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舅名为守成之君,实则开基之主!”书雪绝不会留人话柄,“其余在座,恐怕还是坐享其成的多。”
端敏默然不语,过了许久才接过书雪手上的茶盏,幽幽叹道:“雅尔江阿交了祖宗的运,能娶到你这样灵透的人!”
“您过奖了。”这就完了?书雪深感意外,她还打算跟端敏玩持久战,怎么对方如此轻易就偃旗息鼓了?
端敏取下手上的一个戒指递给书雪:“顺治十一年阿玛南征时偶得了一对猫眼,额娘将它们镶成了戒指,一个给了我,另一个给了德塞,德塞那个已经做了陪葬,这个就给你罢!”
书雪并未拒绝:“媳妇只谢玛嬷的赏赐就是。”
端敏先是一愣,继而苦笑着摇摇头:“你倒是乖觉,可惜额娘没福气!”
“这不就好了!”太后高兴地拉着端敏,“我早就说过,她一准儿能投你的缘!”
康熙甚感无趣:不是都说同级相斥吗,端敏的厉害劲儿哪儿去了?
雅尔江阿对端敏不是一般的讨厌,这会儿忧心更重:形势不妙,要是妻子受了老刁妇的影响对自己加深偏见,那他干脆找块嫩点儿的豆腐撞死算了。
雅尔江阿纯粹是多虑了。端敏没甩书雪的脸子一半是看太后和好友的面子,性情相近亦是原因,若加旁的,恐怕看透老康的用意不愿被看笑话也是根子之一,是以虽然认了侄媳,对书雪并不热络。
几个皇子表面没有什么波动,心里却对皇帝老子翻了白眼:汗阿玛,您还想以毒攻毒借简王福晋给姑姑难堪?人家握手言欢了,您白费心思了吧?
康熙恶趣味之后也觉察到了自己的幼稚,转头和蒙古各部首领聊起了政务。
自从上次挑了蒙古三部第一刺头策旺阿拉布坦,又在马场上赢了邵敏,书雪真正是威震四十九旗,前来参觐的命妇齐来谒见,一时间忙上加忙。
康熙对此基本上持默许态度,这还得归功于雅尔江阿在宗室的地位,深受皇宠是真的,位高权重也不假,可从血缘上论就不值一提。按汉家礼法来算,被雅尔江阿称为皇父的康熙实质上是他的远房伯父,两人是四服叔五服侄的关系(等同于《红楼梦》中贾宝玉与贾蓉),堪堪算是一家人,即使没有特别彪悍的十几个皇子,还有顺治系、皇太极系、□□哈赤系三四轮几百上前号人的继承顺序排在雅尔江阿之前,由于这个原因,其政治地位并不敏感,相反,书雪如果嫁的是皇子,恐怕受的束缚就多了,康熙保准第一个有动作。
书雪刚把科尔沁的几位福晋、夫人送走,雅尔江阿就气呼呼地走了进来:“老东西,跟爷玩花样,早晚让你知道爷的厉害!”
书雪从入画手上接过茶盏,含笑递给雅尔江阿:“爷这是怎么了?谁惹您生气了?”
“还不是——”雅尔江阿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没什么,被个蒙古奴才气着了。”
书雪并不深问:“要不您陪我出去溜溜马?”和蒙古贵妇打了一上午交道,蒙语说的额头直突突,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是好的。
雅尔江阿调整心绪,咧嘴答应着:“好。”
说是遛马,实际上只是牵马散步,入画拉住司棋,意味深长地使了个眼色,司棋会意,刻意放慢了脚步。
“山依树显翠,树傍山更高!”书雪看向远f方,“此处多为平地,突兀的一座丘陵就显得更高了。”
雅尔江阿见距离行宫已有些距离,从马背上取下坐垫拉着书雪坐了下来:“从福晋刚才的两句话,我倒有触景生情之意,说出来你指评一番。”
“爷有雅兴作诗,我当然要洗耳恭听。”书雪心道,难怪方才一直不言语,原来是琢磨着写诗呢!”
