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楚书灵如前几日般翻上后院的围墙,趴在墙头朝主屋的方向张望,确定依旧黑灯瞎火,无人在内后,一跃而下,抄后路往主屋靠近。
其实不仅仅是主屋,整个易宅,除了她所居住的后院一角外,全是乌漆墨黑一片,若非知晓暗处依旧有那些下人在,她真有种孤身行走夜路,心里发毛的感觉。
主屋寂静无声,身形娇小的楚书灵靠着墙慢慢挪动,不细看便难以发现,如此一小步一小步挪至侧墙边缘,探头瞧了瞧,瞄准并未关紧的那扇门。
咻——
“哈……”迅速闪身进了屋的小姑娘反手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喘气,胸口那颗心几乎要跳出来了。
虽说她斟酌多日的时间及路线该是万无一失,但此等偷鸡摸狗之事,做起来总是心虚得很,尤其是她这种……有贼心没贼胆的人。
待她把气喘顺了,借着透入窗纸的微弱月光摸黑前进,成功摸到宽榻的边缘时,她真心庆幸他的房里摆设简单,否则一路上不知得碰倒多少东西。
她伸手沿着平坦的榻边摸过去,触到明显高起的小方桌,兀自点点头,面朝它蹲下去,开始往塌下摸索。
那日易骁便是在这附近打开了暗扣,才使方桌下的暗格显露出来,可惜她那日毫无防备,根本未留神他触碰的地方,如今便只得自个儿慢慢寻找。
之前未曾细看,这般一摸,才发觉塌下本应平整的木板竟是纹路繁复,凹凸不平,但触感与普通木质无异,摸了一回未有收获,她沉下心,耐着性子重头再来。
“唔……”手心忽然被一个冰冷的硬物硌了一下,她双眼一亮,返回去寻到那处冰冷,摸着像是金属的圆扣,不知是该转动还是往下按。
嗯,试试便知。
她先扭了一遍,手微微冒汗,滑腻腻的,无法扭动,便干脆伸指戳了下去。
……嗯?无反应?
周围依旧安静如初,静得只能听见自己低低的呼吸声。
“明明按下去了……为何……”
啪嗒——
一声清脆响亮的碰撞声蓦然响起,吓得楚书灵立马捂住嘴,大气不敢出,蹲在塌下一动不动,一双眼珠子骨溜溜地转,生怕有人听见声响,猛地闯进来抓她。
待了许久,外头未传来半分动静,她遂渐渐放下心来,撑着榻沿缓缓直起身来,目光穿过方桌底下,落在安然躺在长形暗格内的玄色朱雀,紧绷的嘴角终于微微上扬了几分。
还好……找到了。
她目不转睛盯着它,片刻后探出手臂,几分谨慎,几分紧张,小心翼翼地伸向那柄长剑。
指尖触上微微带着凉意的剑鞘,她下意识缩了一缩,随即咬咬牙,五指收拢,执起剑身欲往外取。
嚯——
冷风起,烛火亮,漆黑昏暗的主屋,忽而一片亮堂。
突如其来的剧烈光线刺得她倏地闭上双眼,只觉背脊一寒,刚握起的长剑“砰”地落入原位,随即身子一轻,竟被人扯着后衣领一把提起。
一切来得太快,她连反应的时间都不曾有,只能下意识抓住勒上前颈的衣襟,一抬头,那人寒凉如冰的黑眸如利刃一般,顷刻间便封住她的喉咙,说不出半字。
“呵,窃剑贼?”萧绎一脸肃杀寒气,毫不费劲将她提至面前,眸中冷芒乍现,语气更是跌落冰点,“刚给点甜头便原形毕露了?”
不,她不是窃剑贼……
楚书灵想否认,可喉咙如同被掐住般发紧,除了拼命摇头外,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处心积虑接近,佯装安分守己,果然只是有所图谋?
寒意自心底最深处透出,根本压抑不住,他无法接受,这个懵懂单纯,毫无城府的小姑娘,竟与那些人一般——
居心叵测,有所图谋。
他的手臂青筋突起,强大的力量自某处上涌,仿佛他一松手,便会即刻失控迸发,“你,究竟是何人?”
小姑娘已然有些呼吸困难,张嘴艰难吸着气,头皮发麻,手脚冰凉。
她……她不过是……想让爹爹……
“说话。”萧绎再容不得她隐瞒,紧紧逼视她布满惊惧的双眸,“你叫什么名字?”
“楚……书灵……”
他望着小姑娘紧闭双眸滑下的两行泪,断续微弱的声音犹如惊雷般炸响。
她说……什么?
手劲忽的一松,她跌落在宽榻上,闷哼一声,跪趴在一边按着胸口喘大气,一手抚上酸软的脖子,心有余悸,不敢回头。
萧绎垂着有些发麻的手,竭力平复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只觉难以置信——
她……便是当年被他抱在怀里,哄了数月的小女娃?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为什么我好像每天都没啥话说……捂脸……
☆、【二十六】
风声平寂,烛火摇曳,一屋昏黄静谧。
萧绎坐于另一边,视线越过小方桌,望向依旧伏在宽榻上抽噎的小姑娘,细削的肩头一缩一缩地颤着,隐忍压抑的哭声如雨点般打在耳边,也不轻不重地敲在了心头。
他原本已打算回王府了,临走前却记起几日前乌璟的提醒,调转方向便往乌璟宅子去,将新衣裳先取了回来。
不料甫一落脚,影卫便上前道有人漏夜闯入主屋。他将影卫欲言又止的表情看在眼里,宅子防守极严密,外人轻易无法进入,更别提深入内宅,故闯入者只可能是……原本就在宅内的她。
此念一起,他只觉心上一窒,仿佛被什么狠狠挠了一把,眼前一闪,身子已飞速朝主屋略去,心里有股郁气四处冲撞,速度快得似要失控一般。
为何……偏偏是她?
