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宫门口,自有睿王府的马车在等着,车夫忙上前行礼:“王爷来了?请您上车。”
萧长风却站在马车前,瞧了两眼,忽然道:“解了马套,本王驾马回去。”
车夫愣了一下,忙道:“王爷,使不得啊,这马连马鞍都没装,您……”
话还没说完,被萧长风打断了:“别废话,快些!”
萧长风虽然不苟言笑,但性子自来平和,车夫很少见他如此言辞厉色的时候,吓了一跳,忙上手去解马套。
长顺张了张口,本想劝自家主子不必如此心急,孩子还没这么快生下来,马车由四骏拉着,在雪地里虽拖着马车不比单枪匹马轻便,但至少行驶起来稳妥一些罢。
只是见了自家主子的神色,长顺默默的闭上了嘴。
车夫很快将其中一匹马上的马套取下来,还没来得及说话,萧长风已经拉过缰绳,翻身上马,踏起雪花一片,人已经不见了。
“主子等等奴才啊……”长顺傻眼了,对一旁的车夫道,“还愣着干嘛,没见王爷走了?快给我松一匹马出来!”
车夫已经有了经验,三两下解了马套,长顺同样绝尘而去。车夫看着满地的马脚印,淡定的想幸好王府的马车是四骏的,换了寻常人家只能用一骏两骏的,他现在就只能自己扛着车回去了。
马儿跑得快,睿王府的门人只听得到一阵马蹄声,还在想这大雪天的,谁有闲情逸致竟在街上骑马,不料眼前雪花翩飞,一个雪人出现在眼前,几个门人皆愣住,还是其中一个眼尖,瞧见斗篷的一角,是自家王爷今儿出门穿的衣裳,这才忙迎了上去:“奴才见过王爷,王爷您回来了?”
萧长风没吭声,拉停了马立刻翻身下来,脸上的雪花因这个动作晃掉了许多,头上还剩一些,但并不影响观瞻。
几个门人见萧长风没喊起身,也不拘泥,两人爬起来替萧长风牵马,另外两人道:“王爷,软轿已经在门内等,您……”
话还没说完,萧长风缰绳一扔,人已经消失在大门口,门人走了两步没追上,瞧见几个抬轿的下人也看着他们,众人面面相觑。
随后,长顺也驾马到门口了,他没萧长风那般好命,被几个门人拉着:“顺公公,王爷方才进去了,连备好的软轿也不坐……”
门人心里也是有成算的,王爷没坐软轿,万一冻了病了,管家算起账来,他们这些人可逃不脱,如今跟王爷跟前的顺公公打了招呼,便不再是他们的责任。
长顺圆和的眼睛都瞪起来了,骂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拉着我说这有的没的?若王妃那儿出了岔子,你们当得起?!”
说完,长顺也顾不上几人担惊受怕的神色,匆匆进了大门。
郑嬷嬷正端了碗吃食要进屋,在走廊前远远瞧着一个雪人往这里走,委实吓了一跳。等走近了发现是王爷,更吓了一跳。
“这底下的人怎么伺候的?王爷回来软轿也不备一顶,撑伞的也没一个?”
外面的雪仍在飘飘洒洒的下,萧长风从门口进到内院的功夫,脸上头上又被雪花堆满了,他此时再管不来这么多,抹了把脸,仿佛不知冻一般,只盯着郑嬷嬷:“王妃怎么样了?”
“王妃还好,稳婆正在里边照料着,王爷不必担心。”郑嬷嬷说着,顿了顿,又道,“王妃没用午膳便发动了,现在镇痛缓和了下,便觉得饿了,奴婢替王妃下了碗面,用的是南方老家的做法,王妃想来会爱吃的。”
萧长风摆了摆手,不欲听这些唠叨,他现在只想进去瞧一眼,亲眼确认自家王妃无事,他才能彻底放心。
一向很善解人意的郑嬷嬷却好似瞧不见萧长风的心思,再他开口之前又问:“王爷用了膳吗?锅里还有些面,王爷若不嫌弃,奴婢唤人去断了来,给您垫垫肚子……”
萧长风终是不耐的道:“暂且放一边,本王先进去看看王妃!”
“王爷。”郑嬷嬷有些迟疑,又不得不咬牙道,“您刚从外边回来,一身风雪,这会儿进屋恐怕要传了寒气给王妃,倒不如您先沐浴换身衣裳,再吃饱肚子进去陪王妃说说话?”
