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羞语与安平县令一凛,交换了个目光:“准备好了,我等这就去唤人过来。”
“有劳。”大太监看上去十分感谢。
骤然进宫,安平众人皆惶惶然。一行人分了数辆马车往宫中去,其中大多数人都未曾见过姜莞,只知道她是安平的大恩人,但那毕竟是女皇。
祁国第一个女皇帝。
女皇帝姜莞今日兴致很高,零零九也十分开心,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见到沈羞语,也不知道她如今过得怎么样。
对于沈羞语如今过得如何,零零九是十分在意的,尤其是知道她的未来是由它变换心态后影响的,它更是多了一份紧张,生怕她如今过得还不如入京。
姜莞坐在上书房的累累案牍之后,将脑袋磕在一摞摞奏折上,双手自然下垂,一双眼灵动地转着,很不似皇上。
门外渐渐有了动静,姜莞立刻坐直,气势顿生。
只听大太监在门外询问:“陛下,安平县诸位已经带到。”
姜莞故作冷酷:“进来。”她觉得自己此时一定让人畏惧,吓吓沈羞语。
这样清寒的嗓音如琳琅碎冰,让安平众人心头一凛,更添敬畏。
沈羞语听着并不熟悉的语气,心中又失落又难过。她好像不认识姜莞了。
目不直视是宫中礼数,众人垂头站定,望着脚尖,不熟练地行大礼:“见过陛下。”
姜莞装模作样地道:“起来吧。”
人们便乖巧顺从地起身,依旧望地。
零零九对姜莞吓唬人的幼稚行为感到无言,她简直像民间七八岁的男生,忒讨人嫌。
“你别吓他们了。”它忍不住道,“我看沈羞语都要哭了。”
姜莞狐疑:“真的假的?她怎的还这样爱哭?”她就是逗逗他们,怎的这样脆弱。但听到沈羞语要哭,她好兴奋!不过考虑过她已经得罪狠了沈羞语,她还是遗憾地放弃把沈羞语惹哭的念头,打算与她和好了再把她弄哭。
零零九忍不住道:“分明是你太恶劣!”它都看出来沈羞语变化良多,才不信姜莞什么也没看出来。
姜莞顿时缓和语气:“逗逗大家,别紧张嘛!”
零零九顿时又觉得她像个并不会开玩笑的中年男人。
众人这才稍稍放松一点,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姜莞慢条斯理,语气悠扬:“大家都是熟人,算起来我还是从安平开始发迹的。如今我能坐在这里,离不开各位的一份功劳。”
众人愕然,不解其意。
安平县令适时解释道:“陛下还是郡主时我便真心追随,自多年前水患之后,安平重大决策皆来自郡主,不,陛下。如今安平欣欣向荣,与陛下息息相关,都是陛下指导有方。”
除了姜莞的人以及县令本人与几个心腹,鲜少有人知道此事。
乍一知晓安平数年来的快速变革与姜莞有关,所有人都面露惊讶。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惊讶于那样多计策出自陛下之手好,还是惊讶于陛下从那么早就开始……布局,或者说是实验。
沈羞语惊得抬起头来看向姜莞,心中纷乱,又是吃惊又是敬佩。那时候她只想着水患,远远未想过那么多,出城后还大病一场,没想到姜莞自那时就有鸿鹄之志,真是厉害!
只不过沈羞语这一抬头正好对上姜莞的目光,就见姜莞对她轻佻地挑了挑眉。
她又羞又恼,脸一下子红了。
第205章 你若还生气,咱们就先……
姜莞勉励众人几句后便招手:“赐座。”
大太监令禁卫军搬了舒适的椅子入内,请众人坐下。
人们拘谨地落座,对获得这份殊荣感到受宠若惊。
姜莞又问起一个个对安平改变的看法,所有人看她并不严肃,反倒是个年纪不大的活泼小姑娘,不由渐渐放下心防,也愿意和她说些自己的看法。
不得不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实在很有道理。
祁国前进的方向一直掌握在姜莞手中,她目的向来明确,但为达目标又有很长的路要走,一路上总有不确定的时候。她唯一能衡量自己做得正确与否的就是看自己的法令颁布下去是否有利于绝大多数百姓,以及女子。
她本是想通过畅所欲言拉近距离好吩咐大家去为她尽心尽力做事,一听之下倒从中受益匪浅。
因为本就是百姓出身,安平城这些入京的人们诉求也更加直接。因为直接,也体现了百姓们的真实需求。
姜莞拿了纸笔认真记录下来,更显她郑重其事,重视每个人的意见。
沈羞语坐得离姜莞不远不近,望着她一举一动颇感慨,只觉得如今她做女帝已经做得很像模像样,心中很为她高兴。
起初人们还不敢很大胆发言,后来看姜莞实在很和气,谈兴也就越发浓了。
一场谈话,君臣皆欢。
姜莞微微一笑:“其实此次召你们前来京城,是有要事要托付你们去做。”
众人不知是何事,心中惴惴,却也硬声道:“必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
“这样很好,我很喜欢。”姜莞夸了两句,“孤有意将祁国各城皆改作安平那般。”她开诚布公,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们皆是安平各行各业最出色的人物,最了解安平是如何发展起来的,我要你们创造许多安平。”姜莞深谙说话技巧,该自称“我”时便自称“我”,以拉近双方距离。在希望别人为她做事时,她向来很会说话。一旦不有求于人,她就最为气人。
“是。”是人都喜欢被认可,得到女帝的肯定,众人心中比吃了蜜甜。又听她要求许多,更觉得是她信任他们的表现,当下人们只差满口保证。
姜莞又予以封赏。
她在户部之下单辟出一个部门出现,负责全国安平化的推进。新部门最高官位同三品,门下各人也有五品官职。
一下子成了官身,众人颇有惶恐的喜悦。尤其是其中不乏女子,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还能为官,冒着被姜莞责骂的风险也要再三确认。
“陛下,我们也能为官吗?”
