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拱了拱手,笑道:“上官姑娘冰雪聪明,实在佩服!我也不拐弯抹角了,确实想与姑娘说些事情,可否?”
上官婉儿点点头,停稳了舟,道:“我的荷花还没摘够,公公若不嫌弃,能否到舟中说?”
他上了舟刚坐下,就听上官婉儿问道:“总觉得,公公有几分面善,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其实,初见上官婉儿时,他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记不起在哪见过。突然,被她这么一问,心中反倒惴惴不安起来,毕竟太监不是他真正的身份。
他装作回忆道:“见过吗?”
“想必是我记错了。”
袁一看着在满塘新绿的映衬下荷花开的妖娆多姿,好奇道:“现在才三月天,这荷花开得是不是太着急了?”
轻摇水桨的上官婉儿,笑了笑:“这荷花是从南诏国引进的特殊品种,再说,在宫中新奇的事,有何止一两件,这样,才有别于民间。”
他笑着点点头,看了眼上官婉儿手中的桨,起身道:“既然有事相求,就给我一个献殷勤的机会吧!”
交换好位置后,他摇奖继续往荷塘深处前进,他心想,不能让上官婉儿看出自己过于关心刺客的事,暴露了身份,只能编个瞎话,再套她的话。
待理清思绪,他开口道:“事情是这样的,前几日,我值夜守在大殿外,看到一个黑衣人朝我走来,我被吓得呆住了,当他再走近些,我竟然看到他的眼睛闪着绿光,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消失了不见了。”
他故意哆嗦了一下,继续道:“自从那晚后,我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姑娘忠心护主时,曾与刺客打过照面,我就想问下,那刺客究竟是不是那副模样?”
上官婉儿浅浅一笑:“公公,专程来莫非就是为了给我说鬼故事?若公公想打听刺客的模样,实在抱歉,那晚刺客蒙着面,当时我又命悬一线,什么都记不清了。”
说话间,他看见上官婉儿眼中闪现着玲珑剔透的光芒,心中不觉生了几分寒意,可隐隐察觉到她话语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对劲。
在他陷入沉思之时,采着荷花的上官婉儿唱起了曲子,歌声空灵婉转:“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渐渐地,空灵婉转的歌声消融了他的疑虑,他闻着不时飘来的荷香,心不觉迷醉了,他知道带来这种感觉的不仅仅是荷香,更是眼前这个看似纯美,却满身是迷得女子。
舟靠岸了,上官婉儿将荷花装进布袋,敏捷地跳上水桥,舟身猛烈一晃,惊到了出神的袁一,他放下桨,将舟栓到木桩上,跳到岸上。
正要告辞,听到上官婉儿道:“这时节自雨亭很清静,公公要进来喝杯茶吗?”
他环望四周美景,竟不忍心决绝上官婉儿的盛意,他微笑着点点头。
他一走进自雨亭,浓浓清雅气息扑面而来,正在他观赏书案上雕刻精美的象牙笔筒时,上官婉儿已将屋中的火炉点上,她将手放在炉边烤了烤道:“虽已是初春,可这儿还是有些阴冷。”
他看着窗外的雨帘,道:“那姑娘为何不搬去别处呢?”
上官婉儿望着满塘的荷花,出了会神:“因为贪恋这儿的景色,别站着了,这边坐吧!”
袁一坐到凳上,看着她将玉制的茶具摆上,而后,将香木放到茶炉中,这时,他随口问道:“前些日子,听说姑娘要回月欢宫,怎么一直没回来?”
上官婉儿从锦盒里取出一只葫芦,将其中的水倒进壶中,回答道:“皇后娘娘想让我晨间在这里采集露水,所以,就让我多留些日子。”
“采集露水可是件极费工夫的事,你的伤好了吗?”
上官婉儿将玉壶放到炉火上,道:“已经好了,多谢公公关心。说到采集露水,这个月晴日还算多,露水已收集了一葫芦,泡茶也够用了。”
“这样就好,你便能省了件麻烦事。”
上官婉儿用茶勺取出茶叶,放入煮沸的水中,轻描淡写道:“虽有了一葫芦,但现在已经煮了。”
他惊诧的看了眼炉上的茶壶:“那你不是又要再辛苦一个月了?”
“那倒未必,其实在泉水中放些荷花的花米分,也能蒙混过关,不过,别人喝味道有八成相似,我若喝也有三成。”
他不解道:“别人有八成,为何你只有三成?”
