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就有了傅家宝带着几人从梐枑下钻出的一幕。
傅周中了箭,整个人都被飞箭刺得往前踉跄了两步,他按着中箭的左肩,咬牙坚持着又往前奔了几步,才对他们到:“你们先走,不必管……”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就被傅家宝抱了起来,看着抄着他的后膝将他抱在怀里的傅家宝,傅周整个人都懵了,一时之间连肩头箭伤的痛苦都忘了。
傅家宝可没想那么多,他只知道把傅周抱在怀里,对方就不会被箭射到,一边跑一边朝另外几人喊道:“往林子里小路跑!他们的马骑不进去!”
夜色浓黑似墨,天边连半颗星子也无。
几人发了疯一般往树林里冲去。
傅家宝手里抱着个人,速度却半点不慢。傅周眼看着身边草木飞一般往后退去,面上不由透出了浓浓的惊讶。
众人也不知跑了多久,终于穿过了那片树林,跑进了一片野坟里。
月光从云层后钻出,众人气喘吁吁地停下来,见着这野外一连片乱七八糟竖着的坟冢,不由浑身一寒。
傅家宝却没顾得上害怕,他把傅周放到地上,借着月色瞧见他肩头还插着一根羽箭,浸出的鲜血已经将大半上衣染红。
傅家宝瞧着有些发憷,问他怎么样,没想到傅周这小白脸瞧着倒是无比镇定,自个儿将箭矢拔出,甚至还想自己缠上绷带。
傅家宝瞧见他痛得连手都在哆嗦,连忙从怀里掏出娘子给他的金疮药,在傅周震惊的目光中一股脑撒在他伤口上。
这金疮药是林善舞自己配的,还有麻药的成分在,撒上去没多久伤口就止了血,连那绵绵密密的痛苦都减轻了许多。
傅周惊异道:“这药……”
傅家宝正心疼地掂量着一下子轻了许多的药瓶子,闻言便道:“这是我娘子自己配的。”
傅周听出他话语中的骄傲,虚弱地笑了笑。
十二月的天已经很冷了,众人待在这荒郊野坟中本就有些害怕,更何况身上衣裳单薄,更无法抵御寒气。
只是这荒郊野岭的一眼望不到任何可以投宿的地方,他们只能靠着几座野坟过夜。
当下就有人朝着附近的坟冢拜了几拜,然后打算拿拾来的柴木生火。
却被傅周阻止了,他靠着一块石头躺着,说道:“火光会引来追兵。”
啪嗒一声,傅家宝手里的柴火也掉了。他忙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傅周说道:“据此约莫两三里,有一栋隐蔽的废宅,如果那宅子还在,咱们就去那里过夜!”
傅家宝二话不说把傅周背起来就走。其他几人也连忙撑起疲惫的身子跟了上去。
众人按着傅周的指点,还真的在附近山林下发现了一座废弃多年的木楼,那周围林木掩映,就算是白天来了,不仔细找也瞧不出来,更何况是在这夜里,大家终于可以好好地歇息一宿了。
几人忙清理出一个角落,让傅家宝将傅周放下。
众人奔波了半夜,早就浑身疲累,此时有了休息的地方,更是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等众人睡下,傅家宝摸了一把傅周的额头,确定他没发烧后,就把人戳醒,问道:“快说,你身上是不是藏着什么秘密?”
第102章
他们一行人都被困在长平县,这个地方傅家宝是从未来过的,而前头那些时日两人身为兄弟被分配住到一处,傅周从未表现出对这地方的熟悉,然而跑出长平县后,傅周忽然就指点着众人找到这间废弃的小楼。当时大家忙着逃命没空去想,可这会儿暂且安定下来,傅家宝就想到了这个疑点。
傅家宝给傅周用的药虽好的,但也不可能立刻就叫他痊愈了,傅周这会儿迷迷糊糊正有些虚弱,听到傅家宝这么问,模糊道:“秘密?”
傅家宝又戳他,“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间废楼?”
这栋小楼的确是废弃许久了的,好在二楼有张床,虽然没有铺盖,但铺上干草也能将就一夜,傅周此刻就睡在这床上,其余人则在楼下。
此时兄弟二人坐在楼上窃窃私语,倒也不必担心被楼下人听见。
傅周声音微微有些沙哑,说道:“我……我也是偶然得知的。”他受了伤,脑子不如平日里转得快了,却还在努力找借口,“有一次,我在外游学时经过此地,错过客店,只能到处找地方投宿,刚好就寻到此地。”
傅家宝从地上捡了根枯枝,冷笑一声掰断,“装!还在这儿跟我装?我打小看着你长大,打量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人呢!”
傅周:……
若不是怕牵动伤口,他真想爬起来摇着傅家宝的肩膀问一问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没等他说话,傅家宝又道:“这小楼外密密麻麻涨了不少半人高的野草,两边又有树木枝叶遮掩,我方才叫赵兄他们费尽扒开了野草才带你进来的。你既然进不了城,那必定是在晚上,这么个地方你跟我说是你偶然发现的?怕不是开了天眼。”
傅周:……
傅家宝又道:“每次你外出游学都会寄好几封书信给辛氏,辛氏每回都要拉着我爹念叨,尤爱在饭桌上说,你那些年去过哪些地方我不说记得一清二楚,但记起个七七八八是不难的,你别想骗我!”
