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六高兴道:“这回运气好!有一行解放军战士跟咱一个车厢,路上挺太平的。我安排的几个兄弟都没用上!”
大家在饭店吃了一顿丰盛的上海菜,谢昭就带着黄六先去了工厂。程遥遥则领着谢绯一行人在安排好的旅店下榻。姑娘们一路风尘仆仆,去公共澡堂洗了澡后就歇下了。
在睡前,还不忘拿出笔记本向程遥遥要签名。
程遥遥签完名带着谢绯出门,谢绯还眼神亮晶晶地道:“遥遥姐,现在《迢迢》在临安城可火了,每场电影院里都挤满了人。咱们村还请放映队到咱们村放了呢!我都看了七遍了!场场都看哭了!”
程遥遥有些头疼地道:“电影在咱们村里也放了?那奶奶她……”
谢绯闭了嘴,小心翼翼地看着程遥遥。
程遥遥紧张起来:“奶奶是不是不高兴了?我就知道……”
在农村,芝麻大点的事也能嚼上三天。现在迢迢火遍全国,程遥遥可以想见在甜水村里将引起多大的轰动。谢奶奶一向要求孩子们低调谨慎,只怕真的要生气了。
程遥遥越想越担心,就见谢绯忍不住笑道:“哎呀,我装不下去了。奶奶她没生气,奶奶也可喜欢看《迢迢》了,说拍得好。还说遥遥姐你在电影里特别漂亮。”
程遥遥扶着胸口,没好气地捏了谢绯的脸一下:“小绯,我发现你变坏了。跟谁学的?”
谢绯眼神一颤,忙道:“哪有跟谁学!对了,遥遥姐,这是你要我带的图稿。”
厚厚一叠图纸,昭示着谢绯的勤奋与天赋。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谢绯画出的设计图进步得飞快,有几张看得程遥遥击节叫好,恨不得立刻投入生产。
“小绯,你真是个天才!”
谢绯脸颊发红,顾不得欢喜,道:“遥遥姐,我有件事儿求你……”
谢绯还没开口,程遥遥就道:“我知道你要求我什么。你想要我留下你这些室友们?”
谢绯忙道:“她们是这一批被裁员的,都是家里没背景或者成分不好才被裁掉的。”
自从开始鼓励私营经济,大量的国营企业在私企的冲击下摇摇欲坠。谢绯从前所在的纺织厂效益越来越差,大批员工都被裁下岗了。
一部分有关系、手艺好的工人被私营工厂招收了,有些心思活络的就在街面上支起一个小摊替人做衣裳缝缝补补,可小小一个临安城,哪里需要这么多裁缝?
跟谢绯同一批的工友们,年纪大都在20岁左右。这么多年轻姑娘陡然失去了铁饭碗,心情不言而喻。可她们都曾经赚过工资,体验过靠自己双手挣钱、吃喝不愁的滋味儿,更不甘心就这么嫁人。
谢绯实在不忍心这些昔日的好姐妹陷入困境,来上海前就告诉了她们这个消息。这对她们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上海!那可是大城市,能去上海逛上一圈也是好的,何况是去上海工厂上班!
这些姑娘们收拾好行李,花8块钱打了一张火车票,就跟谢绯一起满怀憧憬踏上了前往上海的火车。
谢绯见程遥遥不语,忙保证道:“遥遥姐,她们工作都很勤快出色,我可以打包票。”
程遥遥笑道:“我相信你。只是我们制衣厂还没有建员工宿舍呢,她们要留下……你得去求你哥。”
谢绯疑惑道:“为什么?”
第214章 绛色
程遥遥笑吟吟道:“求你哥建宿舍啊。我们制衣厂原来招的都是本地人,没有宿舍。”
谢绯闻言,担心道:“建宿舍得花多少钱啊?为了我带来的几个朋友,要新建一幢宿舍,这也太……遥遥姐,你跟我哥说吧,我不敢。”
程遥遥拉着她往外走,道:“有什么不敢的?你哥那么疼你,你还怕他啊?”
“怕谁?”一道低沉嗓音响起。谢昭修长身影从不远处走来,肩上蹲坐着橘白色小肥猫,脖子上还多了一个漂亮的红项圈。
程遥遥冲谢绯挤挤眼:“怕你。”
谢昭看着许久不见的亲妹妹,目光柔和,微笑道:“怕我干什么?”
谢绯心里有事,咬着唇不敢说话。
程遥遥顺手拨弄下犟犟脖颈上的项圈:“哪里来的新项圈?”
