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熙放开他, 拉着顾夕走了几步。顾夕一边走, 一边还不断回头,赵熙停下步子,不悦道,“两日前私自离宫,宫规家法都未处置,别看你身上有伤,朕就在此罚你也是应当。”
顾夕一颗心全在顾铭则身上,树影下那个高挑的孤单身影,他的一颗心就被顾铭则吸了过去。
他迷茫收回目光,“啊?”
赵熙收紧手指,顾夕全肿的手指才觉出疼。
“咝……”
赵熙又心疼,松了劲,拉着顾夕头也不回地走了。
祁峰和顾铭则留身后,目送二人离开。
“兄长……”
顾铭则抬手止住他,“方才听她讲的,都是真的?”
祁峰垂目点头。
顾铭则皱眉,“这皇帝做的,兵符都能掉了?”
祁峰没法辩,垂头。
“夕儿拿的?”
祁峰从来不怀疑顾铭则对顾夕的掌控,他老实点头,“夕儿方才说了在哪?他……才想起来。”
顾铭则轻轻哼了一声。
祁峰从小最敬顾铭则,这一哼,自然凉个透顶,惭愧道,“不是我那块儿,是太后的。”
顾铭则淡淡道,“那老虔婆……当初就不该让她把着块兵符,你手还是软了些。”
祁峰愧疚低头。
顾铭则向院门处望了一下,影影绰绰的,是赵熙的亲卫。顾铭则沉吟了一下,“朝中有事?”
祁峰点头,“林傲天反了。”
顾铭则摇头,“为着个林傲天,她也不至于避到这里来。”
祁峰惊了下。
顾铭则又沉吟了一会儿,到底智计无双,他略想了想,便大致明白了赵熙的意图。
“峰儿,你……拿了兵符,回北边境那边去吧。陛下定是不叫你援兵,你不要轻举妄动。”
“是。”祁峰凛然道。
顾铭则目光如炬地看着他,“她虽退到院,但却是胸有成竹,你绝不能此刻打错了主意。”
祁峰惊了下,坚定摇头,“峰儿不会的。”
“嗯。”顾铭则看着祁峰,“她呀,自然是先降服了你,才肯放你回边境。”
这话说的,既通透又露骨,祁峰脸一下子红了。顾铭则轻轻笑笑,气息缓和下来,又似宗山好个洒脱不羁的兄长,“峰儿,兄长该教你的,也都教尽了。……这一次,也是白嘱咐你,此后,你若要做什么,便不用兄长再多言了。”
祁峰眸中含上泪光,“之前是峰儿任性,数次连累兄长……”顾铭则摆手。被连累最深的,倒是被赵熙拉回房的那个孩子。
祁峰告退去取兵符。
顾铭则负手仍站在树下沉思,修长身影,淡灰色长衣,仿佛要融在远天一色。
赵熙是个铁腕的帝君。朝中那些如鲠在喉的刺,她早晚是要拔的。上一回收拾了赵珍,这一回便是兵权的一统。她经营了多年,已经羽翼丰满,只待一个万事俱备的时机。
这个契机是从顾夕身上找出来了。一个顾夕,一块兵符的下落,就让林傲天现了形。赵熙借势出招。
想到顾夕,顾铭则欣慰叹息。夕儿看似弱势,其实是很多人都忽视了他身后的巨大力量,那就是宗山。宗山弟子,遍布御所、军营。多年来,凭借实力,大部分都升至高级军官。顾夕是宗山首尊看中的接任人,他是剑阁掌剑,有能够号令宗山的实力。
赵熙要建立自己的心腹铁军,必须要完全掌控宗山才行。她必要等顾夕完全心向她时,才会行动。而顾夕真是她的福星,恰在此刻恢复如初,成为赵熙最大的助力。
顾铭则久久站在树影下,脑子里反复演练当今局势。可心里却有些不受他控制。他不自主地回味方才与赵熙的短暂相见。方才两人当着众人,可以说是完全忽视,彼此正眼也没看一眼。顾铭则淡淡苦笑,连处理如此尴尬局面的手段都一样,不知是她肖似自己,还是自己多年关注这个小丫头,连行事都像了她。
好吧,能够保持这样的默契,倒也不失是一种福气。他长长舒出口气。又凝眉细细琢磨时事,想着赵熙能够忘掉的细节,一丝一缕地替她谋划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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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熙拉顾夕回了房间。
