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人,之前年少的时候我刺过您一剑,一直很后悔。一直想着当面找您道歉,让你也回砍我一刀,可是也没机会了。好像他是那个要为自己哥哥报仇的少年,哭哭啼啼的。
我在后来才看到哥哥的信,他说,其实您是好人,哥哥为国而死,死得其所。
现在我知道错了,周大人您肯原谅我吗?中年人看起来很老实,局促不安,又忐忑。
周峰张了张嘴,想摆摆手说没什么,都过去了。
可是他毕竟不是「周峰」。
没有替人原谅的资格,虽然那上林的「周峰」,可能并不在意那一剑,更何况也没什么切实的伤害到自己。
试问,设身处地的在上林,其实可能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因为压根就漠不关心。
周峰绝不会有什么好心肠,他毕竟没父母,不懂得门楣之见,家族之重。
在他眼里,那些人不过狗咬狗,罪有应得。
可能要是没有被抹去记忆,心智也完全的话,周峰早就跑到江湖里,去找他的刀,喝他的酒,快意平生了。
又想了想,周峰才回。
我不在意,「周大人」可能也忘了。
那人失落的消失在风里,嘴里喃喃着谁也已经听不到的话。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小周。
嗯?
某刀碎片找到了。
嗯。周峰快步离开这个地方,刚好迈上云梯。
上林苑的事了解了,你还回竹楼吗?玄柘跟在后头问,语气平淡,听不出来什么。
我还得找下一块某刀碎片。周峰实话实说。
那我,陪你去?玄柘试探的问。
行,但是你不等周峰还没问完就被打断了。
我的道侣已经找到了。玄柘的语气有点急。
在哪儿?周峰随口一问,他不觉得玄柘这么快就能找的见,也没看见这剑仙身边有谁啊。
玄柘好像低低的骂了一句什么。
没。
没什么?周峰跟着问。
去找下一片某刀。
好。
一刀一剑,消失在上林里。
都说男儿当志存高远,周峰心里的志无外乎是刀,如今某刀七零八落的碎掉了,除了体就只有一小块碎片,可谓是家徒四壁,志也无为。
下一块某刀碎片的去向左右不甚清楚,索性他便在隍城客栈住下,当然,身边还跟着玄柘。
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水可能放的时间有点长,开始发黏。
周峰实在不是一个会和人相处的性子,前些日子玄柘救了孕刀失败的他,他俩在竹楼里把酒言欢的那些日子,其实也算不得多么交心。
萍水相逢却一见如故的人大有人在,兴许玄柘和他就恰好是那一类,可惜周峰最接近一见如故的表达方式也就是在那竹楼里住个半月。
像现在这样一般形影不离,确实让他有点无所适从,只能装个闷葫芦,听玄柘讲一讲这些世界上的见闻。
不外乎五洲十二国的各个君王的八卦,江湖里哪个刀客剑客的爱恨情仇,听着确实有意思,渐渐的,周峰便也不觉得他烦。
其实周峰对这些事情未必感兴趣,不过如今又没有他的刀,听一些逸闻趣事权当打发时间,应该要比一人独行来的快活。
小周,你知不知道之前鹰洲最北边的尽头,在千年前其实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玄柘不知从哪儿听的这些乱七八糟的,逐个讲给他听,似乎也不在意周峰是否往心里去,应和的又是否真心诚意,只顾着自己饮酒吐诉
应当是吐诉,莫名的,周峰总觉得玄柘是带着情绪讲这些不着调的事情的。
鹰洲那边儿不净是沙子吗,怎么还会有海?周峰皱了皱眉头,打断了这不靠谱的开头故事。
玄柘用手背擦了唇边的酒,似笑非笑,神情带着畅远的温柔。
你知道,其实天底下的造化本是定数,哪门武艺顶天的人才才有望成仙,无出其右,不能夺天地造化而多出那么个神仙。
周峰点点头。这我倒是知道,自打你成了剑仙之后,这世界上用剑的,估摸着少了七八成。
玄柘扬眉,颇有些自得,笑意凝在实处,幽幽的,让人如沐春风的同时又觉得仿佛这人天生就该成仙,本身应得。
千年前的世界不是这样,那时候还有扎堆出现的神仙,就住在鹰洲北边的海里。
天下的水流都汇聚在那里,蓬莱水为最多,因此在那个时候,蓬莱被称为离神仙最近的地方,后来也叫它仙境。
嗯。周峰仔细打量玄柘表情,他有点深陷记忆出不来的感觉,说实话,周峰并不知道玄柘多大年纪,那个时候,千年前,玄柘可能出生了吗?
