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王子显然不是个能听劝的,他是公认了的性情古怪,也不想再听人啰嗦。
他摆了摆手:“你去请我的客人过来。”
陆柒被困在那件小屋子里,面上神情不显,脚步的急促却是出卖了她内心的波动。这屋子里也没有计时的东西,陆柒来回的踱步,只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极其的漫长,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长的时间。
她晃得盯着她的两个人都觉得有些厌烦了,连阿尔都忍不住想多说些什么,又有一个胡女走了进来,用比伊莲稍微流畅了两分的大启话道:“陆大人,我们主人有请。”
☆、第069章
这个时间点,泉州城中已然宵禁,但泉州府官衙的衙役一个不敢睡,秦何写了文书拿了信物命人快马加鞭送至节度使处请求加派人手支援。
他原本想亲自去,又担心错过陆柒的消息,到底还是选择留在泉州城跟着那些人一起搜查陆柒的下落。
夜已三更,像往常这个时候他早就在床上安眠,但没有找到人之前,他哪有心思去睡。
官衙上下神经崩得很紧,和秦何一样,今晚对她们而言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官兵是带着搜查令一家家地敲开门查人的。如果没有动静,就强行破门。动静闹得很大,还贴了悬赏令,有知情的人士向官衙递胡人消息赏银百两。
文书底下还特地用大字写了,若掳走人的胡人将人完好无损奉还的必然既往不咎,平安送她们出城。如果她们掠走的女子有什么损伤,她们也别想平安离开泉州城。
既往不咎这话搁谁都不行,但把话说得太死,秦何担心胡人走投无路翻脸,拉陆柒一块走了黄泉路。
外头动静闹得这么大,胡人这边不可能不知道,她们一开始就选的比较偏僻的宅院,独门独户,倒不担心人告状。但官兵要是一个个搜查过来,肯定会知道她们的住处。
原本抓了陆柒这些人是该出城的,结果章知县因为陆柒的要求,在得知有胡人闹事后一开始就带人封了城,城门大关,她们根本没有可能硬闯出去。
陆柒被人带过来,胡女侍卫便到外头去盯梢,准备一有动静就先转移阵地,等官兵查过之后她们再翻过来。
陆柒看了几个胡女一眼便把目光收回来,接着在十三王子跟前的椅子上坐好。
陆柒平视这这位年轻的王子,对方身穿贴身胡服,纤细的腰肢被勾勒得十分明显,座下的软塌上是一张完好的白老虎皮,他的胸前还挂着一个象牙雕刻而成的尖嘴哨子。
即使容貌与大启人有很大不同,但他的五官无疑是十分美的,金色的头发编了六七根小辫子,头发的尾部有点天然卷,后面的头发用了美丽的丝带简单地盘起,然后用镶嵌着宝石的卡子卡主,像是戴着一顶小型的皇冠。
一双蓝宝石一般的眼睛明亮而锐利,肤色白皙宛若羊脂,十指纤纤,上面还涂了复杂的黑色花纹。
被陆柒这么看着,他面上一点羞涩之意也无。反倒那种放肆的目光上下的打量着她,看得陆柒浑身不自在。
他几分钟都不吭一声,到底还是陆柒按捺不住先开了口:“不知道王子殿下有没有兴趣和本官做个买卖?”
看方才那个胡女的表情,这个时间点,这位年轻的胡人王子不可能不知道她的身份。
男子斜靠在身后软榻,笑吟吟地看她:“陆大人倒是心宽,被掳至此处还想着和本王做买卖。”
陆柒给他台阶下:“是掳我来吗?我以为不过是王子殿下想和本官做笔生意。”说完这句。她又不硬不软地添了一句,“等寻我的人到这里,本官也是这个说法。”
对方却并不肯顺着她给的台阶下,把她给放了,而是似笑非笑,眼波流转,做出情意绵绵的姿态:“本王在请女君过来的时候并不知卿身份,若说做什么交易,没什么比卿更值得交易的,区区一个泉州知州的身份怎么比的上本王的驸马,卿不考虑一下?”