顾夕失魂落魄地,一个劲回头看。赵熙抬手把门关严,阻断了顾夕的念想。
顾夕站在窗口往外看,流连不回。
好一会儿,顾夕怅然转过身,正对上赵熙的目光。
顾夕腰间还挂着御剑,许久未见他挎剑,现在猛一见,还真是英姿勃勃。赵熙眯着眼睛,盯着顾夕的行动,真是看不够呀。
顾夕没意识到自己有多么令陛下惊艳,满腹心事地走回来,边走卸了剑放在案上。
“别急,我都计划好了。”赵熙和声安慰她的小侍君。感觉这次顾夕回来,比以前多了许多心思,总是忧虑重重。
顾夕缓下来,点点头,“嗯,我明白。不过计划总会有变,应对时还须警醒。”
赵熙欣慰笑道,“哎呀,仿佛比从前更周全了。”
顾夕走过来,站在她面前,“从前是没用心思,现在……”
说了一半,眼睛又有些湿了。
赵熙愣了下,追问,“现在怎么?”
“我不该逃避,该和你一起面对。”顾夕抬目看着她,“该和你一起走过这一世,若要来世,应当一起才对。”
“夕儿。”没想到能在这种情况下听到顾夕的剖白,赵熙又惊又喜又欣慰,眼睛也湿了。
顾夕出神地看着她。纯粹的爱慕是赵熙要不起的奢侈的东西。可她还是尽力给了他,他却没意识到珍贵,轻易忘却。顾夕上前半步,撩衣跪正,诚心道,“经年之前,便是我想错了。夕儿,知道错了。”
赵熙抬手扶他,顾夕摇头。
赵熙心疼,顾小爷的性子啊,真是从没听过他主动请罚这样的话,骨子里洒脱,尽是傲气。顾铭则当年就是照着这个路子培养的吧,她记忆中,除了顾夕,真没遇到过第二个这样的人。
赵熙甩甩头,把顾铭则从思绪中甩出去,如今面对她的,是最真实的顾夕,她安心地展臂搂住他,“夕儿那样做,舍生抛死,义无返顾的,教我也明白了,原来爱慕也可以如此之深?”
顾夕安心地把头埋在她肩上,熟悉的温暖,熟悉的坚强,这就是他的赵熙。
祁峰回来时,顾夕已经在里间睡下。
“他身上有伤,挺不了。”赵熙穿着家居的宽松衣服,坐在外间看书等他。
“取回来了。”祁峰道。
赵熙接过来,拿在手上反复看了看。一块铁的牌子,上面有繁复花纹。写着燕祁的文字,一看就是皇家的东西。赵熙笑道,“做个兵符也弄这么个样,怪不得夕儿不认得这上面的文字,也晓得是个紧要的东西。”
祁峰垂目看着那块牌子,“此后,帝君亦不会被这铁疙瘩困住。”
好气魄。
祁峰退后半步,亦撩衣跪下,“臣侍处理好王庭的事,便回来。”
赵熙抬手,温和地抚祁峰脸颊,经年过来,昔日那个清淡的正君,终于脱下他的面具,在外是铁腕的君王,回来便是温柔体贴的夫郎。赵熙万分庆幸,那个义无返顾死循,又义无返顾陪在她身边的中宫,真心待她,她夫复何求。
赵熙欣慰点头,将铁牌放在他手中,“去吧,我的帝君。”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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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禁宫。
火把通明,刀枪林立。
林傲天骑在马上,身后是他北江三郡的亲兵。黑压压地陈兵在于庄严的大殿之前。远远望去,大殿之后,是威峨的后三殿,再往里,就是广阔的后宫。整个后宫,灯光柔和而恬静。显然还未受到兵乱侵扰。
一骑高头大马,横在大殿之前的玉阶下,马上一位将军,玄色长甲,长,枪背在身后,枪尖在月光与火把的映衬下,寒意森森。
“泽儿,闪开。”林傲天脸色深沉。手指凌空虚点着对面的林泽。
林泽并未答话,缓缓抬臂,将背在身后的□□翻到身前,挽了个枪花。碗大的枪花漾起点点寒星,映亮了他俊朗容颜,“三郡将士,听令。”
这句听令,在广阔大殿前的广场上,反复回音。黑压压的人群,仿佛被这声音震动,纷纷噪动。
林泽威严立在马上,枪尖一指,“我,赵林泽,经年前,便从父亲手中接任家主,北江三郡,听我号令。谁敢违国法,违家主令,还回得去北江吗?”
