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茂一直在看着邻桌的客人,与记忆中的人物对上号。
认了差不多七桌的宾客,谢茂突然微微侧头,问衣飞石:“你非得把她逼疯?”
衣飞石在进浴室发现君上降临之后,马上就知会了铠铠。他和铠铠心意相通,根本不用多吩咐,铠铠知道该怎么行事。那之后,衣飞石就一心一意在侍奉君上。
在君上面前,他根本没有余力去关心、思考别的事情。脑子里始终都是空白的。
现在谢茂突然这么问,衣飞石一愣,这才发现后堂被铠铠抱住的徐以方快要崩溃了,他都没弄明白其中的前因后果,谢茂一个响指,徐以方原本涣散的目光就彻底浑浊了。
衣飞石一颗心倏地沉入谷底。
他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不敢吭声,默默替谢茂斟上茶。
“请了这么多人来吃饭,单给斟茶不给饭算怎么回事?”谢茂看着满堂宾客,“开宴。”
衣飞石知道,君上已经不耐烦继续研究宾客了。宿贞和徐以方或许担心太子的坐席安排问题,谢茂可不在乎这个。如今外人都认为谢茂应该礼让太子,谢茂自己不觉得啊。天上地下,他让过谁?
衣飞石赔罪一句,即刻退下,吩咐厨下开席上菜。
这流程突变弄得所有人都很懵逼,今天来了很多贵宾,最重要的一桌人还在休息室嗑瓜子呢,全部入席了,还得请德高望重的客人来讲话,主要是吹捧寿星,也就是谢茂。
上来两三个人,一一吹捧结束,能多肉麻多肉麻。若是谢茂面子大,说不得太子都愿意吹一句。
谢茂再上台客气两句,谢谢大家来吃我的寿宴,吃好喝好,皆大欢喜么。
现在贵客都在休息室,彩虹屁也没人拍了,直接吃饭?什么情况!
衣飞石趁势去了后堂,那边已经乱套了。为什么呢?康复多年的徐以方犯病了。
她原本压力极大,处在崩溃的边缘,谢茂将手指一弹,她瞬间陷入了错乱的深渊,看见任何男人都尖叫,认为是时刻纠缠不休折磨囚禁她的谢润秋,吓得哭泣不休。
偏偏她从太子的休息室出来,那边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全都是太子带来的内卫,出了事故第一个反应就是太子的安全问题——甭管你是不是太子的姑姑,先控制下来再说。
宿贞护着徐以方往旁边走:“以方,以方别怕,我在呢。”
徐以方死死揪住她的袖子,哭道:“妈妈,妈妈……”
宿贞不得已用法术将她镇定下来,弄昏了直接抱走。将徐以方交给别人,她不放心,能放心的容舜、花锦天都是男人,徐以方醒来又害怕。她只能亲自把徐以方带走。
衣飞石赶到时,宿贞恰好把徐以方抱出来,看了他一眼,叮嘱说:“注意安全。”
宿贞对衣飞石是恨铁不成钢。
就算谢茂有诡秘莫测的各种道法玄术,衣飞石拥有容苏苏未来的六千年修为,对付谢茂难道没有把握?一力降十会啊!这种情况下,衣飞石居然任凭谢茂肆意拿捏。
她心疼衣飞石所受的伤,更痛恨衣飞石的软弱。如果爱情是奴役,不爱又如何?
