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坊住户们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赶回了屋,路上为数不多的行人也没了影儿,整条街上只听得见嘀嗒嘀嗒逐渐变大的雨声。
不知过了多久,
百里洲抬手摸了下额头,垂着眸,忽然嗤笑出声,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程菲两颊滚烫,攥在手里的硬币深深陷入掌心。她这辈子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荒谬事,也很无措,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一阵,百里洲似乎笑够了,抬眸看她,“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
“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
“那么,”一连几个问题之后,百里洲眉毛高挑起来,歪了歪脑袋,眼神玩儿味冷漠地落在姑娘慌乱失措的绯红脸蛋上,轻声:“请问程小姐是看上了我什么?”
雨下大了,程菲的头发和衣服已经逐渐打湿,她忽然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狼狈和窘迫。她垂下头,用力咬了咬唇瓣,然后故作轻松地耸耸肩,笑笑,说:“不好意思,是我冒失了。抱歉啊。”
说完她转过身,淋着雨大步离开。
走出几步后,背后冷不丁响起一道嗓音,道:“喂。”
“……”程菲步子微顿,忍着委屈和气恼头也不回地问:“请问还有什么事?”
背后不再有回应。
程菲也不等了,吸吸鼻子抱着包就往前走,整个人不到一分钟就淋得半湿。又走了会儿,她抬起手背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准备到前面去打滴滴。
忽的,一股大力从背后一把握住了她的胳膊。
程菲一惊,下意识转过头。
男人面无表情地站在离她一步远的位置,一只手拽住她,另一只手递过来一把黑色雨伞。那把伞显然是刚买的,刚拆开外包装,商标还悬在伞柄底下晃来晃去。
程菲愣住。
“拿着。现在天气冷,淋雨会生病。”他说。
“……”她鬼使神差伸出手,把伞接了过来。
百里洲把伞给她之后,又低眸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眉心微蹙,静了静,把自己身上的运动服外套脱了下来,没说话,直接抖开披在了她肩膀上。
男人转身走了。
他腿很长,没多久就完全消失在雨幕中。
程菲撑着伞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她摸了摸搭在肩头的男士外套,一怔,想起那离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用还了。”
*
一场秋雨持续了约三个小时。
傍晚时分,雨停了,云城市第三高级中学的校门外一片喧闹景象。学生们刚下课,一窝蜂地从学校里出来觅食,为一会儿的晚自习积蓄能量。
一家米线店内。
一张餐桌上摆着一份两份火锅米线,其中一份味道极其刺鼻。餐桌旁边围着站了好些个身着校服的高个儿少年。一众少年中,只有两个是坐在凳子上的。
其中一个坐姿随意,垂着眸,正面无表情地拿筷子嗦米线,身上的校服干干净净规规矩矩。
另一个戴鼻钉染黄毛,穿着十九中校服,瑟瑟发抖地缩在位子上,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
“横啊,你他妈继续横啊!”突的,一个瘦高少年一巴掌打在黄毛少年后脑勺上,恶狠狠骂道,“城西球场不是跟你姓么?谁不喊你一声哥你就一啤酒瓶子招呼谁,你他妈招呼啊!”
黄毛少年哭丧脸,说:“我错了,哥,我不都跟你道过歉了么,你们到底还想干啥啊……”
“咱松哥不都说了,咱不用啤酒瓶子招呼你,咱请你吃好的!”瘦高少年指了指另一份火锅米线,道,“吃!把汤都喝干净!妈的,为了伺候你老子跑了几条街才买到的二十条芥末酱,全招呼你了!快吃!”
黄毛少年这回是真的要哭了,连声讨饶,“松哥,松哥我求你了,你们打我一顿吧!我欠扁我真的特别欠扁,求求你们打死我!我真的好贱啊!”
众人:“……”
顾文松扯出张纸巾擦了擦嘴,撩起眼皮看黄毛,扫一眼他的校服,语气挺淡:“十九中的?”
黄毛点头如捣蒜,“g,十九中黄小磊。”
“听说你们学校有个叫宋子川的?”赵文松说。
黄毛一愣,道:“是啊松哥。我们学校有个宋子川,抽烟喝酒逃课打架,比我还混账呢,听说他爸还是个烈士,我都替他爸丢人……您问他干嘛呀?”
“不想吃这玩意儿,行。”顾文松手指敲桌面,哐哐两下,“给你个任务。”
黄毛少年一听,大喜过望:“松哥您说。”
“从明天开始,给我盯着宋子川。不许他逃课,不许他抽烟,不许他喝酒,也不许他打架。”顾文松挑眉,“总之,不许他再违反校规校级,监督他做一个遵守校规校级的好学生。”
黄小磊:“……不是,哥。我一问题学生,你让我监督另一个问题学生遵守校规校级?”
顾文松:“嗯?”
黄小磊被三中校霸面无表情的表情所震慑,再次点头如捣蒜:“好好好,我监督,我监督。不仅监督他,我也跟着从良,再也不抽烟喝酒打架逃课了。”一顿,“不过哥,您为啥要对这小子这么好啊?”
“谁对他好了。”顾文松嗤,“听我姐,这混小子成天给我姐夫添堵,我只是不想我姐夫太辛苦。”
“松哥真是有情有义!”黄毛少年竖起大拇指,过了会儿忽然又想起什么,道,“对了,松哥,说起这个宋子川,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什么。”
“上个月,我看见宋子川上了一辆豪车。”黄小磊压低声,“啧啧,那车,干干净净锃亮锃亮,一看车主就是个男的。那车起码得上千万,肯定不是他家的。你说,他上哪儿认识这种大富豪啊?”