“我知水中奥秘,便会用超出常人的味觉品尝。”
他点点头:“能用露水泡茶,享用之人不是圣上,就是皇后娘娘,若漏了破绽,难免会有欺君的危险。”
“味虽只有八分,可你说的,又添了两分。”
袁一拱拱手:“佩服,佩服!世间女子虽多,可像姑娘这样有胆识,极聪慧,恐怕难有一二。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你把这些说给我听,就不怕我说出去吗?”
说话间,上官婉儿已将倒好的茶递到他手中,他尝了口,果真是清冽无边,茶香延绵。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假话是,我信任公公。真话是,公公私入自雨亭,已是死罪,饮了茶便成了共犯,论罪可不在我之下。”
他一惊,差点把茶洒落,心想,深宫是波谲云诡之地,向来不能轻信,若今日她真有心设计,自己早已掉入陷阱中。
上官婉儿看出他心中的不安,粲然一笑:“不过是个玩笑,公公何必介怀。公公为皇后娘娘办事,捉拿刺客,来到我这儿,自然要殷勤招待一番。”
他的心差点跳出嗓子眼:“你怎么知道?”
上官婉儿笑而不语。
他呆了半晌,越想越觉得,这个上官婉儿透着诡异的机敏,他慌张起身:“我先告辞了。”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保护好信任你的公主,才是最紧要的,其它,多做多错。”
他不解道:“那看谁都不顺眼的丫头,才不信任我!”
“在月欢宫,你应该见识过,那些宫人如何对她阳奉阴违,她只是装不知道而已,不然,那日也不会让郑掌事卧冰求鲤。只要以心换心,她会信任你的。”
晚上,袁一躺在寝殿的屋顶上,见躺在床榻上的太平又拿出藏在枕头下的布偶,窃窃私语起来,他翻了个身,望着漫天星斗,自言自语道:“这丫头,白天对人嚣张跋扈,晚上对着布偶反倒温声细语起来,这丫头的心思,还真叫人看不懂!”
第5章 公主交锋
这时,他想起白天上官婉儿说过的那些话:“这视人命如草芥的丫头,既刁蛮又多疑,得到她的信任,恐怕比摘下天上的星星还难吧!”
他突然想到一些事情,猛地坐了起来,喃喃道:“上官婉儿好像知道我的身份,也了解我进宫的原因,为什么不是让我抓刺客,而是让我获得公主信任呢?”
“看来她知道的,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多。不过,她心思缜密,一眼就能把人看透似得,要想从她那儿得到些什么,恐怕不容易。好在平时有所积累,对女人心思还算了解,要听她们说真话,就必须先哄她们开心,再投入几分体贴入微,当她们心生好感时,自然水到渠成。”
说着,他看了眼四周:“我竟然对着空气都能说上一整晚,再这样待下去,我不是变成疯子,就是傻子,得加紧行动了!”
在自雨亭,黎明前,一轮圆似玉盘的月还挂在天边,月辉下的荷塘中弥漫着淡淡的薄雾,显得异常静美。这时,在荷塘中响起“哗哗”的桨声,上官婉儿驾着小舟穿梭在绿荷中采集露水。
此时,带着满身月辉的袁一走上水桥,当看到荷塘中的上官婉儿,他微微一笑:“果然在这儿。”
说罢,他纵身跃起,如凌空的仙鹤般踩着塘中的荷叶,飞身来到舟中,此时,上官婉儿正起身用葫芦接着荷叶上的露水,怎料舟身突然一晃,她一个重心不稳,险些掉入水中,幸好被舟中的袁一拦腰抱住:“姑娘,没事吧!”
上官婉儿仰头看着他,皱眉道:“怎么是你?”
“不然,姑娘以为是谁?”
“你已经抱了我很久,打算什么时候扶我起来?”
“立刻!”说着,俯身的袁一扶起上官婉儿,低头道:“那日你不是说,用泉水就能蒙混过关,今日怎么又在采集露水?”
上官婉儿脸色阴沉道:“这里很静,你的话我能听到,有必要靠这么近吗?”
袁一向后退了步,坐下道:“这样,可以了吗?”
上官婉儿道:“世上没有绝对,可有万一,所以,凡事都不可能做到十分,最多不过九分半。”
“好吧!我承认说不过你。”
“你不呆在月欢宫保护公主,来这儿干嘛?”
