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一点小事而已,他要生气我也没办法,”季听说完顿了一下,“对了,我待会儿出去拿份资料,晚上下班前会回来,到时候请你们吃饭。”
申屠川性格那么多疑,他既然知道今天下午聚餐,如果没看到的话,估计又要多想了。
办公室的同事们当即欢呼起来,季听又同他们说了几句话,才拿了包离开公司。
从公司出来后,她打了一辆出租,仅凭借记忆给他指路,用了快一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她下了车,就站在了大门前,半晌终于按响了门铃。
仅用了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她又一次踏入这道大门,然而两次来时的心境却是完全不同了。随着中年人到了客厅,看到熟悉的脸后扬起唇角:“你好。”
“好久不见,终于受不了要跟他分手了?”牧与之微笑。
季听到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你想多了,我没有分手的意思。”
“那你来干什么?”牧与之惊讶。
季听沉默一瞬:“能告诉我他到底生了什么病吗?”
“我只能告诉你,是一种奇怪的感情障碍。”牧与之缓缓道。
季听放松的倚着沙发:“有多奇怪,很难治愈吗?”
“不是很难治愈,而是他从来不想治愈,他认为处于这种心理状态的自己是安全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牧与之问。
季听蹙眉:“不太能,麻烦你说得详细点。”
“简单来说,现在的他感情上一直在钻牛角尖,他认定喜欢一个人或一件事,就不能再把喜欢分给别的东西,哪怕这两件东西之间在正常人看来,根本没有互相侵占空间的可能,”牧与之盯着她的眼睛,想看出她的情绪,“比如说你对他是爱情,对父母是亲情,正常人都能分得很清,但是他不行,他觉得对一个人好,就得只对那个人好,其他人都不行。”
季听沉默一瞬:“就只是人?”
“我刚才已经说了,是任何东西,不止是人,”牧与之淡淡道,“你和他在一起后,应该没有吃过自己喜欢的食物了吧?”
季听不说话。
牧与之无奈浅笑:“没错,他连你喜欢别的食物都无法接受,所以我说了,他没办法正常的爱人,而他这种情况如果不改,早晚会把人逼走,到时候你是离开了,是去过正常生活了,而他会因此变得更加偏执,最后还是我善后。”
“他为什么会得这种病?”季听不解。这种极度偏执的心理疾病,怎么听也不像是先天得的,所以到底是什么契机才会让他生病?
问出这句话后,她才发现自己真的对申屠川一无所知,而且这么长时间以来,竟然从未想过去了解他。
牧与之看着她抿起的唇,沉默许久后放松下来:“按照医生的职业道德,我不该跟你说这些,但如果能让你打消和他在一起的念头及时止损,那我作为他的朋友,愿意告诉你一切。”季听静静的看着他,手指不自觉的捏紧了手上的包。
牧与之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开口:“他的父母是丁克一族,当初没想过要孩子,生下他后也不愿被他捆着,于是长年把他丢给保姆,没有人爱他,真正陪着他的只有一个塑料玩偶,他长到六岁左右的时候,就开始对玩偶倾注感情,等到父母发现时,他的心理已经不太对了。”
“他的父母做了一件特别错的事,就是烧了他的玩偶,这让他心理彻底崩溃,等到恢复镇定后,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他父母后来找了很多医生,也包括这几年接手治疗的我,只可惜他内心对治疗很抗拒,哪怕明面上一直配合,心理也没有痊愈。”
季听静静的听着,眼眶渐渐有些湿润,很难想象在没有自己的那些年,他是过着一种怎样的生活。
“……前些年我试着换了个方法,让他去写一些狗血暗黑的故事,希望他能把内心的情绪排解出来,谁知道故事写了一大堆,也足够狗血暗黑,只是没什么成效,我只能放弃,选择以前的方式保守治疗。”
季听听到这些愣了一下:“他就是小柔娘?”