她这样洒脱的妈妈,却有衣飞石这样耽于情爱的儿子,真是想不通。
徐以方旧病复发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太子处,太子很关切小姑姑的病情,马上通知原本照顾徐以方的医疗团队打包送来修真大学。顺理成章的,太子一家也去探望徐以方,免去了这顿尴尬的寿宴。
没有人去提第一礼堂里,谢茂那张孤独的圆桌。太子不提,宿贞也不解释,所有人都假装没有这一回事。直到徐以方被安顿下来,情况暂时稳定了,太子的秘书才来询问,能否安排和谢茂的会面。
太子今天来修真大学,是要和谢茂谈建立第二研究中心的事情。他的目的不是吃饭。
宿贞沉默片刻,请求和太子面谈,获准之后,她走进太子的房间。
阿舍打扮得就像是一个翻译,安安静静地坐在太子身边。——国内是否需要翻译不重要,反正太子走哪儿都会带着阿舍,比第一秘书都亲近。
“小徐先生,目前我们都不确认谢茂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您现在和他见面不安全。”宿贞说。
“不需要居中安排。”太子倒不觉得谢茂很危险。目前的局势下,谢茂威胁他的安全有什么意义?何况谢茂也不是没有溜进中南府的能力,“问问他怎么说。我下午三点要回京市,时间不多。”
宿贞此时依然没意识到谢茂有多么危险,她认为凭衣飞石的实力,足以镇压住谢茂。
“如果您一定要见谢茂,让石一飞旁听。”宿贞说。
太子觉得她这要求很没道理,不过,谢茂和衣飞石关系好,感情好,相扶多年一起干事业,他和谢茂谈的事情也不是多见不得人,便点点头:“安排吧。”
宿贞出门找人,铠铠又蹿了出来。
“你闭嘴!”宿贞也不是多好的脾气,铠铠一句话就把徐以方重新逼疯了,她觉得铠铠纯粹是魔怔了,谢茂再疯狂,衣飞石难道拉不住吗?就眼睁睁地跟着谢茂一起闹!
“先生已经知道了,他吃过饭就来。”铠铠说。
这会儿的铠铠可不像从前那个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少年,一言一行都战战兢兢。
修士到了高级境界,预知来事并不费力。不管谢茂是主动想见太子,还是预料到太子会见他,安排铠铠来传话都不稀奇。让宿贞气得肝疼的是,你妈被你的反常逼得旧病复发,太子不计较你的无礼,愿意私下见你,你不赶紧过来,还要吃完饭再来?!
如今谢茂与宿贞双方在尊卑急缓之间有了不同的立场和认知,难免就会发生冲突。
在谢茂看来,他吃了饭,有空去见太子一面,已然是看在谢茂的布局上了。
这会儿衣飞石正小心翼翼地服侍谢茂吃饭。二十人的大圆桌,实际上使用的是分餐制,加上汤品甜点,总共九道菜。谢茂将席位撤去了十九个,他吃的菜色也不多,照旧是菜单上的九样。
服务员送来菜盘之后,衣飞石亲自更换餐碟、餐具,偶尔还要帮谢茂剔骨解肉。
他伤了左手的无名指,偶尔捧盏递碗时碰着,断开的指节微微颤动,额间有冷汗淌下。
谢茂面不改色地享受着他的服侍,还要点评一句:“养得挺娇气。”
衣飞石不敢说话。
※
墙内。
谢茂目睹了一切。
那感觉无比刺痛人心,为什么呢?因为,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那就是他。
没有遇见君上之前,衣飞石劝了他无数遍,告诉他,他就是君上,君上就是他,他坚决不肯相信。当他看见君上流云神光的身躯时,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从头至尾,只有一个谢茂。
他曾经去过衣飞石的心魔障中,他敢指着衣飞石的心魔谢茂说,那不是他。
但是,君上就是他。他无比清楚地明白这个事实。
他只是不明白,明明是一个人,为什么“我”会那么对小衣?你怎么敢?!怎么舍得?!
直到徐以方濒临崩溃时,外边的谢茂啪的一个响指。
谢茂瞬间就明白了。
没有人比谢茂更明白谢茂。
如果外边那个仅仅是想要惩戒衣飞石,他对付衣飞石就够了,为什么要故意折磨徐以方?
他要对付的人,根本就不是衣飞石,也不是徐以方。
而是我!
他想要折磨逼迫的对象,根本就不是小衣,是我!
墙外那个我,要对付墙内这个我!