雅尔江阿缓缓吟道:“阡陌连千里,纵横系九霄。山依树显翠,树傍山更高。佳人衬芳妩,芬菲映美娇,欲问平生志,比翼相偕老。”
“想不到雅尔江阿也有柔情的一面。”康熙领着几个皇子走了过来。
夫妻赶忙起身行礼,康熙摆摆手:“是朕搅了你们夫妻的雅兴。”
雅尔江阿略感尴尬,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康熙转头问胤礽弟兄:“雅尔江阿的诗怎么样?”
胤礽想了一想回道:“兼具摩诘乐山之风!”
轮值伴驾的胤禩附和:“情景合一,浑圆古朴。”
胤祥的话让雅尔江阿变成了大红脸儿:“依儿臣看,全诗八句的精要皆自颔联而来。”
几个丫鬟都掩口而笑,康熙好奇地问:“还有内情不成?”
雅尔江阿支吾着回答:“颔联是福晋随口所言,其他的才是儿臣所作。”
康熙大笑:“你们夫妻可真是当世李赵。”又调侃雅尔江阿,“赵明诚因一句‘人比黄花瘦’输给李清照,你和他有一比。”
“福晋是才女,儿臣自愧不如。”雅尔江阿倒没讲究大男子主义作风,书雪是满蒙旗秀第一有才貌的,输给她早就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了,何况是自家媳妇,横竖他自己乐意。
“旗人才一石,容若与文华各四斗,你等共分二斗。”康熙看向书雪,“只一事朕心有疑问,你在选秀前可从未展露痕迹,若非——朕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书雪微微一笑:“这话皇舅可问不得。”
“奥?”康熙更感诧异,“朕如何问不得。”
书雪话回半截:“不瞒皇舅,甥儿居家时也是傲娇性子,伯爵府上下都得可着我的意思行事,兄嫂弟妹皆因此受过委屈,但总归是阿玛额娘的骨肉,他们即使懊恼又有什么法子,谁叫得了这样的女儿呢?出阁后却不一样,总要收敛□□分才是。”
康熙一愣:“你好像说反了。”
书雪眯眼看向胤礽弟兄,意思极为明显:你们若再打着听绯闻的主意我可就不客气了!
胤礽打了一个激灵:“汗阿玛,仓津该到了,咱们去瞧瞧。”
康熙点点头:“一块儿去,以后有时间让你们说话。”
雅尔江阿颇为扫兴,又不好怪康熙没眼色,只能与书雪回行宫。
仓津与十三格格的婚期订在七月,如今见到老丈人与舅兄们稍有羞涩,康熙对女婿还是满意的,加之疼爱女儿,当场就做出承诺:“届时朕将亲自为十三丫头送嫁!”
寻常人家父亲为女送嫁倒属平常,搁在皇室,这绝对是天大的恩典,胤祥与妹夫齐齐行礼,均是面带喜色,其余几个皇子见老爹高兴,纷纷上前凑趣,气氛一时堪近极点。
康熙高兴劲儿没过去,来了一招后甩流星锤:“朕欲从宗室命妇中择有福之人为十三送嫁,你等可有人选推荐?”
胤礽几个不自觉地向书雪,胤祥更是一脸的热切。
书雪八风不动,她和仓津有些瓜葛,因不愿落个挟恩报答的名声并未多显热络,老康一时犯抽仿民间习俗送嫁,自己呆在王府都没一刻得闲,出来几个月还了得?且万吉哈的生日在七月,当女儿的如何能躲出去?
康熙还真问了出来:“文华,你可有人选?”
“为皇女送嫁需得全福之人才好,宗室皆为贵人,子女俱全者最相适宜。”不管别的,先把自己摘出去再说。
康熙不语,转而看向胤祥:“你说呢?”
胤祥对书雪的话还是认同的,心中转了一个圈,发现勉强符合条件的皇子福晋只有三福晋一人,他和胤祉又不对付,想都不想就将其抹掉了,再次一等是有子无女的,大福晋和自己不是一系,十四福晋又是弟媳,十几个人愣是没一个及格,只得无奈地摇摇头。
康熙眯眼微笑:“现在没有子女将来未必就不是全福之人!”
胤祥恍然大悟,只是顾忌书雪的意愿没有应和。
书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本来甥儿是极想得这份美差的,可惜是继妻,实在遗憾得紧!”