傅周哑口无言,但有些事他藏了不止是一年两年了,怎么可能轻易同傅家宝说,因此这一夜,就算傅家宝说破了嘴,他也没有吐露半个字。
傅家宝后来实在是又困又累,就收拾个地方出来睡了。只是心里又不免把傅周大骂一顿。然而到了第二日,他依旧只能背着傅周上路,谁叫这次是傅周献计带他们逃出生天的,谁叫傅周运气不好被射伤了,他傅家人丁单薄,谁叫这小子跟他有血缘。
在确定长平县那些叛军没有追上来后,傅家兄弟便与那另外五人分道扬镳了。
至于期间那五人互换姓名籍贯说好将来报答的话,便不加多提了。
傅家宝亦没把那几人的感激放在心里,毕竟如今天下乱了,英王所经之地都在打战,那几人虽拼了命要回家乡,但能不能回去还是两手,要是半道上遇到了叛军,被拉去做了壮丁或是上前线当炮灰,也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思及此,傅家宝又有点沮丧,他如今尚且自顾不暇,又哪来的资格去担心别人呢!想到这里,他往前奔走的步伐又快了几分,只是时不时轻轻掂一下背上快要滑下去的傅周,抱怨道:“你吃什么长得这么重?”
傅周便有些愧疚道:“是我不好,连累了大哥。”
傅家宝哼了哼,觉得自己看傅周不顺眼真不是没道理的,傅周跟他说话总是这般软绵绵的,骂都不还口的,跟他说话无趣极了,哎,要是他背着的是娘子该多好。
一想到自己背着的是个身量跟他差不多的男子,傅家宝就觉得力气都小了。
也不知娘子现今如何了?英王的军队最好走慢一些,最好越走越慢永远走不到京城去。等他把傅周送回家,就立刻上京城找娘子!
想到这里,傅家宝觉得心口热了几分,就连冬月的寒风吹在脸上也不觉得冷了。
他们逃出来时身无分文,傅周又受伤未愈,好在乐平县的方向跟英王的行军是相反的,他们靠着两张秀才凭证,在附近一个虽然人心惶惶但还并未遭到战祸的小镇上休息了两日,还得了镇长借出的十几两银子和一辆马车。
要是傅家宝还是以前那个挥霍无度的大少爷,见到眼前只十几两银子,指定会愁得不知如何是好,觉得这点钱吃上几顿就没了,又如何能让他带着傅周回到乐平县?但在如今的傅家宝眼中,十几两银子省着用,说不定还能剩下些给娘子买几条帕子。
于是他利索地把傅周安置在马车上,然后就来来回回地往车上搬东西。
在此期间,傅周一直静静地看着他,见傅家宝往车里搬毛毡被褥、成衣厚袄,以及干粮水囊和驱寒的烈酒时,不由惊得连面色都有了变化。毕竟他所认识的傅家宝,可从来看不上这些东西,就那些又干又硬的馍馍干粮,用料粗糙的厚袄子,换做以前的傅家宝,只怕是得扔地上踩着走。
外头战火未熄,这镇子上的人都不愿意离开这个相对安稳的家乡,傅家宝也就雇不到愿意带着他们上路的车夫,索性自己驾着马车上路了。
马车顶着寒风朝乐平县驶去时,傅周扶着车壁坐直身,从后面瞥见傅家宝赶车时专注的身影,这才恍然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这个大哥的肩膀已经生得足够厚实……
想到傅家宝背着他一路飞奔甩开追兵,跑得比马儿还快却半点不显疲累的样子,他低头看着自己有些无力的手,微微叹了口气。
傅家宝不太认路,傅周对这一带却明显很熟悉,一路上都是他给傅家宝指路,两人赶了两天路后,傅周说道:“再走两日,就能回乐平县了。”
他语气里不禁透出两分欣喜。
傅家宝听到只剩下两日的路程,也松了口气。
两人都以为只要熬过接下来的两日就行了,却没想到,在距离乐平县不到一日路程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对人,骑着马将二人团团围住。
领头的是个眼神阴鸷的大汉,盯着傅家宝冷冷道:“昔日周延宗的儿子果真不同凡响。”若是此时他对面的不是傅家宝而是京中任何一位权贵,一定能认出眼前这大汉正是英王的心腹将领。他一路追查,终于不负英王所托,寻到了那姓周的子嗣,该说不愧是将门出身,即便带着个人也能甩脱他辛苦练出的兵士。
这一路上确实有不少人追在傅家宝和傅周身后,但凡被傅家宝察觉的,都被他使尽手段甩掉了。为此连马车也丢了,只能背着傅周往前跑,背着个伤号实在是有些累,好不容易以为能到家了,结果半道上杀出这么一群程咬金。
傅家宝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大汉,“周延宗?谁?”
大汉以为他装傻,怒道:“还想隐瞒?你敢说自己不是周延宗的儿子?”