郑嬷嬷这话说得忐忑,她见着王爷匆匆进来,连软轿都没坐,肯定不是下人伺候不经心,想是王爷心急,根本等不得这软轿,匆匆往院子里赶来,今儿她拦着王爷不让进,怕是要犯了忌讳。
但是生孩子都得这么小心翼翼,屋子里不能进风,更何况带了寒气进去?为了姑娘和小皇孙考虑,她拼着得罪王爷,也得拦一拦了。
☆、第97章 01.01
乍一听到郑嬷嬷的话,萧长风愣了一下,他也是没想到,自己克服了漫天风雪的恶劣天气,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府里,竟然连产房都进不去,还要洗漱换衣裳?
早知如此,他便不必赶这么急了,乘了马车回来,回府后再上软轿,如此一点风雪都挨不到,想来也不必如此麻烦。
郑嬷嬷见萧长风迟迟没开口,眼神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心里也有些紧张,万一王爷不听她劝,非要进去看王妃,她身为奴才,还能硬拦着不成?
这可怎么办?郑嬷嬷心里着急,脑子飞快的转起来,忽然眼睛一亮,忙道:“王妃是真的无事,王爷若不信,不如您在门口问候一声?王妃听得见的。”
萧长风还真有些不放心,闻言真走到产房门口,沉声道:“王妃。”
简珞瑶正躺在床上,抱着肚子细细的呻/吟,稳婆还在一旁急忙劝着:“王妃娘娘,您现在别叫,不能浪费了体力,这会儿还不是很疼呢,忍一忍便过去了,等您习惯了便好。”
若不是要保存体力,简珞瑶都想翻白眼了,很想回一句“you you up”!
从发作到现在,也快两刻钟了,她是真觉得自己习惯不了,这会儿还不是很疼,那到真正开始疼的时候,她是不是要疼死了?更恐怖的是稳婆居然不让她喊疼!
当然简珞瑶也知道轻重,这会儿若真把体力浪费了,等下到关键时刻使不上力,害的是她和她的孩子,所以她把叫喊声换成了细细的呻/吟,一边呻/吟想着别的事,转移一下注意力。
万没想到萧长风竟然这么快回来了!
原本痛归痛,简珞瑶还是勉强可以忍的,此时听到萧长风的声音,却忽然红了眼眶,矫情劲一上来,回话的声音里都带着些许哭腔:“一点都不好,痛死了!”
萧长风一急,立刻伸出手,要推门而入,郑嬷嬷忙拦了:“王爷轻慢,王妃性子娇,自来怕疼,您劝她忍一忍便好了!”
稳婆也在旁边道:“可不是,女人生孩子都是这般过来的,王妃您暂且咬牙忍一忍,这一睁眼一闭眼,小皇孙不就生下来了?”
“哪有这么容易,又不是母鸡下蛋?”简珞瑶听到稳婆的形容词,倒真是被逗乐了,破涕为笑。
稳婆趁热打铁,忙劝道:“王妃娘娘既然还忍得,便劝一劝王爷先去洗漱罢,不是不让王爷进来,委实是这里头不能出一点错……”
稳婆心里想的是,换了她在别家干活,却是从没这么麻烦过,男人不能进产房,见了血不吉利,这是谁都知道的规矩,大家都自觉遵守着原则,便有那不知轻重的年轻夫妻,也都有长辈拦了。
偏到睿王府这儿,睿王是什么身份,那可是圣人的儿子,金尊玉贵着的!他自个儿都不忌讳这个,她哪里敢多嘴,只希望王爷进来时妥妥当当的,别到时候王妃出了岔子,责任却都在她一个人身上。
再次听得自家王妃的声音,语气倒是冷静下来,萧长风终于放心,不再为难几乎是提心吊胆的郑嬷嬷了,自去了浴室洗漱。
等萧长风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煨热的衣裳,身上带着一阵暖意,却仍进不了产房。
萧长风刚从浴室出来,守在外边的长顺立刻上前回禀道:“主子,朱太医来了。”
“朱太医?”萧长风愣了一下,才想起自个儿带着圣人口谕,亲自从太医院把朱太医请了出来,却不想半道上把他给忘在一旁了,竟是半点没想起,这会儿才道,“朱太医怎么来了?”