数日相处,他从最初的防备猜忌,后来的不耐容忍,再到如今的心软纵容,潜意识早已将她归入自己的羽翼之下,那些在心底悄然生起的怜惜,以及陌生难言的某种情愫,掩藏于冷漠无情的面容后,却骗不了自己分毫。
尽管在查明身份之前,他尚存了一丝疑心,但……自己确然对她上了心。
无论出于何种缘由,却不得不承认。
正因如此,他在亲眼目睹她偷偷触动开关,企图将暗格内的“朱雀”取出时,心头一股无名火猛然蹿起,烧得他理智成灰,只欲揪住这只没心没肺的小狐狸,恶狠狠质问她。
质问她为何隐瞒身份,质问她为何如同外面那些居心不良之人一样,装作单纯无害,实则心怀不轨,质问她……为何辜负他欲对她好的心意。
她的所作所为,她的惊慌失措,恍若冬日的一盆冷水,毫不留情倒扣于他头上,冰凉彻骨,却浇得他心里那把火愈烧愈烈,恨不能将她赶出去,冷冷关上门,任她自生自灭。
可她却说,自己叫楚书灵……
短短三个字,却如一条引线,勾起深埋心底的一段回忆。
那是,在他重来的生命中,最为光明灿烂,也最为柔软的时光里,上天赠与他的,短暂却温暖至极的美好。
人,总是愿意选择,自己更能接受的事实去相信,所以他放手了。
因那一瞬的心软。
萧绎轻轻叹气,身侧声声低弱的啜泣,令他本就烦乱的心更添几分愧疚,侧脸看去,轻轻浅浅地唤她:“楚书灵?”
小姑娘毫无反应,恍若未闻。
他又轻声唤了一遍。
此回小姑娘有反应了,却是猫着腰膝行至宽榻角落里,屈膝靠墙坐着,小脸埋在双臂之间,期间未曾看他一眼。
这……可如何是好。
萧绎自知将她吓坏了,此刻她摆出生人勿近的抗拒姿态,作为一个由小到大鲜有与女子接触的人,他猜不懂姑娘心思,当真……有些不知所措。
思虑片刻,他站起身来,一声不响地开门出去了。
既然她心里害怕,他继续待着只会令情况愈糟糕,不如暂且离开,让她独自静一静也好。
主屋外,他一抬手,便有一名影卫上前:“让青枭过来。”
“是。”影卫正欲转身,又被叫住,“烧些热水送到主屋。”
这么晚,要热水做什么用?
影卫不解,但他们行事向来不问缘由,只听差遣,便垂首应了,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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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厅。
“哈啊……王爷有何吩咐啊……”青枭半夜被人叫醒,严重睡眠不足,大喇喇打了个哈欠,语气暗含埋怨。
“不必查了。”萧绎懒得多言,直截了当丢下结论,“你直接查查,城内是否有京城楚家的亲戚,楚家嫡女是否在近日出入秦阳。”
“啊?王爷,你是哪儿来的消息?”青枭一下子醒了,王爷突然指出一条明路来,他反倒有种喜从天降的不真实感了。
萧绎眉心一动,面无表情的脸似乎冷了几分,跟了他几年的青枭,哪能不懂这是不耐烦的前兆,立马调头开溜,“属下领命,属下这便去!”
以青枭的速度,大约很快便有结果了,他背脊一松,靠在宽大椅背上,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走得这般快……他本还想留青枭去哄哄小姑娘的,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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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萧绎再次回到主屋前,方才堪堪压下的丝丝烦闷又浮上心头,近在咫尺的那扇门,竟犹豫了片刻,才抬手轻轻推开。
屋内依旧烛火通明,却安静不已,萦绕耳边的细碎哭声消失不见。
塌下的木盆盛满热水,微微冒着白气,他无声无息走近榻边,试探性地唤了一声,缩在角落的人儿却没有回应,呼吸声平稳和缓,看着似是……睡着了?
这姑娘……心真宽,之前被他粗暴的举动唬得惊魂未定,才一个时辰不到,便睡过去了……
不过睡过去了也好,萧绎暂且不知如何面对她,便侧身坐在榻沿,垂眸望着木盆氤氲升起的白雾,丝丝缕缕,有些出神。
直至身后忽而传来隐约的低喃。
他未动,侧耳细听。
“……爹爹说话不算话,明明……答应会回来……娘亲也不在……不要灵儿了……呜……”
说的是……阵亡沙场的大将军楚元,与几年前病逝的箐姨吗?
“……灵儿想家……想见爹娘……”
小姑娘似乎又在梦中哭开了,萧绎有些头疼,心被揪了起来,不忍让她继续困在梦魇之中,便倾身靠了过去,轻拍了拍她的头:“是梦,莫哭了。”
她睡得不深,被他轻唤几声便醒过来了,抬头时不适应地眯起眼,待掀开眼眸看清面前人后,立马抽气往后退,“砰”地靠上后墙,撞得挂在斜上方的字画晃了起来。
“你……做什么!”
小姑娘瞪圆了双眼,犹如受惊的小鹿般慌张失措,还有前颈未曾消散的淡淡红痕,看得萧绎心头发紧,原本的愧疚与后悔愈发深重,一时有些失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