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棣……”即便他如此说,她还是不知该怎么开口才好。
“娘娘不好奇我是怎么入的宫吗?”他忽然接了这么一句,应是看出她的窘迫,所以主动转移了话题。
苏姝是个通透人 ,也明白他是不想她太过尴尬,便承了他的好意,问他,“你……怎么进的宫?”
“以娘娘的聪明才智应当能想到,我此次入宫是为阿姐报仇的,阿姐被嘉嫔那毒妇险些折磨致死,回府的时候几乎已经不成人形,父亲宁愿拿钱去买酒也不愿给阿姐请大夫,若非我将阿姐带出府医治,阿姐怕是一晚也挨不过去,可即便我为阿姐请了最好的大夫,阿姐还是没能挺过一个月,嘉嫔那毒妇竟然在阿姐身体里埋针!让阿姐连多呼吸一口都疼得要命,最后针随着血液移至心脉,药石无罔。”说到最后他拳头紧攥,额上有青筋暴出,原本苍白的一张脸也因为血气上涌而涨成了紫红,眼睛红得更是要滴血。
“你……还好吗?”他还虚弱着,安太医说他体内余毒未清,情绪不可剧烈起伏,看他模样也似有些想咳嗽却强行压了下去,她很是担心。
“娘娘不用担心,”他微微调整了下表情,重新靠了回去,缓了一会儿他继续道,“娘娘应该很好奇,我阿姐被遣送出宫了的,我即便是化作了她的模样也不该还能回宫。”
“让我猜一猜,你应当是嘉嫔重新召入宫的。”
尹毓棣双目一亮,扬唇笑道,“娘娘果真聪慧无比。”
“我自幼与阿姐生得一般无二,小时候第一次见到我的人都以为我与阿姐是对双生姐妹,是顽皮拿了男子的衣物来穿,因为我不仅长得和阿姐一样模样女气,甚至没有喉结也不长胡须,若是声音也同阿姐一样,我要扮成她不会有任何人能将我二人认出,所以我自己毒哑了嗓子,花钱打听了丽人殿的宫女何时会出宫,这种消息不是什么机密,那些太监乐得做我这个生意,我便故意扮作阿姐的模样假装偶遇她们,我想那毒妇既然如此厌恶阿姐,知道阿姐还活得好生生的,定会将我阿姐再召入宫中,我是嘉嫔特重召入宫的,我的长相也没有让人怀疑,所以就这么入了宫。”
“如今我仇也报了,也已经没有留下的必要,娘娘啊。”他始终笑着,苏姝看着他的笑容却不由得缓缓皱起了眉。
“从此……别过了。”
时间明明走得那样慢,却走散了好多人……
短短数日而已,淑妃被斩首,惠妃被贬,大半宫妃都被牵连,但没卷进去的荣妃也走了,毓棠也走了,除了毓棠,这些人本与她少有交集,但她们的离开还是让她颇为感慨,本该是最热闹的春节,如今却冷清至极。
这段时间她也不能出宫了,也就甄美人还能陪她去御花园遛遛狗,同她讲讲她在北方的小日子,以此混混日子。
至于赵泓,他忙着呢。
这些天,他忙得几乎都顾不上睡觉,想趁着春节期间把京都的一切事务都落实下来,将影响压到最小,这次又是革新又是大换血,一定的动荡是必然的,他怕澧朝会趁此机会攻打大晁,所以他必须尽快平定朝堂,也是老天助他,若非淑妃在行刺,他还一时难以想出借口将所有贪官污吏一网打尽,有澧朝虎视眈眈他也难以找到合适的时机,而这次恰好还是在春节期间,春节本来就是百官休沐的日子,这个时候给朝廷来个大换血是最好的时机。
但尽管如此,澧朝还是趁机向大晁发起了进攻,没有任何理由。
这次贪污入狱的,也有不少武官,而武官多靠的是实打实的军功,一时难有将才顶替,但又总不能只针对文官放任武官不管,澧朝在这个节骨眼打过来恐就是看准了大晁无人可用。
幸好赵泓早有打算。
知道澧朝犯境之嫌,他早在之前便选好了抗澧将率,暗中将其与近澧驻军郡守调换,所以澧朝要打,他一点都不怕,可他没有料到的是,即便他告知众将帅务必小心澧朝暗卫刺杀,还是有两位主帅被杀,一时人心惶惶。
为鼓舞军心,赵泓决定,御驾亲征,国事暂由太后代掌。
临行的前一天,赵泓跟苏姝说了很多话,都是些让她宽心的话,但她听着听着却是哭了。
他说的话越多,她就越觉得他没有信心能活着回来。
赵泓从没见过她哭,一下就慌了,忙忙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怎么哭了?朕这……也没说什么呀。”
苏姝不说话,就趴在他胸口低低的抽泣。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赵泓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朕知道你担心朕,朕给你保证朕一定会活着回来。”
他这一说,苏姝“哇”的一下哭得更凶了,方才只是低低抽泣,现在这完全就是暴风雨式的哭泣,还是打雷伴闪电的那种,把赵泓吓得不轻。
“怎么了这是!怎么还哭得更厉害了呢!那朕不回来了,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苏姝猛地抬起头,一拳就冲他胸口砸了下去,“赵泓你再说一遍试试?!!!”
