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将那瓶□□放到袁一手中:“本宫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明日晌午本宫在村外的树林等你。尽早做决定,不然时间过了,有解药也不救不了令月。”说罢,她迈开步子与孙满贵匆匆离去。
袁一在门外待了好一会儿,整理好满心的悲愤和伤痛方才进房。他走到床边坐下,柔情地抚摸着太平憔悴的脸蛋,太平睁开眼,问道:“刚才,是谁来了?”
“几个猎户,邀我一起上山打猎。”
“哦。”
他紧紧握着太平的手,微笑道:“我刚才听一个猎户说,以前,他媳妇也得了这样的怪病,都以为治不好,可过了几天竟然好了。我想娘子患的就是这样的病,过几天就会好了。”
太平神情悲伤道:“万一我不像她,再也好不了,那该怎么办?”
“那我就陪着娘子去另一个世界。”他凝望着太平,嘴角依旧挂着微笑,似乎他说的不是一件可怕的事,而是一件幸福的事。
太平流露出一丝惊讶:“你真愿意陪我一起死?”
他点点头:“我活着的意义是因为你,如果没有你,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到时,我们牵着手走过奈何桥,求孟婆少给我们一些孟婆汤,让我们把对彼此的记忆留到下辈子,再重新来过。”
太平缓缓地抬起手,抚摸着他的脸庞,伤感道:“如果真有下辈子,我不要再生在皇家,我要做一个平民女子,而你也做一个寻常百姓。下辈子,我要和你生在同一座城,同一条街,我们两家的大门相互对着,这样,我们随时都能看到彼此,认出彼此,不需要浪费太多时间寻觅彼此。”
他点点头:“嗯!”
俩人深情地凝望着彼此,沉默良久后,袁一开口道:“娘子,今天你想去哪儿,想做什么,我全都听你的。”
太平想了片刻道:“我想再吃一次你做的寿喜锅,不过,这次我想待在伙房看着你做。我想到你常去的那片林子,跟你一起打猎。我还想,在我们许下誓言的悬崖上再看一次夕阳,再看一次月亮,再看一次日出。”
他点头道:“好!我们今天有很多时间,可以一件件地来做。”
袁一拿来几张被子放在伙房的草垛上,然后将太平抱到草垛上坐下。
他一边做着寿喜锅,一边跟太平说着话,见太平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说着。
他很心疼,想要安静下来,让太平休息一会儿,可他又怕□□静,太平会睡着,再也不会醒。因此,他又不得不找着有趣的话题,努力逗乐太平,让她不要睡着。
晌午,他们吃过饭,袁一便拿上弓箭,背着太平往山林里去。
在一片遮天蔽日的茂林中,袁一和太平正靠着一棵大树坐着,袁一远远看到一只麋鹿跑进林中,他赶忙起身,从背后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待他瞄准麋鹿,正要射箭之时,身后的太平扯了扯他的衣裳,道:“小鹿这么可爱,我们能不能别伤害它?”
袁一收起弓,转身看着太平,满脸无奈道:“刚才野猪来了,你说它可爱,现在麋鹿来了,你又说它可爱,再这样下去,我们可要空手而归了。”
太平笑道:“它们真是很可爱嘛!”
这时,一个雪白,毛茸茸的兔子一蹦一跳地从附近的草丛中窜了出来,看见兔子,袁一道:“真正可爱的猎物来了,可这次我不会再放过它了。”
“不要……”
没等她把话完,袁一就飞身向前将兔子捉住,而后,他抱着兔子走回太平身边,笑道:“猎物到手,我们就不算空手而归了。”说着,他蹲下身子,将兔子放到太平怀中:“娘子,你说我们是把它红烧,还是清炖呢?”
太平温柔地抚摸着怀中的兔子,听到他这么一问,太平大惊失色道:“我们真要把它?”
他在太平的鼻子上点了点,笑道:“傻丫头,我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
太平娇嗔道:“讨厌!”
