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我就知道,哪怕我是一把剑,也不能这么做,因为这一次伤害主人的是昌平君,是这个人亲手拿着皮条将主人抽成这样的,原因是作战不利。
我沉默了,沉默的愤怒。打仗,不就是有输有赢吗?打败了固然有错,但谁又能保证百仗百胜呢?就算主人这一次输了,但他过去不是赢过很多次吗?
我一直觉得昌平君是一个守礼的、温和的、宽厚的长者,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直到后来我听说,主人这一次是败在光宇手上的。我在架子上看着主人,很是忧虑。
我隐隐的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希望这个感觉是错的,但很快,我的预感就应验了,孙山侯败了,昌平府一片慌乱,我从那些仆役的交谈中知道昌平府的两位大公子都已经丧命,孙山侯妃,那个端庄的美丽的优雅的女人陪着孙山侯一起自尽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主人穿白衣,而他的脸色,比身上的衣服还白。
噩耗一个接一个的传来。
昌平君被公孙侯召唤,然后就再没有回来,昌平夫人听到消息后当场昏厥,再醒来已是口不能言,五日后就去世了。
主人身上的白衣未换,脸色却越来越白。府中的仆役一片慌乱,我的身上开始有尘土,主人却不责怪那些仆役,他拿出银两分散给那些仆役,让他们离开,很多人走了,而还有一些人留了下来。
“公子,我们没地方去。”
“走吧,这里不安全了。”
“公子,昌平府一定会在您手中再次荣耀的!”
从已经有些模糊的镜面中,我看到主人笑了,依然是那样漫不经心的笑,但我却有一种无法控制的悲哀,我突然明白了那些丫鬟为什么会偷偷流泪,原来,当你难过到了极点,就想有什么东西从你的身体里流出。
我恨自己是一面镜子,我恨我什么都不能表达。
我是多么希望主人能流泪啊!
昌平府安静了,虽然还有一些仆人在,但整个府邸都寂寥了起来,不过我从这些人的口中知道,他们是欢迎这种寂寞的,这代表着没有人关注他们,而被忽视,在这个时候就是安全。
主人彻底的空闲了起来,他几乎足不出户,每日只是饮酒。他几乎不动,但却愈发消瘦,穿在他身上的白衣时刻都有一种要被风刮走的感觉。
他每日每夜都坐在那一晚和光宇一起饮酒的地方,我每时每刻都能看到他,看的多了,我恍惚的有一种感觉,这样……仿佛也不错?
会过去的吧,不管怎么样都会过去的吧,就像那些仆从说的那样,主人一定会重振旗鼓,一定会令昌平府再次的发扬光大。他现在,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只要他能度过了这最初的悲伤,只要他能改变立场,只要他向公孙侯臣服,只要……他就一定可以的!
如果到后来,如果我经历了那些事情,我会知道,主人是一定不会这么做的,但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而且,当时的思想也和后来不一样。那个时候,人们讲究尽忠,讲究知礼,但也讲究家族的延续。昌平府三个公子,两个已经丧命,虽然大公子已有子嗣,但兵荒马乱,即使是昌平府也不知道那位小公子现在身处何方,到底是活是死。
主人,很有可能是昌平府最后的延续,即使是为了祭祀,他也要臣服的。
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吧,所以主人才能静静的在这个院子里饮酒,然后那一天,我又见到了光宇,此时的他,高达魁梧,面孔黝黑,我仔细的分辨,也无法把他和当初那个粉嫩的小孩子联系在一起。
他依然穿着过去的衣服,但一步步走来,却带出了金石之音,他和主人四目相对,这一次,他们站了很长的时间,这一次,是他先出的声:“我来看看你。”
“只是看看吗?”主人的声音带了些沙哑,我有点恍惚,我好想很久没有听到主人说话了。
“烈阳,昌平府还需要你。”
“所以?”
“……你知道我的妹妹,今年,十四。”
他的声音真的非常非常的艰涩,在那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我都没有听到比这更艰难,更苦涩的声音,就仿佛说出这一句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可能也真是这样吧,因为在这一句后,他的嘴角有了那么一点血迹。
然后,我就听到了主人夸张的笑声,他一边笑一边道:“原来我烈阳还有这样的作用,原来我烈阳还有这样的尊贵,原来我烈阳不是一只死狗啊!”
“烈阳……”光宇有点惶恐的迷茫,他无措的看着主人,仿佛不知道怎么办,最后只有再一次叫出他的名字。
“你走吧。”主人在笑了一会儿后开口,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烈阳,难道你要永远这样吗?”
