东西坠落水中,就在离自己不到两米远的地方。夏露冷到失去知觉,木偶人般哆哆嗦嗦地划了两下手臂,然后伸手将那枚黑气缠绕的小物件攥在手里——
  果然是她与贺狰的结缘信物, 那枚黑色的小角!
  刺骨的江水压迫着胸膛,使得心脏一阵一阵抽痛,浑身没有一处能使得上劲。夏露紧紧攥着那枚信物,在水中呛出一串泡泡后就像一片羽毛般,飘飘荡荡地沉入了水底。
  溺水的人是没有太大的力气挣扎的,她睁着眼,看着头顶一片波光荡漾的水面,深沉的夜空蓝中荡漾着金红的碎光,那是贺狰的妖力被燃烧而形成火焰,烧得热烈且悲怆……
  但很快的,夏露连这点光也看不清了,视野渐渐变得狭窄和模糊,在坠入黑暗前,她只来得及看到一束火光从空中砸落,带着一串气泡沉入水中,并拼命地向她游来……
  接着她眼前一黑,坠入了冰冷的深渊。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就像陷入一片漆黑的沼泽。梦里应该是前世零碎的记忆,但和上次引魂种触发的记忆不同,这次夏露是以旁观者的角度观看的。仿佛灵魂出窍般,她的身体变得透明,可以轻而易举地穿过树木、篱笆墙,被动旁观一切。
  这是一座简陋的草房子,刚下过雨,屋内又昏暗又潮湿。竹床上躺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人,在清晨的湿气环绕中咳得撕心裂肺,不多时,哒哒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十来岁、扎着双髻的小女孩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跑了进来,轻轻搁在床边,又扶起女人喂药,脆生生说:“娘,药吃完了,我再去山上采!”
  这女孩衣衫破败,露出瘦削的胳膊,脸上也染了不少碳灰,但夏露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小女孩的眉眼赫然就是年幼时的自己!
  接着画面一转,到了一条草木茂盛清幽的山路上。
  山路崎岖陡峭,时不时传来几声怪鸟的鸣叫,杂草肆意疯长,需要用柴刀开路才能艰难地前行。小夏露背着发黄的破竹篓,篓子里稀稀拉拉地放着几根蔫了的草药,正寸步难行地朝更高的峭壁处爬去。
  林木遮天蔽日,正此时,远处一群鸟儿惊飞而起,一个少年凄厉痛苦的惨叫声骤然响起!那声音像是忍受了什么极度的痛苦般,撕心裂肺,叫到最后竟然变成了像野兽一般雄浑的低吼,久久回荡在山谷中……
  山里有人?
  是遭到野兽袭击了吗?
  小夏露愣在原地,好像在侧耳倾听远处的动静,又好像是犹豫要不要过去看看。
  那哀嚎声渐渐由愤怒痛苦转为虚弱无力,断断续续的,好像马上就会死去。最终还是同情占据了上风,小夏露握紧了手里的镰刀,拨开一人深的杂草丛,加快步伐朝惨叫传来的方向赶去。
  近了,更近了,困兽般的哀吼就从前面不远的树林里传来。
  小夏露放下背篓,躬着身子,借着树木的遮掩小心翼翼地前行。透过熹微的光,她隐隐看到前方雾气翻滚弥漫,可奇怪的是,那雾不是常见的淡白色,而是诡谲妖冶的黑,如同有生命般在林中四窜……
  黑雾中,一只无比庞大的野兽的影子从黑雾中挣扎起来,又扑通一声倒下,发出兽类‘咕噜噜’痛苦的低吼……影影绰绰中,夏露还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背影。
  那男人的身量中等偏瘦,算不上高大,可逆着光站在一片涌动的黑雾中,平白生出一股逼人的气势来,凌厉且阴凉,像是把淬毒的短刃扎在黑雾中。
  黑雾聚拢又飘散,夏露看到了男人满手的鲜血,那暗紫色的血几乎染红了他的整只袖袍,正顺着手指滴滴哒哒地落在灌木丛的叶子上……
  窥探的小夏露瞪大眼睛,自语般说:“好多血……这个人受伤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可十几米开外的男人却听见了,顿时警觉,身形一掠匆忙御剑而去,很快消失在黑雾缭绕的山林中。
  “咦,他会飞?”多半是修仙之人吧,在这个兵荒马乱、群雄割据的世代,人们消极避世,上到皇帝下到平民都醉心修仙,看到一两个御剑的人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而且听病榻上的母亲说,夏露的父亲就是个修真人士,某日负剑出门历练,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话说回来,仙人就是仙人,浑身都是血还能飞那么高。
  小夏露砸吧砸吧嘴,看了眼天色,转身准备回家给病榻上的母亲熬药。谁知才刚走两步,黑雾飘散的草丛窸窣抖动,传来细碎的呜咽声,模模糊糊的听不清是个什么东西。
  还有受伤的人?
  小夏露没多想,跑过去拨开草丛一看,还没有看清地上躺着的是团什么东西,倒是被扑鼻而来的血腥味熏得一阵反胃。
  血,到处都是暗紫色的血,浸在鲜血中的是一只皮毛黑红的……猫???
  确实像只猫,但也只是像而已,毕竟没有哪只猫有这样矫健的四肢和尖利的爪牙,还长了一条开叉的尾巴。
  “一、二、三、四、五……”小夏露蹲着身子数了数,猫尾巴上有五个叉,奇怪得很。
  正想着,那奄奄一息的猫感应到生人靠近,倏地睁开暗红色的兽瞳,扬起爪子就要撕咬夏露。
  夏露往后一跌,手撑在草地上,摸了满手血的黏腻。
  那猫虽然极度凶狠,但因为身负重伤,扑了一半就软软地倒下,重新摔回血泊中。夏露这才发现,黑猫的腹部破了一个口,隐隐可以看到里面染血的内脏,就像是被人生生挖走了什么东西一样,可怜得很。
  不仅如此,那猫的额心也有一道伤痕,一块皮肉不见了,露出白森森的骨头。那样的伤口,让夏露想起以前村里杀牛时,牛角被砍下形成的伤痕,白森森带着血。
  奇怪,尾巴会开叉又长了角的会是什么猫?难道是自己没见过的品种?
  难道地上这些都是它的血吗?可一只猫的身体里,怎么能流出这么多血?
  它好可怜,肚子上破了挺大的一个洞,好像快死了……
  小夏露采了草药捣碎,草草敷在猫的伤口上止血,又撕下自己本来就破旧不堪的衣服袖子为它包扎,然后将这只可怜的猫儿装入背篓中带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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