“乘了咱们府里的马车过来的。”长顺道,“朱太医正在侧厅,王爷可要去见一见?”
毕竟是父皇的御医,他们这些皇子平常都使唤不了的,自个儿先前如此怠慢,萧长风想起来,自然得去朱太医跟前陪个不是,便低低应了一声,直接往侧厅去了。
朱太医正在喝茶暖身子,他比萧长风好一些,坐了马车来王府,正好门口又挺着软轿,他又乘了软轿进到后院,半点苦都每次。只是回想起之前的事,朱太医也有些哭笑不得。
今儿本是元宵佳节,阖家团圆的日子,可宫里头的主子们自来有个头疼发热的,他们太医院自来没得休息,便是大年三十,仍排了人在太医院当值,元宵节这一日不巧,便轮了他当值。
他虽有些郁闷,也知道底下还有太医,除非圣人和太后生病,便用不着自己出诊。正烧了炉子在屋子里研究医书,却不想睿王妃生孩子,圣人竟如此重视,发话要他去睿王府候着——照圣人的意思,可不是叫他去睿王府瞧一眼,那是要守着睿王妃,守着睿王妃母子均安,才能打道回府的。
这也就罢了,睿王带着圣人口谕,亲自来接自己,朱太医也不好多说什么,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才出了太医院的门,睿王的步子就越迈越大。
年轻人体力好,再加上睿王腿长,走雪路也不是大问题,跟平地踏步一般畅通无阻,可苦了他这把老骨头,一只脚深一只脚浅的在雪里前行,已是艰难,自然跟不上睿王的脚步,只能眼睁睁看着睿王离自己越来越远。
好在睿王府另外两个下人有眼色,一直在两旁扶着他,才没让他形单影只的在路上。
朱太医觉得自己不是不能体谅睿王,睿王这般年纪,还没一子半女的,好不容易睿王妃怀上了,小心翼翼的护到生产,又听过传言睿王对睿王妃宠爱非常,这对子嗣的期望和对妻子的担忧,交织到一起,睿王平日纵是再沉稳,这会儿也不免像个不经事的毛头小伙。
只是睿王千不该万不该,竟然没在马车里等自己!
幸好睿王等不及马车跑的速度,非要自个儿骑了马赶回府,朱太医气喘吁吁的跑到宫门口,瞧着睿王府的马车正要离去的时候,是真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因着今日要当夜值,便吩咐了府里的车夫,明儿一早来宫门口接自己。
也就是说,再慢一刻,若再慢一刻,睿王府的马车也走了,那他就要靠自己的双腿,长途跋涉去睿王府了!
朱太医此刻坐在睿王府后院的侧厅,王府下人懂眼色,热水热茶候着,他脚边还烧了一盆足足的碳,暖意从脚底冒出,好不惬意。可是他想起之前,仍是满心的后怕,他年纪大了,经不住折腾,且又是睿王妃临产的关键时刻,他领着圣人的口谕,这要是来迟了耽误王妃生孩子,几个脑袋也赔不起。
萧长风不知道朱太医的想法,大踏步进了侧厅,便朝朱太医拱手道:“方才多有怠慢,还请大人见谅。”
“睿王客气了,不耽误睿王妃生产,老臣便放下心了。”
见萧长风面上闪过一丝窘迫,朱太医也不再提及此事,善解人意的转了话题,放下茶杯起身道:“睿王妃阵痛多久了?老臣方便进去瞧一眼吗?”