牧与之顿了一下,干笑道:“你怎么知道的?”他明明没把这事告诉任何人啊。
季听想起申屠川在初次听到这个名字时的古怪表情,以及每次遇到关于作者的话题就忍不住逃跑的样子,总算明白是为什么了。
“……那什么,这名字是当时我随便取的,因为怕别人通过小说分析出什么来,你没告诉他吧?”牧与之谨慎的问。
季听看向他,半晌微微一笑。
牧与之满脸绝望,长吁一声捂住了脸:“这下惨了……”
“他这个病,是只要好好配合就能痊愈的吗?”季听认真的问。
听她这么问,牧与之也顾不上耍宝了,一脸严肃的看向她:“你不要想了,如果他真的愿意配合,又怎么会到今天还没痊愈。”
“我能理解每个人恋爱时,都觉得自己是对方特别的存在,可以轻易的改变对方,但是作为一个心理医生告诉你,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一个人性格、习惯的养成,是前面几十年积累来的,哪怕会因为爱情暂时做出改变,但那些东西已经在他身体里根深蒂固,不可能再有变化。”
季听安静的等他说完,这才蹙眉道:“你作为他的心理医生,如果你都这么认为的话,那难怪他会一直不肯打开心扉了。”
牧与之愣了一下,看着她清澈的眼睛,突然有些无力:“我只是太了解他的病情,所以没办法盲目乐观而已,再说了,如果你真的有那么重要,他为什么没有因为你有半点改变?”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改变?”季听扬眉。
牧与之顿了一下,失笑:“这么说,他有改变?”
“当然,”季听嗤了一声,“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加班,忙得连陪他的功夫都没有,但是他从来没有阻止过我工作,这在你眼里,难道不算是改变?”
牧与之愣了一下:“这不可能,他一定酝酿了更大的阴谋,你等着,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让你失去工作。”
“难怪你一直治不好他,就你这种有偏见的心理医生,能把人治好才怪,回去我就告诉他,让他换个心理医生。”季听不高兴的表示。
牧与之无奈:“我是认真的,他绝对不会让你继续工作。”
季听眯起眼睛,不悦的跟他对视,许久之后才缓缓掏出手机,拨出去一个号码的同时按了免提。牧与之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皱着眉头看向她。
手机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对面传来申屠川低沉的声音:“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小川,我还是想上班。”季听的声音瞬间变得委屈,惊得牧与之眼睛都睁大了。
手机那边听到她的话后沉默许久:“来我公司好不好?”
“不好,我喜欢现在的工作,我觉得离开这份工作肯定会痛苦死。”季听非常坚决。
申屠川沉默更久,等得牧与之都有些不耐烦时,听到手里里传来颇为艰涩的语气:“如果你一定要去的话,好,我答应你,剩下的交给我解决。”
牧与之震惊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申屠川这个人向来不轻易许诺,但是他只要答应的,一般都会兑现,所以他听到了什么?这个占有欲已经强到要毁灭自己的男人,竟然亲口答应让自己女人去工作,还是‘喜欢的工作’!
季听没有理会心情复杂的牧与之,听到申屠川的回答后笑了起来:“我逗你玩的!我还想辞职一段时间多陪陪你呢,才不会继续留在这里给别人打工。”
“……无聊,为什么要逗我?”申屠川拭去手心的汗。
季听沉默一瞬,突然道:“我在牧与之这里,你来接我吧。”
“喂!”牧与之惊讶的看着她。
她一说完,申屠川就沉默了,很久很久以后才应了一声。
电话刚一挂掉,牧与之就着急道:“你怎么能告诉他我们见面的事?”
“我来之前还以为他有什么特别严重的毛病,所以就没敢告诉他,现在想想也就这样,自然没必要瞒他了,”季听耸耸肩。
牧与之瞪眼:“你既然跑来找我,就说明他之前已经有不正常的地方了吧,每次都控制你,不让你做喜欢的事,甚至偶尔对你用极端,你都能接受?”
“他又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啊,也是有的,把我家水管给弄坏了,想想就觉得气人,”嘴上说着‘气人’,可眼中却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明知道他是病人,就不能按照正常人的标准去要求他,他现在能克制自己不伤害我,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之前也有一瞬间怀疑,自己这次项目被抢是不是他做的,但是好在她对自己老板有足够的了解,那位虽然是一个公司的老总,但却没什么急智,看他把那么多中层逼走也就知道了。自己冷不丁的诈他一下,都没能看出破绽,可以想象他根本没接触过申屠川。
而且按照申屠川的性格,就算想让她辞职,也不会用这种可能会打击到她的方法,只会用更简单粗暴的方式打压她的公司,让公司被迫解散,而这种方式似乎也不用等计划太久才实施。之所以一直没做,无非是发自内心的不想伤害她。
她不觉得这样的申屠川是什么无药可救的人。
牧与之微微一怔。
“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分开我们,而是跟我一起陪他治疗,至于我们两个,”季听停顿一下,无奈的笑笑,“我们有别人不知道的经历,这辈子都不可能分开了。”
她说完手机震动一下,上面只有两个字:出来。
知道申屠川来了,季听立刻站起来朝外走去,牧与之赶紧跟上,两个人很快到了大门前,只见申屠川拄着拐杖,站在满是雾气的风里。
又是熟悉的一个场景,然而这次季听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迟疑,看到他后就像一只鸟儿一般朝他飞去。从挂了电话就心中遍布乌云的申屠川,看到她义无反顾的朝自己跑来时,心上的阴云突然消散了。
大门打开,季听扑进他怀里,险些把他撞得站不稳。申屠川有些无奈:“怎么这么冒失。”
“就是突然想见你。”季听仰起头看向他。
申屠川目光柔和下来:“你怎么没跟我说来找牧与之了?”