在悬崖边,他们坐在一棵苍劲的青松下,袁一从身后环抱着太平,而太平则将头倚在他肩上,一脸安静地看着天边的绚烂的晚霞,渐渐被一团团铅色的云覆盖。
当橘黄的落日倾洒最后的光辉,整个天地都为之色变,那是一种金色混合着橘色,又参杂了大量鲜红得来的色彩。这种光辉使天地万物都沉浸在强烈而昏暗,柔美而凄凉的色调中。
黄昏之后,黑暗来临,当眼睛适应这种黑暗之后,突然发现闪闪的繁星已经洒满天穹,月牙儿也攀上天穹,娇俏地俯看人间,让迷离的银辉缓缓地在天上人间流淌。
黎明来临前,天地陷入了极致的黑暗之中,虽然很短暂,可对袁一来说却很漫长,就像一场对他纠缠不休的噩梦,总是在每日的这一刻到来,在黎明的第一抹晨光中结束,看似很短暂,可带来的沉痛却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
这时,天空渐渐明了,鸟儿欢鸣现了,氤氲的晨雾袅绕在山间,早起劳人的絮语伴着清风飘来。袁一看了眼怀中的太平,见她半睁着眼,眉心紧皱像是正在与身体的痛苦抗争。
见此,袁一心如刀绞,他想要让太平结束这种痛苦,可他不想失去太平。左右为难之时,他的手不自觉的伸进兜里,拿出武后给的那瓶□□,一个强烈的念头涌进脑中,他抬起颤抖的手拔下红色的瓶塞。
当药瓶靠近唇边时,他听到太平开口道:“相公,你觉得宁谣怎么样?”
听到问话声,他慌忙将药瓶收回兜里,愣了片刻,方才答话:“她很好。怎么说起她了?”
太平仰着头看了眼他,笑道:“我也觉得她很好。万一……”她停顿了片刻,方才继续道:“我不在了,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可你不能再爱别的女人,不许再娶别的女人。不过,宁谣例外,她心地善良,又很会照顾人,你可以娶她,但不能爱她,因为,你只能爱我。”
袁一沉积在心底的万种情绪突然被这番话触动,顷刻间化作泪水倾泻而下。他哽咽道:“这辈子我只有你一个妻子,除了你,我不会再爱任何人。”
太平抬起手替他将泪抹去,柔声道:“一直以来,都是你在保护我,可那晚看到你流泪,知道一个再英勇,再强壮的人也有需要保护的时候。我听说,人死就会变成夜空的星星,守望着世间最亲近的人,我不会离开,只是在另一个地方守护着你,如果你想念我时,就抬头看天空,如果看到有颗星星在闪啊闪,就是我在向你眨眼睛。所以,不要为我伤心,你要勇敢坚强,继续做我心中的英雄!”
他摇头道:“我不要你变成星星,我要你好好活着,要守护,也是我来守护你。”
太平神情哀伤道:“我会努力好好活着,可万一”
他打断道:“不要再说了,我要你好好的活着,你也累了,睡一会儿吧!”
“嗯。”太平闭上眼紧紧靠在他怀中,眼泪不自觉地从眼角默默留下。
他看了眼在怀中睡去的太平,他心痛万分,他有死的勇气,却没有失去太平的勇气。他知道来世不过是个美好的谎言,他想要在这一世,看着太平好好的活着,即便她不再属于自己,那又怎么样?只要她活着,就能再看到她,这样就足够了。
第161章 一场谎言
袁一有了决定,便如期到树林赴约,他以为与武后的交易,只是失去了他拥有的全部。可是他不知道,武后这个魔鬼不仅要夺走了他最爱的人,还要给他戴上了奴隶的枷锁,让他失去自由,成为一个权力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棋子。
这场阴谋,这次交易都是因为太平而起,可她却像个局外人,从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因而,当她突然好转,渐渐康复,她只当是老天眷顾,除了感恩,她也倍加珍惜现在的幸福生活。
太平总会把这种幸福表现在脸上,言语间,甚至各种细微的动作中,而袁一也会这样做,不过,太平的幸福是发自内心的,而袁一只能算是强颜欢笑。
这些日子,他在太平面前尽量表现得一如往常,努力维持着一贯的生活轨迹,小心地掩盖着即将开始的谎言。
当他知道自己要说这样的谎言时,他知道这是天底下最恶毒的谎言,而且,还需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圆这个谎。
即使他什么都知道,可他别无选择。他想,如果能让太平幸福,自己做一辈子混蛋又有什么所谓!