苏姝火冒三丈,赵泓却在心底窃喜:这止哭的法子好。
见她不哭了,他唇角一扬,抬手打了下她的屁股,指着她道,“胆儿肥了啊,敢知乎朕名讳,小心那些老匹夫参你个殿前失仪之罪!”
苏姝又一巴掌将他手给拍掉,“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赵泓还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朕没开玩笑啊!朕不回来就是要死吗?也可以是带你远走高飞啊。”
苏姝再赏他一巴掌,“不准说死!”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苏姝说着说着声音就变了,眼珠子啪啪就往下掉。
赵泓一看她这架势,哎哟一声,“好好好,不说不说,朕不说了,朕真的保证会好好的!毫发不伤的回来!”
看她还哭得很凶,他又竖起三根手指,“朕发誓!朕发誓还不成吗!”
苏姝稍微止住了一点儿哭劲儿,嘴巴瘪瘪的抽噎着说,“你发誓,能信吗?”
“诶……”好像他半年前才发誓就算后宫女的都死绝了都不会碰她一下,可现在……
赵泓干笑两声,大手盖住她脑袋就把她按进了怀里,下巴抵着她额头跟她说,“这发誓啊,不在于结果,主要看态度,朕是认真的。”
说认真他语气好像确实听起来怪认真的,只是苏姝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他声音沉沉的,没有掺杂一丝戏谑。
他说,“说实话,若没有你,朕还真不能确定能不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朕从小啊,比起做皇帝,朕更想做个将军,打一场漂亮的仗,这真打起仗来指不定就一股脑往前冲,但是吧,这一当了皇上就再没这想法了。”
“为什么?”
“朕自从当了皇帝,每天所阅皆是人间疾苦,又怎还忍心百姓再遭战乱之苦,只是朕虽不想再有战乱,可到了必要的时候朕也绝不会退缩,但现在又不同了。”
他低下头来,双手捧起她的脸,“现在朕有你了。”
他定定的与她对视,眼底有千般温柔,万般深情,“朕不怕死,现在也不怕,但朕怕留你一人孤零零的过后半生,朕舍不得。”
苏姝只觉鼻尖一酸,眼泪又湿了眼眶,“皇上……”
“你这个傻瓜,怎么又哭了?”
他用拇指将她掉下来的眼泪擦掉,笑着同她说,“朕说这些你该高兴才是。”
“妾身高兴,可妾身……”苏姝抽着鼻子很诚实的说,“就是忍不住想哭。”
赵泓失笑,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你倒是挺实诚。”
他深吸了一口,沉下气后,他再次认真的同她道,“你要相信朕,朕一定会好好回来。”
苏姝哭着点头,“妾身相信。”
赵泓再次缓缓笑了起来,“朕说过,会带你去看山高海远,朕一定不食言。”
苏姝看着他,他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啊,可她为什么更想哭了呢?