谢昭道:“买的,逛了会商场。”
犟犟这只乡下小猫,迅速切换到挥金如土富二代模式,看见喜欢的就抬爪指着要,不给买就不走。谢昭另只手里还提着一堆东西,全是犟犟给自己买的。
谢绯道:“犟犟,你一进城就学坏。在家里奶奶可不给你买这些。”
犟犟咪了声,一点儿没有不好意思。
谢昭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对谢绯道:“凯司令的栗子蛋糕,刚出炉的。”
谢绯接过蛋糕,高兴道:“太好了,早就听说凯司令的蛋糕好吃,我朋友她们也没吃过呢,我留着跟她们一起吃!”
程遥遥道:“你跟我们一起回家住呀。”
谢昭也看着谢绯。
谢绯摇头道:“晓蕾姐她们在上海人生地不熟的,我不能撇下她们的。”
谢昭道:“那好。你要注意安全,别乱跑。黄六就住在你们隔壁,有事喊一声。明早我跟你嫂子来接你去玩。”
“嗯!谢谢哥,谢谢……谢谢嫂子。”谢绯机灵地改口,又冲程遥遥挤挤眼睛,小声道,“那件事,帮我跟哥哥说。”
看着谢绯回到招待所,程遥遥和谢昭才一起离开。犟犟蹲坐在谢昭肩上,惬意地吹着晚风。
程遥遥捉着犟犟垂下的尾巴,撸个没完:“真可爱,犟犟又胖了。”
犟犟敢怒不敢言,小肉爪子直扒拉谢昭脖子。谢昭只好道:“妹妹,刚才小绯跟你说什么了?”
程遥遥被转移了注意力:“啊,是宿舍的事。我们制衣厂没有宿舍,总不能让她们一直住招待所吧?”
谢昭狭长眼眸望过来,带着点笑,仿佛能穿透人心:“要我帮你盖宿舍?”
程遥遥哼唧道:“怎么能叫帮我盖?反正家具厂也要盖宿舍,咱们两个厂子挨得近,一块儿盖嘛。”
谢昭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制衣厂和家具加工厂都要扩招,两家厂子相隔不远,中间是一家制糖厂。
如今私营工厂生产的精白糖与各色糖果琳琅满目,早就将国有制糖厂市场份额挤压殆尽。没多久,这家制糖厂就挂牌出售。谢昭以一个很低的价格标下,将厂房改建成了工人宿舍,
上海城郊如今还是一片荒凉,在几十年后,这里将是上海最繁华的地段。光是地皮,就能卖出天价。
宿舍毕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建好的。程遥遥托孟姐帮忙租了间清净的屋子,一个月八块租金,几个女孩子住着正好。周末时,就把谢绯接到家里住几天。
上海的一切对谢绯而言都是新奇的,特别是谢昭和程遥遥带她去的地方:西餐厅,中餐馆,有洋人的酒会,跳舞沙龙,大商场……谢绯如饥似渴地接触、学习着这一切,又小心地收敛自卑与胆怯。
同样是头一回进城的犟犟则适应良好。来到上海后迅速扩张地盘,每次谢昭去厂子里巡视它都要跟着去,外国客商看见这只油光水滑一脸嚣张的小肥猫,都稀奇地凑上来看,它眯着眼老神在在,一个眼神都不给。
至于烦烦,从独苗迅速沦为二胎,现在也不跑酷了,也不砸东西了,成天咪咪叫着,跟犟犟攀比着撒娇卖乖。
如果烦烦能听懂人话,那它就会绝望地发现自己得算到六胎开外了。
暑假很快就结束了。短短的一个半月,足够发生很多事。
从小处着眼,谢绯的朋友们在制衣厂站稳了脚跟,秦洋洋她们结束打工,赚到了足足八十来块生活费。制衣厂扩大招工,在帝都也开了一家新门店。
从大处看,上头的政策朝令夕改,上海不断有新工厂开办,又有工厂倒闭。时代浪潮冲击之下,屹立不倒的才是真正的赢家。谢昭的事业在不断地扩张,程遥遥也没有落后。
迢迢的新品海报又更换了两次,这个品牌逐渐深入人心。而在普通人看不见的地方,迢迢悄然开创了一条高端线——绛色。
绛色每个月推出的新品会集结成一本小册子,上头的衣物比门店新品更精致,用料也更昂贵。
程遥遥曾送给这些外商每人一条手绣丝巾,上头就留了独家标签。这些外商自然将丝巾转赠给了自家夫人或姐妹。这些女眷就成了绛色的第一批会员。
绛色没有门店,采用会员准入制,必须得有一定身份或熟人引荐才能入会。这种会员制度对于那些名门贵女而言,成了身份的象征,一时间上海的名媛贵女都以拥有迢迢会员卡为荣。
更有会员向孟姐要求:绛色的产品应该跟普通门店彻底区分开!