康熙被噎得不轻,低头端茶抿了一口,为这事儿他到现在都觉得愧对万吉哈,当然对书雪的话无从反驳。
仓津突然出声恳求:“儿臣听闻王嫂是满蒙命妇的翘楚,又对儿臣有救命之恩,若她愿意下降翁牛特部,儿臣万分荣幸!”
书雪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您过奖了。”
雅尔江阿见势不好,赶紧起身为自己谋福利:“汗阿玛,儿臣请旨随驾!”
康熙一锤定音:“既如此,事情就这样定了,和硕文华公主与十三福晋为送亲命妇,雅尔江阿为册婚使,一齐随朕送嫁。”
书雪被丈夫背后捅了一刀,仓津又极力邀请,只得应了下来:“遵旨!”
离了御前迎头碰到永振,永振打一千起身笑道:“王妃娘娘又得了美差,可喜可贺!”
书雪将脸一扳:“本娘娘还没让你起呢!”
永振一愣:“娘娘说的是。”果真俯身下拜,做出行大礼的架势。
书雪撑不住一笑:“需得磕头才好。”
永振瞬间绷直了身子,正色道:“我有件事儿问你,晚上你有时间吗?”
☆、一三八、净土吟欢惹尘埃
一三八、净土吟欢惹尘埃
“当然有时间”书雪诧异地问,“什么要紧事还得晚上说?”
永振眉头紧锁:“这会儿不方便。”
书雪点头答应:“好!”
永振不复之前的嬉皮笑脸,忧心地看了书雪一眼,转身进了正殿。
书雪揣着满腹疑惑没等到永振,顾问行倒是来了:“福晋,主子爷叫您过去。”
“皇舅可有什么事吩咐?”书雪跟康熙打交道从没敢掉以轻心,结合今天永振的表现,绝对不是好兆头。
顾问行木着脸回答:“奴才不知?”
“我们爷呢?”雅尔江阿从下午到现在都没见踪影,原本没多想,这会儿却带了三分狐疑。
“奴才不知。”顾问行如同复读机,除了这四个字儿别的什么也不多说。
“谙达请。”书雪转头吩咐司棋与入画,“准备热水,过会儿给二哥送宵夜。”
二人原本要随侍主子左右,见书雪一脸郑重,只能答允下来。
正殿一片沉寂,顾问行进来后就挥退了宫女,自个儿也站到一旁当起了壁画。
书雪行礼后却没得到回应,索性俯身跪了下来。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上位传来康熙淡淡地问话声:“知道朕为什么在这个时辰叫你过来吗。”
书雪据实回话:“奴婢不知。”
“自己看看。”康熙扔了一个折子下来。
书雪捡起奏章大略浏览一遍:“请皇上明示!”
“朕问你,你为何要救与自己素昧平生的张氏一家。”康熙的声音变得冷冽起来。
书雪面不改色:“上天有好生之德,奴婢只是不忍刑狱戕害无辜。”
“啪”康熙一拍桌子,“你当朕是昏庸之君不成?”
“奴婢不敢。”书雪微微一笑,“皇上博古通今,奴婢倒想请教您,自夏王定鼎,殷周立统至今四千余载,寰宇一统而又承享国祚二百年以上者共有几朝几代?”
康熙怒气更盛:“是朕在问你话!”
书雪单刀直入:“张家无罪,不当受诛族之祸。”
康熙大动肝火:“混账!张氏毁谤朕躬,与朱明余孽暗通款曲,如何以无罪二字解之!”
“朱明余孽?”书雪脸色一冷,“□□皇帝十三副铁甲兴建八旗不假,您却不要忘了,大清的基业压着多少百姓的尸骨?我满人侥幸得天下,您能定乱开疆最倚重的并不是八旗军队,而在于天下士民人心所向,朱元璋惯以文字杀人,您也想效仿不成!”
“大胆!”康熙猛地站了起来,“你当真以为朕不能把你怎样如何?”
书雪上身笔直:“天子一怒,浮尸千里,奴婢岂会不知?若真能得赏牵机白绫,说不得还是奴婢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