姜莞诧异:“谁们?”
“我们。”女人们指指自己。
“为什么不能?”姜莞睁大眼,“你们不想做么?”
确定这任命是给自己的,女人们脑子一下子热起来,只觉得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涌上头顶,眼眶都热了。
“想的,想的。”她们连连补充,生怕陛下一个不悦收回成命。
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努力得到实际回报更有意义的事了,
姜莞反应过来,对之一笑:“我都可以做皇帝,你们自然也可以为官。”
人人喜悦,除了沈羞语。姜莞并没有给她安排什么一官半职。
在最初的喜悦后,众人很快意识到这回事,满怀歉意地看向沈羞语,又看看姜莞,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提醒陛下忘了个人。
沈羞语自然是有失落的,却也不会因此埋怨或记恨姜莞。她倒很快想好,实在不成再回去继续做她的山长。
事情已经交代妥当,姜莞大有卸磨杀驴的意味,打发众人离去,又叫住沈羞语,语声娇嗲:“沈山长,你留一下,我有事要交代给你。”
众人便露出和善地笑看向沈羞语,目光中皆是恭喜,各自从御书房中退了出去。
沈羞语原要走了,又突然被留下,后知后觉要与姜莞单独相处,倒有些不知所措。
说到底是姜莞骗了她,可她竟然对姜莞有些心虚,也实在是很奇怪。
“咱们好久不见了,我很想你呢。”姜莞从桌后站起,亲昵地过去挽住沈羞语的胳膊,在她身边坐下,俨然一个好姐妹。
沈羞语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怎么也没想到她脸皮这样厚,绝口不提过去骗她的事。
她望着姜莞喜气洋洋的一张讨好的笑脸,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口出狂言:“你不是死了么?”她说完幽怨地望着姜莞,眼眶红了。
那时候她真以为姜莞死了,回安平的一路上眼泪就没断过,后来更是每每想到此事便会心痛如绞。
零零九在姜莞脑海中吭哧吭哧地憋笑:“女主哪有那么好糊弄,我就知道她一定忘不了这事。”
姜莞嘴一扁,恶人先告状:“原来你盼着我死啊,亏我一做皇帝就想着将你接来。知你要来,我还开心了好久。这几日烦心事可不少,知道你来,我都不心烦了。”
沈羞语急忙解释:“我哪盼着你死了?”她听到姜莞说起烦心事,对之一下子心软了。
“那我还活着,你开不开心?”姜莞凑过去问。
沈羞语听她这么问,心中一点儿怒气也不剩,反倒很是想笑。她可真是世上最无耻最可爱的人。
但沈羞语依旧沉着脸,反而问她:“我若是还生气,你怎么办?”
姜莞理直气壮:“你若还生气,咱们就先别说话了。”
沈羞语又无奈又好笑:“你怎么这样啊!”
姜莞对她微微一笑:“我没让你与他们一同,你生不生气?”
沈羞语摇头:“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如此做,自然有你的理由。”
姜莞在脑海中与零零九道:“你看,沈羞语好可爱,比相里怀瑾他们可爱多了!”
零零九忍不住道:“你既然觉得她可爱,就少欺负她。”
“我哪有要欺负她。”姜莞分辩。
她对沈羞语笑笑,并不很严肃道:“我是有我的理由,想请你帮一帮我。”
沈羞语问:“你想我帮你什么?”
姜莞拉她起身,带着她到桌前来。沈羞语也配合着她走,尽管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只是看到桌上堆成小山的奏折,沈羞语还是忍不住眉头直跳。她见不得东西摆放得杂乱。
姜莞从中抽出一本簿子,翻了一眼确定是自己要找的那本,将之递给沈羞语。
沈羞语很佩服她这乱中取物的本事,能一下子抽到自己要的东西,可见姜莞已经和这份乱融为一体。她接过簿子问:“这是什么?”
“你看看就知道了。来,你坐着慢慢看。”姜莞请她坐下,自己也没闲着,拣了奏折批阅。
托姜琰的福,秦太傅一死,又换了皇帝,折子重新纷纷扬扬地往她这里递,不再经大臣们之手。
也实在是因为京中大臣经过她与姜琰两个人的摧残后没剩下几个。
这正是姜莞想要的,不破不立。
沈羞语先看了会儿她批阅奏折,才将目光落到姜莞交给她的册子上,好奇地翻开第一页,神色大为震动。
其上赫然是龙飞凤舞的数个大字:京城女子现状及日后境况改良之我见。
她攥着书页的手指泛白,向下看去。
房中一片安静,只有笔与纸摩擦的沙沙声,以及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