“已经过去近半个时辰了。”萧长风说罢顿了顿,又道,“方便是方便,只是大人才从外边进来,就怕带了寒意进屋。”
朱太医这会当真诧异的抬眼,看了萧长风一眼,心想这睿王是有多关心睿王妃,连这个都考虑到了?他不知道萧长风这是现学现卖,也没太大的八卦之心,念头一闪而过便放开了,笑道:“这个无妨,老臣在屋里烤了小半刻钟的火,如今寒意早驱完了。”
萧长风闻言抿唇又挑眉,心下委实遗憾,他要是早想得到这个,恐怕朱太医还没过来,他已经烤暖了屋子进去瞧王妃了。
也不知王妃现在如何了,可还忍得住那种痛楚。
“况且只是隔着帘子瞧一眼,不碍着事,王爷若无意见,老臣便进去了。”
萧长风当然没意见,当下道:“本王随大人一起进去。”
听得这话,朱太医的脚步却忽然一顿,他是医者,自来相信生老病死乃循环,倒不像常人那般这忌讳那忌讳——事实上,倘若真要忌讳,像他们这种从阎王手里抢人的行为,便是犯了天大的忌讳。
朱太医对萧长风进产房没意见,只是想了想,含蓄的提醒道:“王爷去瞧一瞧倒也无妨,不过待会儿宫口全开,您可不能待里头,一来太过血腥,不是您该瞧的,二来也免得里面还得照顾您,弄得手忙脚乱。”
萧长风没深想,当下点了头:“谢大人提醒。”
萧长风和朱太医进了产房,屋里头已经听了提示,将床幔放下来。萧长风认真瞧了几眼,奈何床里头模模糊糊,瞧不清楚简珞瑶的神色,只隐隐约约瞧见有个身影,躺在床上。
简珞瑶见得太医来了,还不知道是圣人专用的御医,但也顾忌着形象,收了先前的呻/吟声,做足了隐忍的模样。
朱太医温声问了几句,又叫简珞瑶伸了手出来把脉,才笑道:“王妃身子很好,想来这些日子养得不错,您肚子里的小皇孙也很健康,先不着急,到了该出来的时候,小皇孙自然会出来。”
简珞瑶忙道了谢:“大雪天的,劳太医辛苦一趟。”对于太医说的小皇孙,她倒没深想,委实是最近听得太多,郑嬷嬷她们一口一个小皇孙的叫唤,朱太医要是不这么叫,她反倒不习惯呢。
倒是萧长风听在耳里了,他不比简珞瑶,自小跟太医打过不少交代,最清楚他们谨慎小心的性子,尤其是朱太医,他父皇瞧中的便是朱太医的严谨,自来只听父皇一人,谁也收买不去,倘若朱太医嘴上真这般没门把,见了人便奉承的,又怎么可能被父皇信任几十年?
朱太医这般说,或许不是奉承,而是胸有成竹?
萧长风心里一跳,又看了朱太医一眼。
朱太医察觉的萧长风的视线,朝他笑了笑,抚着长须一派悠然。
他现在是彻底放下心来的,圣人口谕里既然说了,要他务必保睿王妃母子平安,自然不会听他多余的解释。
如今他诊过脉,发现睿王妃底子养得好,肚子里小皇孙也健康,个头不过大也不小,刚好方便生下来。这睿王府里的下人又俱行事有度,想必也打点好了,不会有那魑魅魍魉进来捣鬼。
也就是说天时地利都有了,便是他没来,睿王妃顺利生产的几率也很大。现在有他坐诊,至少有八/九成的把握保睿王妃母子均安。
朱太医放松的笑道:“老臣听说睿王妃发动的时候还没来得及用午膳?这可不行,等下要饿的,睿王妃先正常用些吃食罢。”
话刚落音,长顺又在门外道:“王爷,万岁爷派李公公过来了。”
简珞瑶愣了一下,也没深想,萧长风深深看了简珞瑶一眼,没再耽搁,与太医一道出去了。
李成捧了一个锦盒,笑眯眯的上前道:“咱家见过睿王,万岁爷担心睿王妃,特意叫咱家取了千年人参送来,以备不时只需。”
“可是那支?”萧长风还没来得及说话,朱太医忍不住道,“给我瞧一瞧。”
李成打开盒子递过去,朱太医如获至宝的抱着,拿起来仔细瞧了瞧,闻了闻,激动道:“这支人参至少有两千年以上了,价值连城呐……”
萧长风心里一跳,越来越不懂父皇为何如此看重自家王妃这一胎,面上是受宠若惊,正要推辞,李成却拂手道:“万岁爷叫咱家送来了,再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只要睿王妃能平安生下皇长孙,一株人参也使得。宫里还在摆宴,咱家不便久留,还请朱大人告知咱家睿王妃的情况,咱家回去好回禀万岁爷。”
朱太医依依不舍的将锦盒收起来,这才回道:“老夫方才替王妃把过脉,王妃怀相很好,小皇孙的姿势尤为正当,平安产下来不是问题,应该也不会叫睿王妃受太大的罪。”
萧长风这会儿终于能确定了,太医早瞧出了自家王妃怀的是儿子,父皇也早便知道,因为是皇长孙,才会如此看重。
虽然这解释有些牵强,萧长风此刻却没心思多想,送走了李成,他再待不住,直接进了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