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挖出来的土梯,攀上忙着救死扶伤、血染冰雪的跑马岭,柳致柔几句话便摆平满腹怨气的单立文和庄燮两人。
“此次奔袭北戎,击败白狼坡和跑马岭近一万七千敌卒,取得如此辉煌大胜,两位所辖做出的贡献有目共睹,居功至伟,柳某将上折将军大人,此役死伤兄弟抚恤和奖励行赏,以你们二部为首,其它各部次之。”
单立文和庄燮听着岭上不明真相士卒发出的由衷欢呼,两人相视苦笑。
他们还能打这可恶小白脸一顿发泄火气不成?
也打不了,战场上殴打上官,杀头的罪名,他们还没糊涂到这地步。
柳白衣能够当众做出补偿承诺,他们也算对得住死伤兄弟,个人憋屈只能憋着。
拱手道谢之后,这才与贴身护卫柳致柔的常思过点头招呼,单、庄二人交流一个眼神,由单立文请战:“柳先生,接下来奔袭季陵沟,算我们一个可好?”
两人忍气吞声,还不就是为了能参与最后的战事。
从这里到季陵沟门户洞开,北戎各部实力空虚,凭着四荒城加上东固城两部人马,近七千骑卒,还不横扫过去,到了摘取胜利成果时候,他们可不能意气用事。
柳致柔目光扫过残缺又血迹斑斑冰雪箭墙,一路扫视到下方,雪地里到处跪倒着丢了兵器弓箭的北戎士卒,这场胜利,比想象中还大,点头道:
“你们可以派遣一些修者随队征战。待打扫战场后,士卒们和另外五百骑卒押送战利品和俘虏回城去,也是一桩功劳。”
“多谢柳先生。”
两人拱手后,告罪一声赶紧下去布置。
能争取部分修者参与,对他们来说就够了,活下来的伤疲士卒也不宜再奔波。
跑马岭上轻伤士卒开始忙碌,拆卸竖立着射满箭矢的雪舟,用战刀截断上面的箭杆,准备用作运送重伤士卒以及战利品的运载工具。
常思过与易尚延等一干北城修者点头招呼几句。
三个时辰的坚守拉锯战,加上破贼军二十多人的修者队伍折损了五六人,也亏得岭上修者人多,才坚持了下来,或许是柳致柔特意做出如此头重脚轻的安排。
柳致柔随便转转,沿着冰面上铺了沙子的斜梯,往下方走,对常思过道:“我就说嘛,单都督和庄统领都是通情达理的人,他们肯定能领会我的一番好心,你看他们多感谢我。”
也就与常思过,能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放松下紧绷的心弦。
常思过回他一声呵呵,你高兴就好。
东固城领兵将官一行人寻着大旗往这边赶来。
双方见面,寒暄片刻,柳致柔让扈卫在雪地用积雪堆一个平台,搭上皮子,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卷做下记号的堪舆图,铺在上面,找常思过拿一支竹箭,就着扈卫打着的火把,指着堪舆图把他后续行军思路详细讲解。
双方是协同作战,柳致柔不能像对待老单等人一样独断专行,他须顾着东固城面子。
说完路程布置,柳致柔把箭矢还给常思过,道:“齐统领,你有什么补充,尽管提出来咱们商议,战术配合安排,并非一成不变。”
齐统领下颌满是黑黝黝大胡子,遮得看不到嘴唇,他沉吟半响,道:“柳先生考虑很周全,齐某没甚补充,照着做就是了,只是战利品……”
这次事起仓促,四荒城请求东固城配合奔袭,双方很多事情只谈一个大概。
时间太紧,包括战利品分配不及谈具体。
齐统领与一众修者将官,看着这么大场面的胜利,四处都是无人空骑,跪在雪地一片片的北戎败卒,这都是功劳啊。
他们觉得按以往双方出力多少,或者按出的人数多寡来分配战利品,很不甘心,来的时候就在嘀咕。
柳致柔潇洒地一挥手,笑道:“咱们两家不分彼此,这次战役,平均分配战利品。”他从白狼坡带来的两千空骑,一并算做这次的战利品。
出战之前,他再三向四荒城几位将军保证,凭着四荒城和破贼军出动的九千余人马,在他亲自布置调派下,足够打一场完美的奔袭战。
将军们为了稳妥,担心才三千骑难以稳操胜券,要分一杯羹给东固城。
那么他有什么舍不得的呢?将军们都舍得。
慷他人之慨,柳白衣可是很擅长。
齐统领笑得大胡子下露出阔嘴,这份人情送得有些大,赶紧拱手笑纳。