他以为自己准备好了,可以勇敢面对,毫无顾忌地放手。
可这晚,他打猎回到家,看到案几上摆着几道秀色可餐的小菜,正纳闷时,看到太平拿着一碟红烧鱼走进房中,看到袁一愣在那儿,便道:“你去洗手,就快吃饭了。”
袁一回过神,疑惑道:“今天,我在树林打猎时,看到宁谣也在那儿,这些菜是?”
太平满脸得意道:“今天的这些菜全都是我亲手做的,不错吧!”
看着一道道做得像模像样的菜,袁一不由得泛起阵阵心酸,以前的太平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却为自己做出这样好的饭菜。她下了多大的决心,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又忍受了多少的辛苦,才能做出这样好的菜?
见他陷入沉思,太平放下手中的鱼,拍了拍他道:“怎么不说话了?是被你娘子的厨艺吓到了么?”
袁一笑了笑:“是啊!我真被吓到了。”
太平看了他一眼:“我发现你最近老是晃神,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哪有!可能最近感觉有些累,才会这样。”说着,他便走到案几边,指着那碟卖相不错的红烧鱼,转移话题道:“这鱼也是娘子做的吗?”
“当然!”太平走上前,拿起一双筷子递给他道:“你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袁一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到嘴里,这是他继萝卜丝之后,第二次品尝太平的厨艺。当鱼肉碰到舌头时,他感觉如胆汁一般苦,如浓醋一般酸。此时,他舌尖尝到的味道,就如同他心中的滋味,酸的是失去,苦的是一辈子失去。
他经历过人生的起起落落,直面过最残酷的战争,也见识过人性的丑陋,并且能够无视这种残酷,这种丑陋。这些阅历让他的心饱经风霜,变得坚如铜墙,硬如磐石,任何事物都无法将其撼动。
可就在一瞬间,一块小小的鱼肉就把他辛苦建立起的坚强,刚硬敲得米分碎,他变得脆弱不堪,连控制眼泪的力量都没有,只能任由泪水决堤而来,倾泻而下。
这时,一旁的太平见他流泪,不由得愣了片刻,而后,拿起筷子也夹了些鱼肉放到嘴里尝了尝,感觉咸得难以下咽,慌忙吐了出来,又拿起一旁的茶漱了漱口。
太平摸了摸额头:“这鱼,盐放得好像有些多了。”说着,她看了眼袁一,皱眉道:“虽然是咸了些,可也不至于难吃到哭吧!”
听到这话,袁一方才回过神来,他抹去眼泪,笑了笑:“没有。刚才眼睛进了沙子。我先去洗手。”
他转身落荒而逃,他希望能尽快掩盖自己的脆弱,以最好的伪装再次出现在太平面前,更希望武后的那些计划能够早些进行。他怕自己会脆弱得向太平袒露一切,也怕自己会重蹈覆辙,带着太平远走高飞,又害她再一次承受武后的惩罚。
可终究他还是将这些念头忍住了,在煎熬中等待着幸福的结束,痛苦的开始。
这日傍晚,正在房中呆坐的袁一听到敲门声,便起身开门,看到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子,他将一封信交到袁一手中,道:“侯爷,让卑职传话,一切安排妥当,若已下定决心,按计划进行。”
袁一沉默许久,深深吸了口气:“我已经决定好了。”
男子点点头,转身而去。
袁一回到房中,将信凑到刚点好的烛火下,他看到信上内容十分简单:今晚戌时,村南荒宅。
他刚看过信,就听到园门被推开的声音,他知道是太平从河边洗衣裳回来了。见此,他心想,男子刚走,太平就回来了,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神兵司布局之精心一如当年。
当太平走到门外,他把信放到烛火边点燃,却刻意保留下村南荒四个字。见太平推门,他便将烧毁的信纸放到脚下踩了踩。
这时,走进房里的太平闻到一阵烟味,而后又看到他脚下的动作,太平极其机敏,见到他的种种举动,便起了疑心,问道:“最近在村子里时常看到一些陌生面孔,方才我从河边回来时,又遇到一个陌生男子,看样子像曾经过这里,相公有没有看到?”