……可是,为什么呢?
谢茂下意识地用右手捂住自己的左手,他的双手完好无恙,他却觉得有一根指头痛得钻心。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要伤害我的小衣?伤害我的徐妈妈?
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676章 两界共主(190)
听说宿贞坚持让衣飞石陪着自己去见太子,谢茂抬眼瞥了衣飞石一下,似笑非笑。
他无意破坏自己在新古时代的布局,那是正确的方向,应该由此走下去。不过,历史的惯性大得惊人,今天和太子的谈判不影响未来的大局,也并不是说和太子的谈判就一定要有个什么结果。
换句话说,谢茂愿意配合谈判,但是,谈不谈得拢,还得看具体谈什么。
约谈地点放在了茶室里。
阿舍坐在茶桌前沏茶,满脸严肃,只是她笨拙欢快的动作暴露了其幼儿玩具的本质。
太子就坐在阿舍旁边,含笑看着她摆弄,目光类似慈父看着小闺女。
谢茂进门时,太子和阿舍都不可能起身迎接,衣飞石有些紧张,就怕君上一掌把茶桌连带着两边的茶客都掀翻,哪晓得谢茂并没有挑礼,径自上前,在茶桌的另一边坐下。
衣飞石稍微松了一口气。
幸亏阿舍坐在上首泡茶。若是阿舍和太子互换了位置,君上不能居侧,更不可能屈居下首。
如今恰好是个各居东西的座次。太子还在无意中坐了西首。
他默默站在谢茂身后。
太子能感觉到气氛不对,阿舍让了一杯茶,太子开始照着计划和谢茂说在京市大学筹备新技术第二研究中心的事情。
阿舍沏来的茶火候太老,茶叶烫得焦苦,闻着就是一股苦涩味道。
谢茂不肯喝这杯茶,静静听着太子说完,掐住了重点:“只有药科大学一个研究中心必然不够。修真大学可以抽调修士、技术,对新研究中心的筹备予以支持。新研究中心由合作方主导,这个也没有问题。”
如今建立在药科大学的新技术研究中心,完全掌握在谢茂和衣飞石手里,两边大学的教授讲师都无法主导。太子自然不肯坐视知识垄断的事情发生,第二、第三,以后所有的研究中心,都必须由各高校或研究机构独立主持,不再受谢茂领导。
谢茂对此是认可的。他只负责教,学不学得会,学会了想干嘛——只要不是干坏事,他都不管。
学校不就是这个职能么?
太子笑了笑。他就知道没问题。他这个表弟一向懂得分寸、知道规矩,不会逾越。
“修真大学可以对部里提请的高校与其他组织给予技术和人员上的支援,原则上只要人手足够,修真大学会尽力配合。不过,”谢茂话锋一转,态度并不如太子想象的那么和软,“这个管理办法,要求修真大学对外技术授权时,需要中南府直属的新技术部审核批准……”
他摇摇头,直接拒绝:“不行。”
太子来商谈研究中心的技术人员支持都是幌子,真正的目的就是谈这个审批权。
一旦谢茂答应接受新技术授权应用管理办法,修真大学产出的每一项修真文明产物,都必须先报送新技术部,由新技术部审议之后才决定是否世俗化使用。
简单点说,譬如明目光丸,研究中心要先提交报告到新技术部,新技术部给一个许可证,明目光丸才算有了身份,可以授权生产。
这是第一步。
拿到许可证之后,研究中心要量产明目光丸,就得找个药厂。谈好合同之后,研究中心和药厂a一起去找新技术部申请授权许可,新技术部觉得药厂a资质不行,不给批准,反而批给药厂b,研究中心就只能去和药厂b谈合作方案。
任何一件面向大众的产品,要考虑其安全、战略等因素,统一审批管理,这无可厚非。
太子专门成立一个新技术部,快速处理新技术产物等事务,简直可以称之为绿色通道,可见重视。
lt;/divgt;
lt;/div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