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夕看着林涵真,这一刻,坐在沙发上的她回忆起当年那个沙发上的自己,眼神终于痛苦了起来:“直到现在,我都为当时的动摇感到后悔。每次想起,我都会憎恶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想要求得认可,为什么那么软弱。”
为什么呢。
明明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报应,但还是去了。
最后,果然,一切应验,难道她还在期待什么惊喜?
她真看不起自己。
所以,即使到现在,她也不想向叶尚军求助,很多时候,就算面临自我毁灭的风险,她也不想找他。
因为他一定会就此威胁她放弃什么东西,事情发展到现在,她放弃什么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他要的只是屈服的态度而已。但她又绝不会屈服。
秋夕继续说:“后来,八月三十号,他给我打了三万。可能是学费,但那个时候,早就过了学校交学费的期限,我早就自己攒到钱了。那笔钱我没动,最后转给他了。”
秋夕放下手里的杯子,仰着头,看着天花板道:“其实到现在,我也不确定那是不是正确的。”
“有些时候我也会怀疑,自尊心是不是一种有害的东西,是不是我太固执,或者说,我不够成熟?或许我可以眼睛都不眨地花他的钱,能占住多少是多少。但是……”
秋夕突然说不出话来了,她的喉咙终于完完全全地哽住了。
但是什么呢?
她突然看不清自己。
林涵真起身,紧紧地挨着她坐下,又一次紧紧地抱住了她。
他一只手放在后背,一只手放在她的头顶,把她的脑袋往他的肩膀上轻轻地一带,他说:“都已经过去了,过去了小夕。”
秋夕在他的颈窝里声音模糊地说:“我没想到我记得那么清楚。”
林涵真拍着她的后背,像是拍小孩:“那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你已经很有钱,很厉害了,没事了。”
秋夕没有说话。
他安慰得越温柔,她就越想哭,好像一个闸门突然放开了,她难以自抑。
最后,林涵真把哭累了的她送回房间,用热毛巾给她擦了脸,让她先休息。
关门前,他对秋夕说:“好好睡觉,明天起来,或许会有好的事情发生。”
大概哭得很畅快的缘故,秋夕虽然觉得累了,头也发昏,但心里却没有那么堵。
并没过太久,她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居然已经是九点钟了。
她起来,意外地发现,林涵真给了留了早餐,但人不在这里,他在她的微信里留了一条信息:“我出去办件事情,很快回来。中午吃松鼠桂鱼[小熊叉腰]”
秋夕用手指点了点屏幕上那只小熊,眼睛微微地弯了,看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手机,开始喝粥。
而这个城市的另一边,戴着口罩的林涵真站在一栋大厦前,抬头仰望,庞大的建筑在阳光下反射金属的光泽,显得森冷又无情,这是一个由钢筋混凝土组成的丛林,能爬到顶峰的,哪有一个善茬。
很多时候,我们在网上评论一个人的时候,会觉得那个人没什么了不起的,理论上很牛,但仍旧没什么。但如果自己亲身到达他所统治的地方,那么眼前一切有生命的物体,没有生命的物体,都会突然变成那个人身体的一部分,让他看起来高大得无法企及。这个时候,太多人都会瞬间退却。
但是,林涵真只是叹了口气,而后走了进去。
他腰背挺直地走到前台,说:“你好。”
前台工作人员礼貌地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林涵真没立刻回答,他摘掉了口罩,毫无遮蔽地露出了自己的脸。
这两天,这张脸在网上的热度太大,就算是不看剧的人都已经认识了。
在前台震惊的视线中,林涵真不卑不亢地说:“我想见你们的总裁,叶尚军先生。可以安排一下吗?”
第61章 “你以为,她是一个没有……
十分钟后,林涵真乘坐电梯到达了总裁办公室前。
总裁办公室的门是一扇几乎顶天的红木门,很高,它伫立在那里时,看起来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铜墙铁壁。
在秘书的指引下,他推开了它,而后走了进去。
距离上次见面,其实并没有过去太多天,但办公桌后的那个中年男人看起来却截然不同了。
上一次,这个中年男人看起来还是一个平常的父亲,只是脾气坏了点,但所有的举止里还带着一种人的气息,他生气愤怒,就像一颗裂开了缝的鸡蛋,他是带着浓郁的活人气息的。
而这一次,中年男人坐在办公桌后,抱着手臂,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注视着林涵真。远远看去,中年男人和背后的金属背景墙融合在了一起,于是,他的目光就好像金属一般不近人情。
正常情况下,没有一个人愿意和这样的人打交道,甚至就算是亲人,往往都避之不及,这是他们生命中最大的缺失,但他们往往一边觉得寂寞一边又引以为傲。
他一个字都没说,以一种傲慢的姿态等着林涵真先介绍来意。
他习惯性地等着对方露出受辱压抑的神情。
但这一次,他彻彻底底的失望了。
林涵真一步步地走到他的桌前,表情中除了礼貌,更浓郁的是一种酝酿过后才有的豁达的无畏。
林涵真对他开门见山坦坦荡荡地说:“上午好,叶叔叔,我来找你,是想和你谈一谈秋夕的事情。”
他的这种态度让局势一瞬间就超出了叶尚军的控制,叶尚军的声音立刻变得情绪外露了起来:“你叫谁叔叔?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林涵真很顺畅地改口:“叶总。”
听了林涵真的话,叶尚军并没有分毫的高兴,相反,他更加暴躁了。
当他准备好了开启战斗的时候,对方突如其来地缴械投降,这不代表顺从,反而是一种更加深重的挑衅。
这表示,对方其实本质上并没有害怕他,那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为了照顾他的情绪而做出的战略撤退,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傲慢。
叶尚军冷笑了出来:“你不就是想让我帮着澄清。是秋夕让你来求我的?”
