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考大丧未过,朕尚有孝期在身,怎可大肆选秀?此则不要再提!”
“皇上!”
张廷玉意外地坚持,“您就算不办选秀,也可在八旗中挑选些适合人家的女儿进宫,就算养在储秀宫里,他日再赐婚宗亲也罢。如今朝堂内外尚有不少随风观望者,皇上要令行禁止,要稳定朝堂,就要拉拢他们!册立后宫,择选秀女,看似是您的家事,实则更关乎国事啊!”
雍正爷猛地抬起头,额上有青筋若隐若现,“一国之事,何时需要压在一堆女儿家的头上了?”
“皇上!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您是一国之君,您的一言一行,您的起卧坐踏,无一不关乎国家社稷。更何况,是您的皇后,您的妃子,您的子嗣!”
张廷玉义正言辞,句句肺腑。
龙案后的人虽胸口起伏不停,却未能出言训斥。
“皇上,您坐上这个位置,您的一切,就都要为朝堂社稷考虑。微臣今日僭越了,可微臣是跟着您一路从雍亲王府走到这紫禁城里来的。这些话,微臣就是掉了脑袋,今日也是一定要说的,还请皇上恕罪。”
张廷玉俯身而跪,久久不起……
怡亲王进殿时,正碰上张廷玉出来。
两人在暖阁外交流了一阵,张起麟便引怡亲王进了内室。
雍正爷的脸色并不好,怡亲王也知道缘由,内心不禁慨叹。
“臣弟给皇兄请安。”
“免礼,”雍正爷有一搭没一搭地圈改着奏本,抬手指了指软榻道,“你身上不好,坐着说话。”
“多谢皇兄,”怡亲王也不多做客气,平日里他在东暖阁,也多是坐在软榻上的。
“皇兄也别怪张大人了,实则近来请封后宫的奏章越来越多了。不止朝堂内外,就是边疆部族,蒙古亲贵,也都来折请奏。此事,怕是真拖不得了。”
雍正爷手里的朱砂笔悬在半空,唇上的颜色似乎都淡了三分。
“朕还没有找到遗诏的线索……”
“皇兄!”
怡亲王也不得不苦口婆心地劝道,“您就是找到了又怎样呢?以眼下的形势,您真的能如愿以偿吗?”
雍正爷慢慢落下悬着的手臂,眼神越发空洞,“我就是不甘心……”
“皇兄,不提朝堂上下的紧张,就是边关,您可刚封了察汗尔丹津为亲王。罗卜藏丹津只得了二百两俸银和五匹缎子,受了如此大的冷落,他能甘心吗?察汗尔丹津未必能制衡他多久,若是朝堂不稳,边关再起了战事,那对咱们大清来说,就是雪上加霜啊。”
殿门口,一直侍立在侧的张起麟,无意听到这些,只能默默地长叹了口气。
午时
苏伟从后殿窜进东暖阁时,雍正爷少有地没在批折子,而是一个人坐在软榻上,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后殿摆好膳了,去用饭吧。”
衣袖被人扯起,雍正爷有些呆愣地转过头。
苏大公公立刻奉送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今儿是四月十五了呢。”
“嗯,”雍正爷应了一声,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时间过得真快。”苏公公继续笑。
“是啊,”雍正爷又转回头,继续看向窗外。
“朕一会儿再用,你先去吃吧。”
苏伟有点儿憋屈,拽着袖子上下晃了晃,“你就没有什么别的话要跟我说吗?”
雍正爷转头看他,“说什么?出什么事了吗?”
苏大公公的脸色瞬间有点儿僵,“就是,就是,时间过得很快啊!”
“是啊,很快……”
雍正爷再度垂下眼帘,“是过的太快了些……”
一股气瞬间憋到胸口,苏伟有些火大,这几天他已经明示暗示了不知多少次了,这人愣是一句正经话都没接!
傍晚
雍正爷还在东暖阁处理政事,苏伟一个人呆在后面寝殿里。
他的家私除了装满银票的木头盒子,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
从衣箱最底下翻出那个香檀木的小方盒,苏公公还有些气闷闷的。
盘腿坐到床上,把那小方盒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才小心翼翼地打开。
“不给就不给,不给拉倒……”
床上的人嘟嘟囔囔的,从盒子里捧出两枚印章。
一枚是木制的,雕刻的很粗糙,但保养的很好,哪怕过去二十年了,那张牙舞爪的小太监,仍然面目清晰。
一枚是铜制的,外面雕着古朴的花纹,底下是一个“祎”字。一半禛,一半伟的“祎”字。
“说好十年给一个的,说话不算话……”
慎刑司一间隐蔽的牢房内,看守打开了门。
张保走了进去,这间牢房与其他间都不同,收拾的很整齐,也算干净。
不过,这样阴暗狭窄的地方,再干净也是藏污纳垢的。
在这里呆久了,如何坚韧的人,也总会被一点点熬干了精神。
彼时的梁九功已与他日大有不同了,圆滚滚的肚子早不知所踪,那张总是慈眉善目的脸此时暗沉沉的,堆满皱褶。
“梁公公,这怕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万岁爷的耐心已经快被你磨没了。”
“呵,”坐在木桌旁的人轻轻一笑,原本木木呆呆的眼睛里瞬间多了光彩,“不是没耐心了,是要耗不起了。”
“梁九功!”