袁一拿起手边的茶壶倒了杯茶,摇摇头道:“没有。猎户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里的村民,娘子不一定全都见过,所以,才会觉得陌生。”
太平沉思了片刻,点点头:“可能吧。对了,你记不记得,前几天我跟你说过,我看到一个很像神兵候的人,可等我追上去,那个人就不见了。”
她停顿了片刻,继续道:“不知道是不是我太多心,我总觉得,母后虽然走了,可她却让神兵候暗中监视我们。”
袁一走上前拿过太平手中的洗衣桶,笑了笑:“她可是堂堂武皇后,既然开了金口答应成全我们,应该不会反悔,就别再疑神疑鬼了。你也累了,衣裳我去晾,你就坐下喝杯茶,休息一下吧!”
太平点点头:“也许,真是我想多了。”
将近戌时,袁一找了个借口出了门,而后,直奔信中所说的村南荒宅。
当他走到荒宅前,他突然停下脚步,看了看天空凄冷的月色,又看了看四周荒芜的杂草,残破的房屋。他心中骤然涌起一阵强烈的痛楚,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方才走上前,用无力的双手缓缓推开那扇爬满藤蔓的门。
此时,神兵候正背着手站在房中,一束束银色的月光,透过屋顶的破洞照入房中。这样半明半暗的光线,使得房里显得更为静谧,而晦暗月光下的神兵候显得更加深不可测。
袁一走到房中,看了眼背着身子的神兵候:“我来了。”
神兵候没有转过身,只是点了点头道:“公主还没到。本候再问你一句,真要这样做吗?”
“没错!公主只是我获得高官厚禄的筹码,既然,我的条件娘娘都答应了,那我就要做戏做得到底,让公主彻底对我死心,然后,心甘情愿地回到薛驸马身边。”
听到这话,神兵候转过身,用一贯敏锐的眼神直视他的眼睛。
遭遇这样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神,他并没有半分退缩,依然淡然自若道:“我知道这样很卑鄙,可我为了大唐,为了皇上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最后,得到了却是一顶反贼的帽子。若不是我玩狠的,在朝堂上来了那么一出,反贼的罪名恐怕一辈子都难以洗脱。我再卑鄙,再无耻,也只是把他们欠我的拿回来!”
神兵候长长叹了气,低头沉默良久后,方才开口道:“娘娘把这差事交给我时,告诉我,你带着公主逃婚,其实早有预谋。你的目的就是,胁迫娘娘和圣上给你高官厚禄。”
神兵候停顿了片刻,方才继续道:“这些听起来好像合情合理,可仔细一想,他们主宰天下,现在能满足你的要求,以后也随时能给你的东西,甚至你的性命拿回去。你并不傻,应该懂得这样的道理。因此,我用了一些方法,明白了你的苦衷。”
说着,神兵候叹了口气:“若换做是我,也会这样做。因为,我比你更清楚,娘娘只要决定了一件事,哪怕用一辈子也要达到目的。没想到这回,她连我都骗了!”
神兵候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可此时,袁一却看到他脸上写满了愤怒与沮丧,不像寻常主子与臣仆之间该有的情绪。倒像是付出了真挚的情谊,却受到了对方的欺骗,而表露出的一种伤心。
第162章 无耻混蛋
见神兵候如此,袁一又想起当年贺兰敏月的案件,那时,几乎所有人都认定武后就是凶手,可神兵候却处处袒护她。
联想到这些,袁一察觉出一些事情,便试探性的问道:“我曾听说,侯爷一直都未娶妻成家,是因为一个女人。我知道,身在官场难免需要左右逢源,可是,以侯爷的权势,圣上对侯爷的信任,侯爷并不需要依附皇后。这些年,侯爷竭尽所能为皇后办事,还为了让令月不远嫁吐蕃,甚至甘愿承受牢狱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