在泉州城门处许多官兵堵人,还严查胡人,他就立马带着当时昏迷中的陆柒离开。特地换了住处,又队伍中有启国血脉的混血胡人出去打听,自然很快得知陆柒的身份。
没想到一时兴起居然捞回来一个棘手人物,但依着他的性子,不占点便宜他又不甘心。
陆柒觉得有点反胃,蛇蝎美人再美也不是她的菜,面前的胡人王子可能是看上她的皮相一时间心动,但说对她一见钟情死心塌地她半点
都不信。
陆柒沉下脸来,指甲深深掐进指心,做了个深呼吸,竭力平心静气道:“陆某已有夫郎,怎么好让王子殿下纡尊降贵做小。”
男子咯咯直笑:“卿若担心此事,休了你那夫郎不就是。”
“王子殿下有所不知,陆某入赘,便是纳侍也得夫郎同意,断没有休夫的可能。”
陆柒没说的是,入赘的一方铁了心要和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和离需得拿捏对方错处,不然秦家不肯,她的户籍断然不可能迁得出去。
对方显然没有想到她这么坦荡荡的说自己是入赘的,大启的女子不是该以入赘为耻吗,即便旁人都知晓也不准人提,藏着掖着生怕别人耻笑。
他的大启话说得不错,对这个富庶却软弱的国度也算了解。
大启的女子好面子,而且最喜欢冠冕堂皇的做派。即便是夫管严,一个堂堂的五品知州,这么坦荡荡的以入赘来拒绝他,一点也不符合情理。
“卿莫与我开玩笑了。”
陆柒又道:“殿下若是不信这些事情您稍作调查就能知道真假,我从不与人说一戳就破的谎言。”
对方忽言:“和你一块穿蓝衣服的那个男人便是你的夫郎对吧。”
陆柒神色略有迟疑,男子便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十三王子撩了撩散落下来的头发,笑得格外肆意:“你应当感谢我,我的人已经将他杀了。他的爹娘总不至于让你为他守寡,你自然可以娶我。”
他当然是说谎,负责善后的人有逃回来汇报的,但他非要骗陆柒一骗,看这人为了夫郎神伤,他才会觉得比较开心。
陆柒眼神一僵,看他神情狡黠复而笑道:“王子殿下才是莫与陆某开此种玩笑,若夫郎真为殿下所杀,那世上男子悉数死绝,我与殿下也无可能。”
外头隐隐传来官兵的声音和吵人的铜锣声,她的目光移到门外,画风又一转:“陆某不才,才做到知州的位置?但我好歹是一州的长官。我若有什么好歹,殿下和诸位女君的路怕也走的艰难。”
前年那个男子是不堪受辱自己回来后自杀的,胡人那边身份也非一般,事情闹得大,但最后还是归于沉寂,那害人的胡女推了个替罪羊出来,也就不了了之。
但杀害朝廷命官可不是什么小事,即便面前的是胡人的王子也难过大启这一关。
男子轻笑:“你试图对我图谋不轨,我的属下为了保护我皇室名誉,将你这无耻女子当场诛杀。不知者无罪,我的侍从只知你轻薄于我在先,并不知你是泉州知州。”
陆柒也笑了笑,意味深长道:“殿下身在泉州,你我都知你的身份,但泉州百姓不知,陆某的夫郎亦不知晓。陆某这条命不值钱,殿下身份珍贵,又聪慧异常,想必一定能衡量轻重。”
胡人的皇室子嗣丰盈,还不一定会愿意花大代价保下区区一个十三皇子。
男子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眼里透露出危险信号:“你敢威胁我?”
陆柒依旧笑吟吟道:“殿下言重,陆某不敢。”要是这里有密道,这些人肯定带着她躲起来了,不可能现在还留她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话。
男子从软塌上站起身来,如清风一般踏到陆柒跟前,陆柒下意识后退两步,他的动作却是更快,捉起陆柒的手狠狠就是一口。
他的虎牙很锋利,用的力度又大,陆柒猝不及防手就被咬出血来,他如愿听到陆柒因为吃痛发出的闷哼声,这才将陆柒的手放下来。
看到陆柒手上的鲜红,他得意洋洋:“卿可千万记得我留下的痕迹,这次我准备不够充分,下次见着卿,本王决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说罢,他便松开了陆柒的手,一起一回便出了房门,走时还带起一阵风。
陆柒只听得他吹响了挂在他胸前的那一枚象牙哨子,用胡语说了句什么,府中胡人便纷纷跟随他而去,一个个骑了马,冲出了院墙。
官兵寻至此处,便见一堆胡人骑着马冲出来,举着火把乱成一团,回过神来连忙追上去,但最后还是没有追到。
为了找人,城中兵力分散,一行胡人乘机突破泉州城防守最薄弱的地界,顺利出了泉州城。
见这神经病胡人王子真的走了,陆柒双腿一软,跌坐在身后椅子上。
那些胡人出去,官兵只顾着追上去,匆匆看了一眼院门,根本没有进来搜查。还好胡人走的心切,这庄子里也无暗道,不然她今日指不定就倒了大霉。陆柒心中暗骂了一句,等缓过起来,又自个摸索着走了回去。
这宅子地界实在很偏,等陆柒寻回她的住处,差不多已到拂晓,她双腿走得发软,还又饿又渴,趴在自个府邸的朱门上,敲半天还没人来开门。
还是早早挑豆腐出来卖的一个女子瞧见了穿的胡人女子衣服,惊声叫了一句,放下豆腐担子就准备去衙门领赏。
陆柒连忙用仅剩的力气扯开嗓门把人叫住:“我不是胡人,是泉州知州,你快些过来,帮我把门打开。”
那卖豆腐的听她声音不像胡人看陆柒容貌,也真是大启女子,而且先前她也去看过陆柒审案,仔细看,好像是真的蛮像那位年轻的知州。
赏银领不到了,她有些垂头丧气,大官的吩咐又不敢不从,她折了回来,门打不开,又看在陆柒给的银子份上,不管她身份是真是假,帮着陆柒翻了门进去。
反正这门里肯定有人,若这个女人是假的,就那可怜巴巴的样子,翻进去也出不来。
陆柒进了府,缓过来之后又自个进了门,这次倒是遇上人了,都是些柔弱的小厮。
他们倒是手脚麻利地烧了热水来给陆柒洗漱,帮着陆柒换了干净衣物,又帮她洗干净脸,还梳了头发。
秦燕看她手上的伤口还惊叫了一把,陆柒摆摆手示意自己不碍事:“被疯狗咬了一口,包扎一下就好了。”
她看了看自己和秦何的住处,那房间的灯是暗着的:“你家少爷呢?”