这样的笑,明日过后,她便不知多久还能看到了。
赵泓见她眼泪还不停的往下掉,甚是心疼,可好像他越说她哭得越凶,他便想着还是不说了罢。
他想他现在能做的,怕就只有静静为她擦干眼泪了。
他在心底微微叹息一声,低头温柔吻上了她的眼睛。
他薄唇贴上她眼睛的那一瞬间,她身子微微一怔,半晌,缓缓闭上眼,仰头,送上了自己的唇。
那是一个很轻很浅的吻,却是尾净余长,抵死缠绵……
第二日,赵泓便走了。
那天,金陵下了一场很大的雪,大家都说这是吉兆,苏姝希望他们说的是真的。
赵泓这一走,还把后宫剩下还没能打发的妃嫔也都带上了。
苏姝知道她们这此定会一去不回。
这下,连同她一起遛狗唠嗑的人也没有了。
她也不是没想过要同他一起出征,可祁王阴险狡诈,这已经死了两个将领了,一旦祁王也派出刺客刺杀他们,她只会成为他的负担。
赵泓不在她也不能一个人偷跑出宫,整个后宫空落落的,让人一步都不想迈出去,整日她便呆在凤栖宫里看戏本,明明是吃了睡,睡了吃,她却瘦了,瘦了好多,比从前她入宫的时候都还瘦。
大家都说她病了。
她想,她确实是病了,应是害了相思。
她很想他。
立夏每天都烧香拜佛,希望赵泓能早些凯旋回宫。
不知是否上苍真的听到了立夏的祈祷,这场仗结束得很快。
兵不厌诈,不只是祁王会用,赵泓也会。
赵泓是个有远见的人,虽然自登基后他就不想再与任何一国起纷争,但他还是在各国安插了暗探,以备不时之需,澧朝当然也有。
这一次,赵泓便是趁祁王一心扑在战场上的机会,让潜伏在澧朝大京多年的暗探趁机挑起了澧朝诸皇子的夺嫡之争,不得不说澧朝皇族个个都是心狠手辣的,在暗探挑唆之下,二皇子禛王直接杀进了皇宫,还道出了一个惊天大秘密,说祁王是皇帝与其亲妹妹华安公主所生,义正言辞的将这场逼宫说成了大义灭亲,斩除昏君,不让皇位落到一个血脉肮脏的人身上!
澧朝的诸官与百姓或许并不相信这个荒谬的说辞,但只要能要祁王不当皇帝,禛王就是说祁王是妖怪他们都信,毕竟只要祁王在一日,澧朝与诸国之间的战争就不会停止,哪怕这些年祁王确实为澧朝做出了开疆扩土之功,但战乱中的百姓们却苦不堪言。
所以最终,这场战争是以祁王被迫退兵而休战,他再不退兵,只会被两面夹击。
在凯旋的消息被八百里加急传回的同时,还有一个消息被传回——赵泓在返回途中,遇刺身亡。
听到消息的那一瞬间,苏姝只觉心脏一瞬停止了跳动,眼前的整个世界也仿佛轰然倒塌,而她也倒了下去。
她像是于混乱中做了一个梦,这是一个久违的梦,梦里有人带她去攀高山,涉长河,看尽了星辰大海,草原茂林,最后她与那人在一座小城里买了一个宅子,不再到处奔走,就在那个小宅子里,安稳的度过了余生。
与从前不同的是,这一次,梦境变得异常的清晰,星辰与大海触手可及,更是漫长的仿佛一梦一生。
这一次,她看清了那人的脸,是他,也只可能是他。
然而梦境的最后,有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他死了。
她猛然惊醒。
睁眼的那一瞬间,她大喘着气惊坐起身。
她还未从梦中缓过神来,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呐喊,“太后,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很快,她面前便出现了太后的面容,在太后的脸上,她没有看出一丝的哀容。
“太后?”
除此之外,她还发现了一件很异常的事,她晕过去,本该是立夏或是刘嬷嬷守着她才对,怎的不见她们身影,而且这会儿,莫说是立夏,整个寝殿除了太后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外头也是静悄悄的,像是整个凤栖宫都成了空壳。
这片刻的思索,苏姝似乎想到了什么,双目突然睁大,激动的抓住太后的手问道,“皇上没出事对吗!他们一定是骗儿臣的,对吗太后!”
太后面上露出了一个和蔼又欣慰的笑容,轻抚着她的手道,“真是什么都骗不了你啊。”
“这么说是真的了!皇上真的没事!”苏姝激动不已,眼泪直接夺眶而出。
太后点头,“泓儿没事。”
在从太后口中听到这话后,苏姝终于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很是迷茫,“那为什么……”
太后面色一顿,目光缓缓垂了下去,神情似有愧色,半晌,她叹道,“这是泓儿自己的选择。”
苏姝眉头微皱,“儿臣不明白。”
“泓儿会如此,一半是为了哀家,一半……”太后抬眸静静的看着她,“是为了你。”
苏姝整个人都愣住了,一滴泪猝然从她眼底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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