林傲天惊回头,身后,他的子弟兵们,正如潮水般退向大殿两边。
林泽纵马上前两步,与父亲对峙而立,“父亲,儿多年前便已经是林家家主,您亲授的家谱,您忘了?江北三郡是你经营数年,但儿亦是江北令主,您的子弟兵,也是儿的,一样的热血男儿,忠于的都是咱大华的江山。”
林傲天眯起眼睛。儿子挺直腰背,端坐马上,身后分明没有兵卒,却比他这个拥兵自重的人,更有气势。
“泽儿,父亲做的这一切,不也是为了你,为了咱们林家,为了皇子?”
林泽眉头不动,淡然一笑,“皇子亦是陛下的。您要我灭其母扶其子?是觉得离死这个字太远了吗?”
林傲天铁青着脸,却不得不承认,这话如今骗儿子是很难了。待他还要说什么,却见林泽微抬枪尖,轻喝一声。
“我是江北三郡的令主,亦是林家家主,还认是我江北子弟的,便退到殿外。”他用枪尖指了一圈,“有认我为令主的子弟,便将战衣反穿,露出白底,便是昭示心底清明。”
林傲天大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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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幔幢幢,红烛摇曳。黎明的微光透过窗棂射进室内,又映上锦被来。
顾夕侧身卧在床里,睡颜在晨曦中,长睫毛纤毫可见。赵熙在他身侧睁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样一个剔透的妙人,就像跌入凡间的仙子,历尽劫难,终于又回到她身边了。赵熙想到这些年的思念和艰辛,眼睛有些模糊起来。
顾夕微动了动,颤着长睫,迷迷蒙蒙地睁开了眼睛。
“疼?”赵熙过来掀开被子一角,看顾夕的伤。顾夕伤在下身,此刻光着腿,修长的腿上,全是杖痕,青紫。臀上最严重。赵熙细心查看了一下,发觉比昨天上药时要好得多了。这自我疗伤的能力,顾夕之外也无二人了吧。
顾夕被她摆弄了一阵,颤着眼皮儿,又要睡过去。
赵熙最爱顾夕在她面前毫不设防的反应,安心又舒服。她凑近了,在他耳边轻声笑道,“夕儿,早安哟。”
顾夕又挑起眼皮儿,视线好一会儿对准了距离,看着她,却没回应。
赵熙被顾夕用这样迷茫的眼神看着,心内突然莫名地担忧,她试探道,“夕儿,是你吗?”
顾夕扑哧笑出声,完全清醒。
赵熙略窘迫,披衣坐起来。
“哎?”顾夕撑起来伸臂揽住她,“早安。是我。”
熟悉的温暖,熟悉的安心。赵熙被这熟悉的含笑语气暖得心都要化了,她转过头,与顾夕吻在了一起。
“回来了,真好。”赵熙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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