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道清朗的男声循着清风徐来,如同山泉击石,打破了方才的肃然。
周遭侍从闻声唰唰几下抽出长剑,数十双眼睛左右环顾,却都没有看到来者何人。
萧凌瞳仁微瞥,只见一袭黑红交织的身影从房顶掠下。
男子浅勾着唇,微扬眼尾,负手而立,蹭蹭几声,侍从将他团团围住,又将刀剑齐架在他的脖颈。
萧凌松开手掌,江予沐瞬间失力跌落在地,空气大口猛灌入肺使得她剧烈咳嗽不止。
“季北庭。”他眯起眼,又扫视匍匐在地的江予沐,刹那间可怖的猜想席卷脑海。
“你们......”
萧凌蹲下身子,一把扼住江予沐的下颚向上别起,逼她同自己对视:“什么时候开始的?”
男子墨瞳中染起烈焰,她后仰着头,秀气的眉头拧紧,滢聚水色的眸子却斜看着不远处的季北庭,心蓦地揪住。
如此自投罗网......他是疯了吗?
季北庭亦回视着她,脖子上的把把利刃冰凉地贴紧皮肤。
他还是浅笑着,可拢在袖中的手掌早已悄然收拢。
他想自己应该是疯了。
二人隔空的视线交织落入萧凌眼中就像是无声又挑衅的默认。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对自己的虚与委蛇全部是因为旁的男人!
得到这一认知,萧凌几乎无法再思索分毫。
“给我拿下!”
眼尾瞬间赤红,他怒喝一声,得令的侍从一把踹向季北庭的小腿。
“不......”
江予沐倏得瞪大双眼,朦胧的视线看到不远处男子单膝跪地的模样,泪珠瞬间落下,又滴落到萧凌桎梏她的手背。
萧凌只觉自己被灼烧得完完全全,胸腔的愤怒几欲将他撕裂。
他喉头发紧将她扯到自己眼前,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这就心疼了?”
语落,他执起落在一侧的长剑,单手向侧一送,便听到闷哼一声,那剑直直穿刺过季北庭撑地的手掌。
“他用这只手碰过你?你们到哪一步了?做过吗?做了几次?”
“不......这一切和他没有关系!”她疯狂地摇着头,眼泪顺着脸颊不断涌出,“是我......都是我一人所为!”
“没有关系?”他嗤笑,感受到手背润湿的泪水,心底烦躁更甚,忽地俯身咬住了她的唇瓣,“如何证明没有关系?”
她吃痛蹙眉,刚想躲开,忽地腰际被他扣住压上,快要将她焚烧殆尽的气息喷洒在耳边。
“在他面前。”
“取悦我。”
江予沐骤然睁大双眼,甚至都忘了呼吸。
她的犹疑令他愈发不悦,萧凌将她的下巴几欲捏碎,咬牙切齿:“怎么?不敢吗?”
“小爷我曾以为萧世子是个隐忍待发的乱世枭雄,只不过我们立场不同,奉主相异,但到底是可博弈一战之人。”
季北庭垂眸一把拔出刺穿掌心的利剑,成片的血迹浸染了整个手掌,他的脸白了许多,却还是笑得从容。
“却不曾料,如今看来也只是个易怒狂躁的无脑蠢货。”
“你——”
“啧,小爷不过利用这个女人罢了,可没什么兴致瞧你们活春宫,倒是你,确定要放着我这样一个活生生的‘敌军’内应,去纠结什么子虚乌有的东西?”
萧凌气笑了,蓦地直起身:“你以为你还能走?”
季北庭挑眉,随即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抵住了自己的脖子,并渗出丝丝血迹:“你以为我有多少种自戕的方法?”
“不要!”
江予沐瞳孔骤缩,半跪起身体抱住了萧凌的腰不停摇头:“他只是个朝廷的工部主事,根本没有资格出征,又能知道什么?你若留他一命,日后便是登基称帝,所谓一朝新帝一朝臣,他......”
跟在萧凌身边这么些日子,她看到了太多他对待战俘的残忍手段,所以她也太明白季北庭落到他手中的下场会是什么样。
攥紧萧凌衣摆的手背暴起淡色青筋,他的沉默令江予沐心颤抖地愈发厉害。
突然想到什么,她抖着指尖开始扯自己的腰带:“......我做,我做,我可以......求你放过他......”
“够了!”看着她这般为了旁的男人卑微乞求,萧凌刚刚压下的怒气再起燃起。
“萧世子。”季北庭好像没有看到她如何,只是嘴角噙笑,那匕首又往内推了一分,“若我没记错,你们现在已经没有洧水了吧?”