“半个时辰前,金吾卫已经进入白天的巡岗,戒备程度是晚上的三倍,如此,我便能得到一个时辰的空闲,以往都会利用这个时间睡上一觉,可今天睡不着,就想着出来走走,不知不自觉就来到了这儿。”
上官婉儿点点头:“我还要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请说。”
“照理你的轻功应该很好,踩着荷叶来到这儿,一点响动都没有,可你落到舟上,却让舟晃得那么厉害,我还差点摔倒,不明就里,还以为你故意如此,占别人便宜。”
听到这话,袁一心语:“爷的!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她,可姑娘总有些少女心,这花前月下,还是这招屡试不爽的英雄救美,不但,没让她觉得这是浪漫,还让她把我看成了色狼,我看她是理智得过头,压根不知道情怀是何物?”
面对上官婉儿看似委婉,实则严厉的质问,他不免有些尴尬道:“这里可是皇宫,而我又是太监,你是不是想多了?”
“这话对别的宫女说说就算了,可对我好想没什么说服力。”
他笑了笑:“说起来,以我的轻功的确不该让舟摇晃,可不知为何,越靠近你,我的心就跳得越厉害,一下子变笨慌了手脚,这样,到底是我的错,还是你的错?”说完,他才意识到,为了掩盖自己心虚,竟然说了这么多不着边际的话。
上官婉儿像是看透了他的尴尬,道:“我也不为难你了,不过,如果你为刺客的事而来,要说的,那天我都说了,如果觉得有疑问,我也是爱慕难助。”
“你怎么就知道,我来一定就是为了刺客的事,兴许我是喜欢上姑娘,做些事博取好感。”说罢,拿过上官婉儿手中的葫芦,笑道:“比如这样。”
说罢,他从舟上跃起,足尖踏着碧水,如滑行在水面一般,穿梭在众荷之间,不过片刻功夫,他就回到了舟上,上官婉儿接过他递来的葫芦,摇了摇道:“好像只有半葫芦?”
“确切的说,还不到半葫芦。”
“以你的功夫,装满一葫芦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没错。要是今天把它装满了,明天,后天不就没借口来这儿了?”
这时,黎明来临,旭日将黄灿灿的阳光洒满荷塘,上官婉儿看了眼迷蒙光线中的袁一,笑道:“你就知道,明天,后天我一定会来采集露水吗?”
“采集露水必须在黎明前进行,所以,只要我每天都在这个时辰来,总有天会碰上你。”说罢,他飞身穿过荷塘,消失在熹微的阳光中。
这几日,袁一都会在黎明前去到自雨亭,可每回都扑了个空,但他并未放弃,依旧每天都会往自雨亭跑一趟,他相信总会再遇到上官婉儿。
这日,在丹凤门前,出宫办事的袁一排在等待查验身份的队伍中,这时,前面一名小太监被金吾卫拉了出来:“月欢宫的公公,我都见过,没一个长得像你这样的,从实招来,是不是假借他人身份,偷跑出宫?”
小太监道:“我就长这样,怎么着?这是腰牌,这是鱼符,手续齐全,你敢不放我出宫!”
金吾卫道:“你这小太监还挺横!跟我去内侍司走一趟。”
说罢,金吾卫拎着小太监的衣领走了过来,这名金吾卫刚好认识袁一,见到他便上前打招呼道:
“高公公,出去办事吗?”
他微笑着点点头:“是啊!你手里提着的是?”
“正好,这家伙冒充月欢宫太监,你替我认认。”说着,金吾卫像提着一尾鱼似的把太监的脸转了过来。
当看清太监的容貌,他心中暗惊,太平公主!
看着太平的囧样,他强忍住笑,连连点头道:“是的!快放下!”
金吾卫放下太平,狐疑道:“你可认好了,他当真是月欢宫的太监?”
“难道骗你不成。”
金吾卫心中虽有疑惑,可见袁一说得这么肯定,也只好给太平放行。
出了宫门,袁一看到太平提着的竹篮中,有只猫咪掀开盖在篮上的布,探着脑袋,对着太平“喵喵”叫唤着。
袁一奇怪道:“公主,带着这猫是要去哪儿?”
太平四下看了眼,不悦道:“狗奴才,叫什么叫,怕别人不知道我的身份吗?出了宫,就叫我公子。”
袁一点点头:“奴才要去这边采办,公子请便吧!”
其实,他这么说,是了解太平的脾气,既然她一个人偷溜出宫,就是不想让人跟着,所以,先随了她的意,再暗中保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