“少爷他还在知州府写张贴的告示,府里的女子基本都去找您了,留了几个守夜的,她们太困了,管家看着拂晓就让她们休息去了,等会换她们的人就去门口守着。”
秦何果真没事,陆柒松了一口气:“我已经回来了,你通知他回来歇息吧。”
☆、第070章
“真的是你吗?”即便得到陆柒的回应,秦何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带着不确定的语气一遍又一遍的确认。陆柒也不嫌厌烦,一遍又一遍地给予他回应。
秦何拉起她的手想咬上一口,证明自个不在做梦。看到那上面白色的绷带后,他面上神情又多了几分心疼。
陆柒顺着他的目光看下来,下意识地又缩了缩手:“只是被条疯狗咬了,不是什么大的伤口,也不碍事。”只是替她包扎的人太小题大做,明明只是个小伤口,包扎得却十分夸张罢了。
秦何却不信,陆柒只得当着他的面解了绷带。他身上要拦,陆柒却摇摇头继续动作:“本来就不是大伤口,这么绑着反而好得慢。”
那伤口早就不流血了,她又撒了些上好的金疮药,原本就没有必要这么用布条绑着。
秦何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伤了的手瞧,陆柒的伤口一露出来,他却黑了脸。
她的伤口已经结了痂,上面分明是一个深深的牙印!女子要没有墨镜之癖咬陆柒干什么,这牙印的主人肯定是掳走陆柒的那个容貌昳丽的男子。
秦何一时间气得牙痒痒:“好啊,我在府上担心的你要命,连觉都不敢睡,你倒好和那胡人卿卿我我!我都听说了,回来的时候你连衣服都换了,穿的还是胡女的衣服!”
陆柒在外头那么久的时间,连衣服怕是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完了。胡人不比大启,对于名节之类的也不怎么看重,秦何越想越气,简直要七窍冒烟了。
陆柒大喊冤枉:“为妻冤枉啊,那衣服换了是因为胡女浇了一盆冰水到我身上,我便换了衣服。依着那些胡人骄纵的性子,要真是我和她们王子卿卿我我,她们至于狼狈逃窜吗?”
陆柒简直要被怄死了,那胡人王子弄破她的手流点血也就算了,非要用牙齿咬,感情打的还有这个主意。
“在你的身上留个不可磨灭的印记,一看到它就会想起我”这样的想法,若是情人还觉得浪漫,不是的话,只觉得厌烦和膈应。膈应她也膈应喜欢她且她喜欢的人。
她伸手到陆柒面前:“你若觉得这疤痕碍眼,将它咬破便是。”
“你以为我不敢?”秦何捉住陆柒的手往那个牙印上狠狠就是一口,本来就是薄薄的痂,秦何一咬便是鲜血直流。
尝到血的铁锈味,秦何也冷静下来,看到陆柒流血又有几分心疼。
他下了床,赤着脚踩在地毯上为陆柒找药和新的绷带,原先给陆柒包扎的小厮已经包扎得够夸张了,这次秦何干脆把她胳膊都包起来了。
陆柒看着自己的手满头黑线,用另一只手拿剪子剪了绷带,简单地用拇指宽的布条从手指间绕过包扎好。
她动了动手指,这下只有手背和手心非包裹住,手指还是能够比较灵活的动。
秦何声音闷闷的:“你是不是嫌弃我,觉得我什么都做不好?”
“我没有这么想,你做的很好。”陆柒在睡着前都听秦燕絮絮叨叨说了,秦何确实做的很好,无论是审被抓的胡女,还是写文书求援,亦或者是吩咐人地毯式的搜查,她不在的时候他承担了府上主心骨的角色,这一次他确实做的很好。
陆柒点了油灯,借着灯光看了看屋内的计时器,原以为是早晨,这个时间却差不多是戌时,她折腾回来的时候是拂晓,想来是因为神经一直紧绷骤然放松,一时间太过困倦,竟睡了近十二个小时。
陆柒肚子借打鼓朝她抗议,她用茶水漱了口,又有冷水抹了把脸,转两圈,从屋子里找了些点心垫肚子。
又给刚刚洗净脸梳了头发的秦何递了几块糕点。等吃饱喝足,她也没叫下人进来伺候,而是赤着脚站在摊子上开始解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