虽然有点好奇,周峰却没有问出口。
仙人们并不是两袖清风,他们也有欲望,也有常情,经常因为贪婪而争斗。玄柘冷笑,看见周峰才回神,继续道。
神仙打架,凡人怎能掺和进去。再说,法力高强的人斗起来,往往要人命。后来,那些神仙们陨落不少,渐渐的定下个规矩,凡飞升者,必得绝情断爱,唯有承担护佑天下的责任。
日子这么苦,当神仙也是受罪,不如练刀。周峰放松往椅背上一靠,眼皮垂下来,戾气不明显,莫名显得有些乖。
玄柘眼神柔和下来,给他讲了个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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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上林苑(十四)
百世无忧
那是飞升境改成须得绝情断爱的第一年。
想要得到某些权利的时候,也往往意味着失去的开始,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们,也不屑于去追寻情情爱爱,他们心有大道,儿女情长就显得可笑。
至于付出么。
只是红尘间的亲友爱侣情感,没有什么不能割舍的。
当然,断情绝爱只是飞升达成后最不值一提的小事,现如今修仙的门槛被设置的又高又刁钻,很少有人达到,渐渐的,那些飞升的法门开始落没了。
有一对师兄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彼此在朝夕相处中生了情愫。
那时候神仙已经不多,也几乎没有出现过像民间话本子里的什么通天的人,大家都以为天上有仙人只不过是一个传说。
祭台上,庙宇里供奉的仙人像开始生灰,原本求姻缘的,求子求财运的大殿开始门可罗雀。
神仙不受信仰,没有香火,也会生气。
普通人生生气都会发脾气,更何况是高高在上的仙人,他们生气就出来兴风作浪。
神仙挥袖之间可令山倒,湖海奔腾万里,自此人间才有大雨倾盆。
有些游戏人间的神仙们看不惯水涝之灾,或是和那布水的神仙有仇,就玩闹一样的施下天火,让那些凡人们历经大旱,仿若身坠熔炉。
天地异象,或者运气好的时候出现的风调雨顺,都不过是天上神仙随手随性而为的游戏。
人们开始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供奉来的既然迟了,起的作用也是微末。
大部分人选择了逆来顺受,讨好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一小部分人动了心眼,寻求立地飞升的法门。
当然总会有人不服气的,那俩师兄弟就是其中之一,凭什么在神仙眼里这天下也不过是一场笑话。
尚还懵懂的少年们结伴叩问长生,求道问仙,兄弟俩一起去问算是得了半个道的师父,他们的师父虽然没成仙,但是也算这时间少有顶头的老狐狸。
那黄龙老掌教装模作样的抚须回答他们,满脸的高深莫测。
飞升之下,万物如蝼蚁。
师兄心有师弟。
那时候俩人相依为命,颠沛流离,天下是一团乱局,大家知道顶头的有神仙,日日都有为了飞升夺宝而残杀同族或者是滥杀无辜的人。
那些死去的人,不过是蝼蚁。
自己是蝼蚁便也罢了,可师弟不能是那些神仙们作乐的棋子。
唯有自身强大,才可以保护所爱的人。
可那小师弟确是个极尽潇洒的人物,他飞尽云海万丈里,只为用剑刃挑上一支桃花。
须弥如芥子,两步三颠,小师弟在那翻腾的云雾里展颜一笑,便让他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师弟听了师父的话之后,只想今朝有酒今朝醉,把自己的配剑都折断了扔到花丛里去,日日饮酒作诗,全然不在意什么飞升,什么神仙,什么蝼蚁。
天生万物,他只是他自己罢了。
天纵奇才这个成语,自古有之,又或者换个说法,老天总会善待那些心有执念,并且为之努力的人。
师兄飞升而去,小师弟依旧纵遥天地间。
他们同道却殊途,师兄早就断情绝爱,本为了心爱的小师弟成仙,可他飞升后却忘了一切,整个人宛如一块坚冰。
他终于历尽千辛万苦,成了俯瞰所有蝼蚁中的神仙。
初心尽毁,桃花成为枯枝。
大师兄有一次驾龙而来,他来者不善,挥袖间就能让生灵涂炭,可是这时候世界里根本没有能对抗神仙的人。
好在小师弟毕竟和师兄同门,受着大家的满怀期待,从不知道哪个山沟沟里找回来丢弃的剑,去护着这些如今在师兄眼里宛如蜉蝣蝼蚁的人。
他纵死不悔,何况是小师兄的剑下。
最后的最后,俩人斗个天昏地暗,大师兄法术高强,没受什么伤,小师弟却遍体鳞伤,快要死了。
小师弟本性豁达,快要见阎王了还能弹刃而歌,决战的地方是小时候和师兄一起读过书的学堂,青锋映着三尺瞟湘。
他自从丢了剑,就醉倒温柔乡,日日看书学画,风流又浪漫,祭奠着曾经的曾经。
终结那日有来晚了的一场大雪,浩渺的像是小师弟和小师兄初见那天。
旰日滔霞,命薄西山,小师弟还大笑着去瞧高高在上的仙人,骨鼻剑脊,虽然端好一派俯瞰睥睨的姿态,却还是能从那表情里看见几分温柔神色。
小师弟不信朝夕相处的大师兄爱恨皆空,蔑视这蜉蝣一隅。
他吐着血劝阻。
仙人两路,成道归途,你倒是不见排山倒海,生灵涂炭。
犹记那年今岁,他们一起捧雪擦刃,小师弟卷睫落帘阴,大师兄就低下头,去亲吻他的眼睛。
万物刍狗,大师兄,其实我是个随遇而安的读书人呐。
什么是飞升?