程遥遥听了孟姐的报备,轻飘飘道:“那就把绛色的价格再翻一倍,会员一季度没买够额度自动退会。”
孟姐紧张道:“那也太贵了!人家愿意买吗?”
程遥遥笑吟吟摆手:“你照做就是。”
孟姐忐忑地照办了。谁曾想那些名媛非但没有被价格吓退,反而更加趋之若鹜。孟姐傻了眼,直呼程遥遥神了。
程遥遥摊摊手。上辈子当了二十年的大小姐,这些名媛的心思没有人比她更了解。
何况七十年代的名媛,眼界见识与享受都少得可怜,迢迢完全为她们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何况绛色的衣物是真好看,质量也好,穿出去完全不逊色于别人从海外带回的品牌。绛色的服务更不必说,可以根据客人的身材与要求量身定做修改。每个季度随着小册子而来的,是送给会员们独家定制的丝巾配饰,每个会员的生日也有一大束鲜花与洒了香水的卡片,比对象贴心一百倍,有什么理由让人不沉迷呢?
有几家无良制衣厂出售迢迢盗版衣物,还联手压低价格试图挤垮迢迢。殊不知迢迢制衣厂赚钱的重心早就不在迢迢上了。几轮拉锯战下来,迢迢屹立不动,盗版制衣厂倒把自己整垮了。
而顾客们发现盗版衣物的质量版型跟迢迢根本不能比,更是认定了迢迢。
可惜事业做得再风生水起,程遥遥也一样得上学。
谢昭已经跑完步,洗过澡,程遥遥还软绵绵趴在被窝里,任由谢昭怎么抱也不起来。犟犟也跟着瘫在床上扭动,被谢昭拎起来丢地上了。
犟犟一咕噜爬起来,冲谢昭直哈气。烦烦从背后抽冷子给了它一下,犟犟顿时嗷地跳起来,追着烦烦跑了。
一大早就猫飞猫跳。
谢昭把程遥遥连人带被子抱起来:“开学第一天,不能迟到。”
程遥遥凄厉地挣扎:“我都赚了这么多钱了,为什么还要早起上学!”
谢昭淡然反问:“你赚得有我多?”
“……你的就是我的!”程遥遥愤怒道。
“是,都是你的。”谢昭敷衍地点点头,强行剥开被子。
期待的视线一凝。
程遥遥穿得整整齐齐,软绵绵从他手里溜下地:“哼!小绯都做好早饭了,赶快出去吃啦。”
程遥遥跑到门口,被谢昭拦腰抱住,强行补给一番阳气。
“哥……”谢绯在楼梯上冒了个头,吓得掉头就跑,一口气直跑到花园里头。清晨凉风扑面,让她渐渐冷静下来,心脏还是砰砰跳。
谢绯渐渐懂事了,又听谢奶奶说程遥遥和谢昭新婚燕尔,自己来家里住不方便。至于具体有什么不方便,她又不是很明白了。
程遥遥和谢昭拥抱接吻,谢绯在乡下时也撞见过几次的。可这一次两人之间的气氛,叫谢绯看了一眼就脸红心跳。
谢绯双手捂住脸,眼前浮现出一双含笑桃花眼来,带了钩子似的。谢绯被吓得尖叫一声,傻愣愣看着对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面前人穿着笔挺军装,肩膀宽阔,总是含笑的眼透着那么一丝邪气,跟盯住小白兔的狐狸似的:“这么巧。”
见人没反应,将手伸进铁栏杆,轻轻扯了下她的小辫子:“我送你的发卡怎么不戴?”
好像不是幻觉。谢绯闻见了那只手上属于男人的淡淡烟草味。
陆青棠桃花眼眯了起来,还是那么笑着:“还记得我上次说的话吗?”
他那双眼有魔力,引着谢绯混沌大脑运转起来,寻回很久之前的只言片语:“敢扔了,我亲死你。”
谢绯终于有了反应,猛地弹了老远,小鹿眼瞪得圆圆的:“我……我哥哥在家,我哥哥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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