张保的声音严厉了起来,“你知道你是在跟谁耍手腕吗?你以为自己仗着先帝的情面,就真的能全身而退?”
梁九功再度恢复了那慈眉善目的表情,他抬起头,缕了一把有些杂乱的发丝,“张公公这话说的太天真了,全身而退这四个字可不是咱们奴才该想的。”
“梁公公,”张保深吸了一口气,“我敬您是宫里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我们这些下面做事的,多少都受过您的恩惠。如今先帝已去,皇上励精图治,您何必非要跟咱们过不去?如果不是这码子事儿,您现下该在皇庒里享清福了。”
“嗨,享清福什么的,从我踏进乾清宫那天,就没再奢望过。”
梁九功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还是那副看起来幽幽淡淡的笑,“张公公就别在我这么一个老头子身上下功夫了。还是好好劝劝皇上,凡事按祖宗礼法,总是不会错的。”
“你!”
张保被噎了一口,胸口气得生疼,终还是甩袖而去。
东暖阁
殿内的光线已经十分昏暗了,可万岁爷却不让掌灯。
张起麟侍候在龙案边,看着万岁爷手边大开的明黄宝盝。
宝盝内是一方四寸四分,厚一寸二分的金印。交龙纽首,满汉文玉筯篆,附系黄色绶带,外椟绘满凤纹。
这正正是刚才,听了张保禀报后,万岁爷吩咐他去坤宁宫取来的,皇后宝印!
一根根有些泛着青白的手指,落在栩栩如生的凤纹上,像是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珍宝。
殿内的光线又暗了几分,宝盝内的玺印泛着内敛的金光。
张起麟又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终大着胆子道,“万岁爷,您知道的,苏公公并不在意这些。”
“是啊,他从不在意。”
说话的嗓音又干又哑。
“因为他知道,我终是什么也给不了……”
四月十八
雍正帝奉仁孝皇太后慈谕,立福晋乌拉那拉氏为皇后,因先帝大丧未过,册封礼于年末施行。
而后,册封侧福晋年氏为贵妃,侧福晋李氏为齐妃,钮祜禄氏为熹妃,宋氏为宋嫔,武氏为宁嫔,耿氏为裕嫔,郭氏为贵人。
册封礼皆于年末施行。
同时,宗亲贵戚里亦送了不少女儿入宫,皆住在储秀宫,由嬷嬷们教导。
日后是收归皇妃,还是赐婚宗亲,尚未可知。
十四福晋娘家,亦送了一位宗女完颜吉珠入宫待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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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四爷宫里不会再进新人了,秀女之后都要赐婚出去的,一个不会留下的。
第514章 前置
雍正元年
四月二十
皇帝册封后宫事毕, 御前的太监们也都立了官阶。
一直让宫里侧目的苏大公公, 很让人诧异地领了个懋勤殿总领太监的差事,不过仍是晋了五品。
与敬事房总管张保公公, 四执事库总管张起麟公公,并列成了新帝登基后, 宫里品阶最高的三位内监。
剩下潜邸进宫来的老人儿多进了奏事处, 都在御前伺候。萧二格领了尚乘轿首领太监, 也晋了八品。
小英子如今是圆明园的太监总管, 晋六品内监, 平时不在圆明园, 也是御前伺候的。
而与苏公公老交情的刘保卿、焦进朝两位公公,也被调到了养心殿, 做了首领太监。因为这二人在宫里的时间长,也是方便养心殿的人日后与宫里的老狐狸们来往。
雍正爷没有再立什么御前太监总管的位置,也让宫里望风而动的内监们有些茫然。
不过很快,宫里的人自发分了三派, 一派以原奏事处大太监陈福为首, 势为苏公公马首是瞻;一派以古董房首领太监任福来为首, 一路追随张起麟公公;剩下一派, 以慎刑司管事钟全为首, 坚持对敬事房总管张保俯首帖耳。
这个钟全在慎刑司一向是与焦进朝打对台的,没想到焦进朝转身被提了养心殿首领太监, 成了御前的人!这让钟全跟被烈火烹了似的, 怎么看苏培盛那派人怎么不顺眼。
不过, 宫里这样的形势,却是苏伟与张保、张起麟私下商量好的。三派人互相监督,互相挟持,偌大一个皇宫,上千的奴才,只有这样,才能维持平衡,才能让潜邸的老人们尽快站稳脚跟,扩大势力。
四月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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