傅家宝:……
一心回到乐平县的傅家宝中途被围,而一心想去找傅家宝的林善舞,也出了意外。
她跟着大军南下,半道遇到北上的英王军队,裕王当即带着另几位将领去镇压叛军,未料那随军出行的军医里有英王的人,他打从军队出京起就一直潜藏在其中,观察了数日后他料定林善舞这位女教头十分重要,竟不管不顾对她下了药。
北地天寒,军中为了驱寒,所准备的饭菜里加了不少辛辣的东西,而林善舞身份特殊,住的地方离大帐远,离那些军医倒是近,一时不慎竟然着了道。
等她逼出毒物昏睡过去时,意识模糊间,忽然听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那是一个跟她有几分相像的女声,语气里透着压抑的兴奋,“便宜你那么久,该把身体还给我了吧!”
第103章
勤勤恳恳习武那么久,林善舞如今的身体远比从前强多了,即使刚刚逼出毒,若是她坚持要醒过来,也不过一个翻身的功夫。若是往常,听到身边有个外人的声音,林善舞一定早就警惕地爬了起来,可是此时此刻听清那女子说的话,林善舞只觉头脑嗡嗡作响,浑身如堕冰窟,她竭力想要爬起来,却怎么也睁不开双眼,意识仿佛被什么东西生拉硬拽着跌入另一个空间。
等她再一次睁开眼,就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灰蒙蒙的世界里,一个和她生得有七八分想象的人站在她面前。
为何说是七八分?因为林善舞肯定,同第一次见面相比,林大姑娘的相貌有了些许变化,看起来是她,又似乎不是她。
看着站在面前的人,林善舞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她不觉拧起眉头,“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林大姑娘靠近了两步,目光直直盯着她,“我不是已经同你说了,让你把身体还给我。”
“不行!”林善舞脱口而出。
见她不肯,林大姑娘眼中浮起恶意来,“这是我的身体,你凭什么不还!”
林善舞怔了怔,说不出话来。
见她理亏,林大姑娘面上露出得意来,“偷了东西霸着不还,你还有理儿了?”
“你说谁偷东西!”林善舞冷冷道:“可不是我自愿来在这儿的!”她现在心里乱得很,却也绝不容许原身这样卑劣的人编排她!
许是被林善舞的气势所迫,又或许是想到了别的什么东西,林大姑娘不像方才那样咄咄逼人了,她放轻了声音道:“是,是我自作主张把你召过来,可你既然不愿帮我报仇,我就只能自己来了。”见林善舞不说话,她继续道:“反正这身体本来就该是我的。”最后那几个字她加重了音。盯着林善舞的目光中隐隐显出贪婪之色。
林善舞掩在袖子里的手攥紧了,目光中透出几分难言的哀戚来,停顿了片刻后,她缓缓道:“我在这里呆了这么久,练了武功,经营了家庭和生意……辛辛苦苦才有了今日的局面,你就这样坐享其成?”
林大姑娘目光一闪,盯着林善舞道:“可你也过了不少好日子不是吗?”见林善舞不说话,她愈发自得,一一数道:“虽说是我召你过来的,可是我没叫你用我的钱、我的家人、我的婚事和我的男人!”
林善舞从这具身体醒过来以后,鲜少和原身的家人有接触,林大姑娘的嫁妆她都锁了起来,动用的那一小部分后来她做生意还了回去,这些她都可以一一辩驳,可是当原身说起傅家宝时,却仿佛是在拿刀刺她的心。
她想反驳,可是仔细回想,她又能驳回什么呢?跟傅家宝有婚约的是林大姑娘,不是她。跟傅家宝拜堂成亲的也是林大姑娘,不是她,甚至跟傅家宝圆房的这具身体……也是原身的。
而她,只是一个上了别人身的孤魂野鬼,卑劣地以为可以靠着这具身体过上曾经求而不得的生活,潜意识地忽略这本来就不是她该得的……自从和傅家宝在一起后,她甚至庆幸原身走了,庆幸原身是个品行不堪之人,借此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世上的一切,再也没有想过这本来就不是她应得的。
原身说她是贼,她难道不是吗?
林善舞虽然竭力保持镇定,但心神不宁下还是叫林大姑娘看出了破绽,她面上的兴奋遮都遮不住,抬手就按住林善舞的肩膀,那双眼里的欲.望和恶意几乎要漫出来。
林善舞对上这样一双眼睛,浑身一震,忽然抬手一掌将林大姑娘打飞了出去。
随着这一掌下去,这整个空间里灰色的雾气都剧烈翻滚了起来,被打飞在地的女人捂住胸口难受地呻.吟了几声,似有些畏惧地往左右望了望,才对林善舞道:“你什么意思?你想继续霸占我的身体?”
“我……”林善舞手指蜷缩进掌心,她看着倒在地上面目狰狞的原身,心中十分不舒服,说道:“你方才按住我是想干什么?”
林大姑娘从地上爬起来,“当然是夺回属于我的身体。这本来就是我的,而你……”她抬手指着她,一张与林善舞十分相似的脸上满是阴狠,“一个不得见天日的孤魂野鬼,早就该消失。傅家宝要是知道同他亲近的娘子是个死人,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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