林涵真还没有说话,他就又加了一句:“她自己怎么不敢来,怕我骂她?没出息。”
林涵真第一次面对叶尚军皱起了眉毛,他非常认真地说:“并不是她让我来的,只是我觉得这件事情需要你的处理。但目前为止,作为当事人,作为秋夕的父亲,你的处理都是不合格的。”
叶尚军被他噎住一瞬间,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勃然大怒,甚至站了起来,指着林涵真的鼻子:“你敢说我不合格,你算什么东西,敢到我面前卖拽,不就是个演戏的,不过是跟小夕谈了恋爱,怎么,你以为你有资格爬到我头上作威作福了?”
面对他的指责,林涵真没有后退一步,他仍旧非常认真地说:“我是谁,是什么身份,都不影响我刚刚说的那句话。难道您觉得自己的处理很合适?”
“作为当事人,你的出现也是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的原因之一,虽然热搜和新闻都撤掉了,但怀疑的声音还在,那些人仍旧在伤害秋夕。从这点来看,你的处理不合适。而从父亲的角度来看,你就更加失职。”
叶尚军面红耳赤地说:“你倒是说说,我是怎么失职的。”
林涵真立刻问:“你知道秋夕因为你的反应有多难过吗?你明知道她会遇见什么,但放任不管。对她来说,被外面的人伤害或许经历多了就习惯了,但被自己的亲人伤害,她怎么会习惯?怎么能接受?”
叶尚军寂静了片刻,好像被触动了,但并没过多久,他就恼怒地说:“她难过?我还难过呢?她需要我的帮助,不会自己打电话?长了嘴却当哑巴,她活该。”
“她只要过来求助,我当然就会帮她,她的问题随时随地都可以解决。但她不来。如果你说是我害了她,但归根到底,不是她自己害了自己?”
林涵真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不是被说服了,而是,他忽然觉得,只是面对了一会儿,他就觉得想要叹息,那么秋夕长久地面对这个人,她会有多么痛苦。
沉默了片刻,林涵真才说:“所以,你在等她先低头。如果她不低头,你就会无视她遇到的问题,并且认为那是活该。”
林涵真不过是复述了一遍叶尚军说出的话,叶尚军的脸色就变得更难看的,他表情扭曲地说:“有问题吗?”
林涵真无奈地摇头:“这就是问题。”
叶尚军立刻道:“问题在于她那么固执,我只是想让她低个头,服个软而已。”
林涵真摇摇头:“不,你要的一定不止这个。我相信你们的关系不是一开始就变成这个样子,我也相信,她肯定尝试过和你沟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一定是很多事她即使竭尽全力也没办法接受。”
他知道,有些时候,许多人不低头,不是为了获得什么,只是为了自己不会连仅有的那一点自尊都丧失。
她们已经退无可退了。
对这样的人还要继续逼迫,这是可耻的。
叶尚军还想说什么,但林涵真却没有给他机会,他有些抱歉地抢占了先机,直接道:“叶叔叔,我知道,你们之间有太多事情一时间无法解决。但是最起码,能不能把当下的事情解决掉?这几天骂她的人太多了,那些人的话如果给你看,你一定接受不了。她虽然已经很坚强,但坚强都是有底线的,您也不希望她真的崩溃吧?”
林涵真试探性地说:“那天,你去她的住处给她送东西,还叮嘱我不要欺负她,我相信你还是爱她的。”
叶尚军听着听着,神情里露出一丝不自然,但很快,他好像在为刚才的不自然感到生气:“你以为你给我戴上高帽,我就会听你的了?”
这个时候,林涵真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真诚又憨实的笑容:“难道我刚刚说的不对吗?”
叶尚军沉默了。
他安静了很久,好像在思考什么,眉头皱得很紧,好像内心有两个队伍在打仗。
片刻后,他好像有了主意,抬起头,打量着林涵真。
林涵真神情自然地让他打量。
叶尚军看着他,忽然开口了:“我其实已经查清了事情的经过。我知道,这些消息都是明华影业公司的董承望放出去的,他背后的人是他舅舅,徐俊如。”
“我还知道,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因为你们之间有过节。为了压制你,他和你很多年前签了一个很不公平的合同,想把你雪藏起来,但不知为什么,没能成功,你又站起来了。这次他大概是想彻底把你拉下水,秋夕只是误伤。”
说完这些,叶尚军问林涵真:“我说的都对吗?”
林涵真点头:“是的。”
林涵真对于叶尚军掌握了这么多消息并不感到意外,叶氏集团毕竟是数一数二的大公司,这种信息别人收集不起来,在叶尚军这里却不一定很难。
他只是很好奇,叶尚军说这些的意图是什么?
难道叶尚军想要表示,他决定帮助秋夕解决这件事情。
林涵真并没有这么乐观。
果然,他的猜测没有错。
叶尚军注视着他,刚刚的愤怒状态又消失了,他重新变得居高临下不可一世。
他说:“我可以帮你和秋夕解决这件事,也可以帮你直接解除合同,还能让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林涵真:“那么,代价呢?”
叶尚军:“你们分手。”
他用一种略带嫌弃的语气说:“我会给她另外找一个男朋友,不是演员,而是做正经工作的那种。”
林涵真缓缓地握紧了手,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叶尚军,眼底带着压抑的愤怒。
叶尚军笑了:“怎么,你觉得被侮辱了?”
林涵真摇头,而后认真又生气地说:“不,你侮辱的不是我。你侮辱的是秋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