洧水二字既出,萧凌骤然愣住,又联系起前后因果,突然一切都解释地通顺。
他眯起眼:“是你们!”
军火布防泄露虽大,却远比失了来源要小,如今镇北军四面环绕,他们的后方供给链断裂,弹尽粮绝才是真正的危机。
季北庭弯唇轻哼了声,不可置否,可状似无意地扫视到那哭得不能自已的女子身上时,手掌却不自主地攥紧。
他来都来了,还哭,真是个傻姑娘。
权衡了利弊,萧凌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将夫人带回房休息。”
“不要......”江予沐还想挣扎,却一把被人架住往回拖,泪眼婆娑间,越行越远,她逐渐看不清那身着黑红长袍男子的面容。
他为什么要回来,他是文臣啊,为什么要回来送死——
送走了江予沐,萧凌方才的失控骤然撤离,他抬起眼眸,黝黑的瞳底极尽冷冽:“押下去,本帅亲自审问。”
......
分明是夏末暑热,江予沐却感觉入坠寒冬。
从最初的拼命挣扎到现在的心如死灰,她不知道自己被关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到底有了多久。
萧凌没来见过她,也不准任何人和她接触,每天一睁眼便是那开了小口的窗台之上摆放的餐食,可她却半分都吃不下。
浑浑噩噩着度过一日又一日,最初的那股求死心切如同再次蔓延起来的水面,一寸寸淹没身体。
就在此时,冥冥之中似乎又有股力量牵扯着她将她带离深海溺亡的深地。
梦中男子的眉眼张扬又温柔,他说「好多人还在等着你呢。」。
“呼......”
江予沐蓦地睁开双眼,眼前依旧一片灰暗,只剩窗边一角隐隐有光亮透入。
缓缓从床榻上坐直身子,她蜷缩起腿将自己环成一团。
指甲陷入小臂又掐出血痕,江予沐觉得无比地无力。
季北庭如何了?
他还活着吗?
萧凌究竟对他......做了什么呢?
她感觉心悸得厉害,眼前又开始朦胧成虚影。
突然,余光扫视到一侧的茶盏。
如果……
她自戕被发现,萧凌一定会来见她吧。
思及此,江予沐将茶盏打碎在地,果不其然听到外面看守之人惊醒的动静。
她不再犹疑,俯身捡起地上最锋利的一块瓷片,咬紧银牙,往腕部猛地划过。
......
地牢。
昏黄的壁上火烛窜动成斑驳光影,血腥弥漫的黑暗甬道像是通往地狱的黄泉,一望无尽,毫无生机。
沉重的吱呀声缓缓响起,在静谧幽森中回荡着索命般的轰鸣。
黑靴踏着微弱的光由远及近,萧凌抿唇前行,修长的身姿挺拔如松,一步一步朝内迈进,最终站定至最深处的水牢之外。
他瞳仁移动,视线射向静若死水的牢狱之地,那被四周链条锁吊着的身影。
萧凌唇角弯起诡谲的弧度,又抬起两根手指朝后示意。
得到他指令的侍从立马走到一侧,粗长的铁链在转轴的转动下带起阵阵锒铛之音。
随着一阵哗啦水声,半身浸泡于阴暗水牢中的季北庭被慢慢吊起。
他侧垂着头,鬓角的发丝凌乱地搭在侧脸,沾染褐色血迹的嘴唇是不自然的白,原本上扬的眉眼敛了意气。
“副帅,他还是什么也不肯说。”
狱卒看着那半吊在空中生死不明的人,十分为难地道了一句。
先前听几个兄弟说这人不过是朝廷的一介小小文臣,他们还想着是个轻松差事,却不曾想要比俘虏过的许多武将还要骨头硬,这牢狱中的十八般刑具都使了个遍,硬是一个字都没问出来。
萧凌扯了扯唇角,转身朝刑室走去:“带过来。”
“是。”
.......
哗啦——
一桶盐水自上而下浇灌,浑身斑驳的伤口在此刻同时沁入盐水,痛感从四肢百骇汇聚于顶,几乎是一瞬间,原本思绪混沌的季北庭便恢复了清明。
浸湿的眼睫颤动微开,牙龈被紧咬到渗血,他胸口剧烈起伏,却未出声分毫。
萧凌坐在前方,狭长的眼尾上挑,单手抵着下颚,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
啪——
狱卒甩动布满倒刺的皮鞭,一下下划过半空,掠成残影。
刺骨的鞭笞如同雨点落到他身上,旧痕新伤纵横交错,鲜红的血落在地上汇聚成潭。
撕心裂肺的痛压在心口快要窒息,季北庭喘不过气来,只是死死地咬着牙,在快要昏过去时又是一痛毒辣的盐水从头顶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