常思过看着感恩戴德一众东固城将官拍马离开,再看钻进雪舟柳致柔嘴角露出的一丝歪嘴笑,以他对柳娘娘的了解,大胡子统领拿人的手软,后面战事肯定要多付出些力气。
半个时辰后,天光大亮,吃过干粮稍事歇息,留下一些骑卒押送俘虏和战利品各回四荒城和东固城,半途都有接到信两城派遣的迎接人马,剩余六千骑卒呼啸着往北卷去。
从南往北一路扫荡,百余里,十余大小部族被一扫而空。
东固城的人马奋勇争先,厮杀在前,以对得起他们将要获得的丰厚战利品。
覆盖大雪的草原上,杀得人头滚滚,哀鸿遍野,到处都是烧着的牧草堆,滚滚浓烟数十里可见。
一些提前得了警讯的部族,丢下帐篷、牛羊,只携带金银粮食逃出大部分族人。
元辰节新年伊始,季陵沟一带北戎幸存老弱,在雪地哀嚎呼号,凄声苦泣。
柳致柔安坐雪舟当中,目睹惨景无动于衷,对常思过道:
“北戎人拿起刀为卒,放下刀为民,强盗成性,畏威而不怀德,只服拳头大小。别看他们现在落难,流离失所可怜,过不多久又会成群结队南下叩关抢劫,扰我南平边关,甚至腹地村落,所以啊,只有死掉的烂掉的北戎人,才是好的北戎人。”
他眼中透着奇异凶光和刻骨仇恨。
常思过面无表情,从古至今,从前世到异界,两国交战苦的都是底层民脂民膏,他却不会与柳白衣辩驳。
站在柳白衣的立场,如此做是有利南平的大好事,天经地义的正确。
常思过从没把自己当做真正的南平人。
在白枫府城被颜公子欺压、被城主和护城卫将军遣人追杀,见识了权贵跋扈黑暗,他对南平更没有归属,只当自己是短暂停留的过客。
他一直以来的厮杀,仅仅是为了活命。
有了老道解惑,去掉后顾之忧,再往后他还是为了挣命。
柳致柔是特意把自己的想法解释给黑脸贵人听,讨了个没趣,也不介意,该说的他说了,该做的做就是了,眯着眼睛瞧瞧日头,道:“收兵吧,快中午时候,也差不多了。”
这一趟扫荡,战利品收获倒在其次,给北戎造成牧草和青壮损失,让老弱伤残四处流浪,才是对付北戎遗毒无穷的深远算计,使得北戎原本就春荒的灾年,雪上添霜。
正如他坚持的道理,两国交战无所不用其极。
扈卫拿出号角,吹响悠长号声,不多时,满载而归的骑卒纷纷聚拢。
空骑上驮着皮子货物、捆绑的年轻女人、孩童和壮实牧民,骑卒们腰间鼓鼓的塞着收刮得到的金银,个个喜笑颜开。
为了简行轻装,他们连牛羊都没有收缴,遇到的抵抗微乎其微。
铁骑过境,如梳如篦,给北戎留下一个稀烂摊子。
柳致柔对于将官修者们的恭维回以礼节微笑,付出那么多代价,这些收获又算得了什么?还远远不够啊。
他柳某人以前屈居北安军,不得施展。
这次得了机会,肯定要做得漂漂亮亮,让人回味无穷。
远处传来一道愤怒长啸,绵绵声传数十里,威势十足。
单立文几个都督统领齐齐色变,纷纷喝叫:“是晶骨境修者,骑队列阵,快列阵应敌!”
柳先生说过,据北戎大部族中潜藏的谍子传回的信息,因为是元辰佳节的缘故,留在季陵沟一带据守的两名北戎晶骨境修者,各回宗门去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赶了回来。
柳致柔也有些惊讶地从雪舱中探头出来,朝北方眺望,低声道:“没道理啊,两个老家伙平素回去,要在元辰节这天祭祖斋戒,没有三两日不会出关,怎么可能收到传讯?太蹊跷了。”
看向他雪舟后扈卫抱着的一杆猎猎大旗,他真想丢了那玩意。
太招摇了,似乎生怕晶骨境老鬼找不到他这个指挥主官的位置,做人就不能低调点吗?却也知道这是军中规矩,他没法子改变。
他们招惹在先,晶骨境老鬼出手对付他们,是完全没有顾忌的。
当然,他们也可以想办法不顾死伤围剿晶骨境老怪。
各凭本事吧。
又看向马背上的常思过,黑脸贵人正在用一块皮子小心擦拭狭刀,脸上看不出丝毫紧张,柳致柔的心一下子镇静,是啊,常老兄言说宰过三劫杀手。
现在有千军万马牵制,又有五十扈卫从旁辅助,常老兄即使身体不在最佳状态,击退一两个晶骨境老怪应该不难吧?
他对常思过是莫名的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