“我想知道一些事情,就来找他了。”季听笑道。
申屠川抿唇:“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就是,为什么一定要找他?”
万一你又撒谎怎么办?季听笑而不语。
申屠川似乎猜到她想什么了,伸手捏住了她的脸:“我已经努力在克制了,还是表现得很明显吗?”
“其实也没有,如果不是水管的事,我恐怕这辈子都没办法发现了。”如果不把他代入病人的身份,谁能想到一个正常人会在女朋友说完喜欢他的画后,扭头就把画给撕了?
申屠川眼神里闪过一丝懊恼:“果然是因为这件事。”
“……喂,又不是什么好事,没必要这种表情吧。”季听无语。
申屠川勉强勾起唇角,很快又放了下去,眼神紧张的看着她:“那、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就问你两个问题,第一,你会伤害我朋友吗?”季听认真的和他对视。
申屠川绷着脸摇了摇头,接着沉默一瞬说了实话:“我是想把你从她身边夺过来,但是我知道你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是她在陪你,我没有资格占据她的位置。”说完他顿了一下,“但是我要把你剩下的几十年全都占据,到时候她结婚生子,肯定顾不上你。”
说完觉得很有道理,于是有种要管家帮季舟舟介绍对象的冲动。
季听不知道他思绪已经延伸到什么地方去了,听到他的话后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那我再问你,你有想过让我失去工作吗?”
申屠川沉默许久,眼神渐渐冷凝:“我曾经想过,但是我怕你哭。”
因为怕你哭,所以最终没舍得折断你的翅膀,把你禁锢在只有他的世界。因为怕你哭,除了演演戏不让你将注意力放在食物、玩具一类的东西上,但那种关乎你人生规划的东西,却半点都不敢动。
他太爱她,所以瞻前顾后、总有忧虑。
季听笑了起来,眼眶渐渐发红,半晌捧着他的脸亲了一下:“谢谢。”
“是我该谢谢你。”谢谢你明知道我不正常,却还愿意跟我在一起。
申屠川看着她清澈的眼睛,突然庆幸自己能在真正遇到她之前,就和她一同经历几辈子,有着强大的爱意支持,所以才能克制自己,宁愿自己痛苦,也不舍得动她一下。
两个人对视着,半晌还没等对方说什么,牧与之就已经受不了了:“……你们要不要回家再秀恩爱?我没心情看这些。”
“小川的药该怎么吃,一天吃多少,麻烦你列个单子,我回去好监督他。”季听扫了牧与之一眼,接着看向申屠川,“你会乖乖吃药的,对吗?”
申屠川沉默一瞬:“我有点怕……”
“可是我一直在,会一直陪着你。”季听握住了他的手,说完笑了一下,“现在是现实世界,跟虚拟最大的不同就是,我们未来大概率会拥有自己的孩子,先不说我和他会怎么样,如果你还是只能专心爱一个人的话,那另一个该有多伤心?”
申屠川愣了一下,似乎从未想过这件事,现在被季听提起,心脏某处好像被触动了一般。他静静的站在那里,不说话不表态,像极了一座雕塑,而熟悉他的两个人心里都清楚,此刻的他正在努力挣扎着。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携裹着雾气的风将三个人身上的热度吹散了许多,季听依然耐心的等着,哪怕手脚已经开始发凉。
许久之后,申屠川轻轻应了一声:“好,我会努力治疗。”
第169章
回家的路上,申屠川紧紧握着季听的手,仿佛一松手她就会跑一样,片刻都不得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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