当初问过师父之后,小师弟只觉得这天地不该如此之小,只争朝暮之间的生生死死,飞升成仙的生杀予夺。
就如同,他小时候曾经嘲笑过的蚍蜉撼树,虽然不自量却亦有孤勇,届时借那一点孤勇之力,便可与日月争辉;道法无边无踪迹,不只是剑道一途。
小师弟虽然丢了剑,可是心有大道,他爱这世间万千,不忍割舍。
宁愿选择踏上一条别的路,去救世,也不愿意飞升上去,当个无情无义的冰块。
大师兄,我和你赌一场吧,用我的命。小师弟擦干净流的血,准备以命相博。
对面的神仙只是歪了歪头,眼睫轻轻颤动,像是不明白眼前这个快要死的人,到底在说什么。
小师弟的道法讲究的是红尘修道,融汇千罗万象,没有飞升成所谓的神仙,却包含着世界上法术的精髓。
他从森罗万象中开一线,寻找到击败神仙的办法,按理说成败在此一举了,只要他狠狠心,兴许结局就能来个大反转,可小师弟舍不得伤害师兄。
只求再给一个,可以重新来过的机会。
那已经失了心智的神仙,便以山海为媒,繁星为棋,此方天地为棋盘。
去攻击,他曾经最爱的小师弟。
点滴法术入了海流,把小师弟的那红尘道术攻击的有土崩瓦解的兆头。
小师弟兵败如山倒。
师兄,你飞升之时可知道今天,你视万物为空。小师弟从半空中坠落,心心念念的飞升大道,其实皆是一场空,茫茫虚空中踏雪而来的,你的敌人,是你曾经心心念念的小师弟啊。
小师弟笑他不懂贪嗔爱恨,生死之局也甘无情抹杀自己心智,彻底沦为一尊不近人情的雕像。
师兄有天地气运,日月光辉又有何用?他诘问,也没人能回答。
小师弟临死的时候,发现天上下的大雪,像是被高温融化,变成了瓢泼大雨。
意识模糊的时候,恍恍惚惚的就想起来师父曾经说过,仙人落泪,长歌当哭,山海同悲。
如今大雨倾盆而落,可是有仙人哭了?
他就要消散于这人世间,他的小师兄,可会为他流泪?
当年的誓言字字句句,依旧清晰如昨。
师弟,我飞升证道,你逍遥天地。
我护你一世无忧,百世无忧。临死前小师弟最后一个想法竟然是,活该你哭,如此,我也不算输。
玄柘声情并茂的给他讲这一出好生感人的故事,莫不是带入他自己,当初玄柘的道侣也步了故事里的后尘这么死的?
还有先前没来得及在意的,自己和玄柘的绯闻。
玄柘有个道侣,自己又貌似上辈子对这人穷追不舍,虽然说是了却了前尘,又是一条新的生命,他有自己的人生,可毕竟不能够当做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就像因为他而死的师父。
周峰摸摸鼻尖儿,刚想张口询问,就看见对面儿的神仙眼眶红红,话到一半只好囫囵着吞下去。
玄柘,你
我在庆幸,还好那位师兄幡然醒悟,又改了飞升规矩,不然我也是那冷心冷情的冰块儿。玄柘收了那要哭不哭的表情,眼里满是促狭。
哦
周峰没精打采,也失了想要询问的心情,既来之则安之,上辈子已经是团糊涂账,这一世约莫也算不清,管那些有的没的呢。
只有他手中的刀,最是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