“这和你无关。”
“你到底想要什么?”
主人冷笑了一声,什么都没有说,光宇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突兀的开口:“我们已经找到伯带了。”
主人的身体一僵。伯带,就是昌平大公子的大儿子,那位据说已经被送了出去,但下落不明的小公子。也许是因为主人的脸色太难看了,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光宇又很快的说:“烈阳,我绝对没有拿他威胁你的意思,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让他受一点伤害的,但烈阳,你总要做一个选择啊。孙山侯已经死了,你没有必要在为他尽忠。我知道你很难办,但你带着伯带,能过很好的生活的。”
“再娶了你的妹妹吗?”
主人的脸上带着讽刺,光宇挣扎了一下,闷声道:“这样,大家就都安心了。”
联姻,在这个时候是非常重要的选择。昌平君之所以对孙山侯尽忠到底,就是因为和他有了联姻;孙山侯当初之所以要把表妹嫁给主人,也是为了联姻。
姻亲,也是不可割断的联系。
光宇走了,主人在喝了一晚上的酒后大发了一通脾气,然后把所有的仆从都给赶了出去,昌平府中的东西也被他扔出了很多,他屋里的东西更几乎全部都被丢到了外面。
然后,他换了一身衣服,他过去常穿的我第一次见到时的红衣。看着他在我面前梳头换衣,看着他那么深切的通过我看着自己,我只感到恐惧,我想大叫,想大喊,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是一面镜子,我只能静静的矗立在那里。
在做完这一切后,主人点起了火,很大的火,他在火中舞着剑,来回的纷飞旋转,那样的美丽,一直到几千年后我也依然无法忘记。
“烈阳——烈阳——烈阳——”
外面传来光宇的声音,那样的凄惨。
唔,关于名字的问题……这个,其实起个名字很容易的,之所以没有变,只是觉得不容易弄混,抓头~
番外2 镜子 (上)
保持着过去几十年风格的四方街,道路坑洼,人群涌动。卖各种二手货的摊子一长溜的排出去,人一不留神就有可能踩到什么东西,您要是踩到了什么破胶鞋,什么旧衣服那也就罢了,要是踩到了什么首饰、钱币那就有的说了。
张丹抱着自己的书包,小心的躲避着人群,同时留意着脚下,有几次他都想把包里的东西拿出来,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他要找一个大店,虽然店大欺客,但总归……不会骗他吧,而且就算骗了他,将来他也有地方找。
他在四方街来回转了两圈,最终选定了一个铺子,这个铺子不仅够大,而且还摆了很多东西,他看不出那些东西的好坏真假,只是觉得这应该就是有实力的象征吧。
他有些怯懦的走了进去,正在桌子前的中年男子看了他一眼,之后就又去看自己的笔记本了,他在屋子里来回的看了看,终于下定决心走了过去:“老、老板……”
“什么事?”
“您、您这儿收东西吗?”
那中年男子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然后才有些漫不经心的道:“什么东西。”
“我家祖上留下的。”说完,他怕对方不信,又道,“我奶奶的奶奶留下的!”
听他这么说,那中年男子却没什么激动的,只是不置可否的点了下头:“你带了吗?”
他左右看了看,正要开口,却见门那边走来两人,他立刻犹豫了起来,正想说什么,旁边的中年男子却已经激动了:“哟,白老!还有陈老板也来了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这话虽然带了几分戏谑,但中年男子的态度却是绝对热诚,上去握了手不说,还是两手都握:“还是两位有福,老马昨天才给我送了包上号的毛尖,今天两位就来了。”
“老马送的毛尖,那可要尝尝。”那位白老一边说着就看了眼张丹,“不打扰你生意吧。”
“怎么会,他说家里有个东西要送来看看,我这还没看呢,你们两个来了,正好帮着一起掌掌眼。”
“家里的东西?什么东西?”
张丹本是有点犹豫的,但听了老板先前的话,也知道这两个新来的,或者说这叫白老的是极厉害的人物,因此也不藏着了,当下就道:“是一面镜子,铜镜!”
这话一出,那老板脸上的表情立刻扭曲了起来,眼神都带了几分凶狠,白老道:“老木,别急,先看看东西嘛。”
老木道:“镜子,哼,又是镜子,合辙我这里是开镜子铺的了?一个个的都把镜子往我这里送,怎么,真看我好欺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