顾文松皱了下眉,若有所思,不多时,眯起眼,脑子里浮起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时,手机忽然响起来。
顾文松接起来,“喂姐。”
“小松,我和你姐夫今晚就要去亚城了,你这段时间要听妈妈的话,别惹她生气,知道么?”温舒唯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哦。”顾文松默了默,迟疑片刻,道:“姐,我有个事跟你说。”
“嗯?”
“那个宋子川……就是姐夫他战友家那混球小子。”顾文松说着,顿了顿,半天没下文。
温舒唯:“宋子川?宋子川怎么啦?”
顾文松叹气,十分不齿地续道,“他被男人包养了。”
“……?”
第77章 破(一)
亚城地处沿海地区,是典型的热带海滨城市,气温常年居高不下,即使是深秋时节,亚城的气温也有二十好几将近三十度。温舒唯搬进沈寂在云城的住处时已经入秋,她带去的衣物大多都是秋装,卫衣毛衣加绒裙,这些衣物显然不适合带去亚城穿,便只好回姥姥家收拾行李。
和顾文松打这通电话时,温舒唯正歪着脑袋用耳朵夹着手机,一边听弟弟说,一边在衣柜找短袖短裙之类的夏装。
彼时,听完顾文松的最后一句,她硬是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得咳嗽起来。
“咳咳咳……”温舒唯双眸瞪圆,很震惊,咳完,连说话的音量都有些变调,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你刚才说什么?”
“很不可思议吧?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听筒里,顾小爷用自个儿十六岁的少年嗓叹了口六十岁的大爷气,啧啧鄙夷道,“这个宋子川其实还挺出名的,在十九中算个人物,我之前还听说过他。没想到啊,居然走上了这条路,我都替他丢人。”
“宋子川被包养?还是被个男人?”温舒唯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顾文松,这种事你可不能随便乱说,你听谁讲的?有证据吗?”
顾小爷答得非常斩钉截铁:“有人证,假不了。”
温舒唯彻底晕乎,也不急着收东西了,握住手机坐回床沿上,皱眉认真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于是乎,顾文松便把黄毛少年告诉自己的事儿原原本本给自家姐姐复述了一遍。
“事情就是这样。反正啊,我劝你跟姐夫说一声,别再管那小子的事儿了。人要走歪道,十匹马都拉不住。”顾小爷说起来就是气,恨得牙痒痒的,“姐夫这些年为他操碎心,结果呢?没心没肺的狗东西,忘恩负义,自甘堕落。亏他爹还是姐夫的战友,是个烈士,要让我见着他,我非揍得他满地找牙不可!”
这边厢,温舒唯抬手扶额,默了整整好几秒才说:“也不能因为人家上了辆几百万的车,就断定人家被包养啊。没准儿是他哪个大人物朋友?”
“就他那德行,能认识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顾小爷没好气地嗤,“要不是姐夫一直护着他保着他,他早就被那破学校开除了,谁乐意跟他做朋友。”
温舒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又有些好笑,“小松,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讨厌宋子川呀?”
顾文松冷哼:“就是单纯看不惯他。”
“为什么?”温舒唯狐疑,“你以前和他有仇有过节?”
“没。”
“那你干嘛看不惯。”
“看不惯就看不惯,需要什么理由。”顾小爷说着,一顿,又小声嘀咕:“这么个没出息的小子,姐夫对他那么好他都不领情。我真替姐夫不值,养条狗还知道摇尾巴呢。”
温舒唯隐约有点儿明白过来了,脱口而出:“顾文松同志,请问,你这是在吃醋么?不开心你姐夫对宋子川好?”
听筒对面:“我吃屁。”
“……”
“反正宋子川不是什么好东西。话我带到了,爱信不信。”顾小爷冷冷说完,便啪一下挂了电话。
温舒唯:“……”
一阵秋风扫落叶的声音。
温舒唯在心里有点儿无奈地叹了口气,摇摇头,收起了手机。随后她站起身,走到衣柜前继续找衣服。忙活开,先把所有准备打包带走的短袖裙子一股脑地抱出来扔床上,扑扑手,又回头在房间里找自己的行李箱来。
正在这时,一阵敲门声从大门口的方向传来,砰砰砰。
温舒唯赶紧小跑出去,打开门。只见房门外的过道上站着个人影儿,身形挺拔高大,身上的军装常服换成了平时穿的一件普通黑色外套,两只手各拎着一个塑料袋。
“快进来,外面刚下完雨,挺冷的吧。”她边说边侧身让他进屋,眨眨眼,有些吃惊地说:“你怎么买了这么多。”
沈寂提步进屋,随手把两个袋子放在玄关处的鞋柜上,语气很随意,“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都买了点儿。”
温舒唯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大大的男士拖鞋放到他脚边,闻言,忍不住抿抿嘴笑出来,随口嘀咕:“那你可以打个电话问问我呀。只是让你去买带到路上吃的零食,你买这么多,这不是浪费钱么。”
沈寂垂眸瞧着她,片刻,伸手在她脸蛋儿上轻轻捏了下,懒洋洋说:“咱小温同志现在操心得挺多啊。怎么,怕我以后没钱娶你?”
温舒唯脸一下红了,拿胳膊轻轻撞他一下,小声叮嘱:“别贫了。让你节约不是坏事,没听过幸福生活从勤俭持家开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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