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男子毫不客气地坐到了女子的床边,业已对此习惯的冬苓这就行了礼退下了。
与此同时,明疏影则大胆地瘪了瘪嘴,嘀咕道:“摄政王不让朕出去也就罢了,还不让朕吃,真真是闷死朕了。”
“皇上正在调养身体,多喝些参汤、燕窝,才是正理,老吃那些甜腻腻的东西做什么。”
明疏影不乐意地撇撇嘴。
“朕除了不能视物,其他的都已康复得差不多了,哪里还需要补身子……”
语毕,仗着自己反正也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她不紧不慢地埋低脑袋,抓着被子百无聊赖地拨弄。
君宁天看着她确实业已恢复几成的脸色,看着她披散在背脊的乌黑长发,面上的冷色随即就被少许柔色化了开。
此刻,她在他眼里就是个娇娇柔柔的姑娘,甚至令他不由自主地将她与另一个身影重叠在一起。
偏巧这个时候,明眸皓齿的女子像是突然记起什么似的,抬头收敛了适才微微流露的娇嗔之色。
“摄政王,”有件事,她其实已经在心里盘算好几天了,“这些天,前朝的情况还算稳定吧?”
君宁天闻言也是从思绪中抽离出身,平声道:“一切都好,皇上不必忧心。”
明疏影点点头,双目无神地面向声源,问:“你有将朕是因中毒而恢复神智的消息放出去吗?”
“臣已照皇上的意思办妥了。”
“那你有否考虑过,索性趁着这个好时机,取朕而代之?”
探问的话语才方出口,君宁天的脸色就骤然生变。
“皇上此言何意?”
“摄政王先莫要动气,且听朕慢慢道来。”
君宁天沉着脸不吭声。
“朕此番救了你一命,摄政王对朕似乎也开始另眼相待,朕甚感欣慰。但是,摄政王是个头脑清醒的人,你也知道,朕人虽不笨,可比起深谙国事、励精图治的摄政王而言,那火候,还是欠了不止一星半点。这一年多来,摄政王殚精竭虑,终日为我丽国子民劳心劳力,朕都记在心里。在朕看来,整个丽国上下,已经没有人比摄政王更能胜任一国之君的位置。”
“皇上!”
“摄政王不必担心文武百官抑或黎明百姓对此有所微词,朕会亲笔写下退位让贤的诏书,可确保摄政王名正言顺地登上皇位。”
听女子言之凿凿地说道至此,君宁天终于忍无可忍。
“皇上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就算她不是真正的帝姬,也不能……
“朕知道。不过摄政王,依朕看,百姓不会在乎这天下跟谁的姓,只要当权者能够为他们谋得福祉,让他们安居乐业,他们便认谁为王。至于文武百官,有了朕的诏书,再加上摄政王的威望,想来适应和认可也只是时间的问题。朕相信,摄政王等得起。”
一番头头是道的话语,令君宁天的神情变了又变。
他又从这个女子的口中听到了似曾相识的言论——不过,眼下不是一门心思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
男子忍着油然而生的愠怒,一字一顿地说:“皇上考量得可真是周全,让臣自愧不如!臣倒要问问皇上,你将这江山社稷托付与臣,是打算功成身退,去到宫外逍遥快活吗?!”
话音落下,明疏影自是听出了他隐忍的怒气,可她并不是特别明白,当初那个斩杀叛臣、居高临下的王者,难道从未做过登基称帝的梦吗?还是说,他居然会气她,气她身为天家血脉,竟将祖辈留下的基业拱手让人?
“朕确实不怎么喜欢宫里的生活。”脑中千回百转着,明疏影干脆直言不讳地承认,“相应的,朕也愿意背负骂名,只求摄政王能勤政爱民,令我丽国国泰民安。”
“荒唐!”女子一心要走的表现,终是令君宁天所剩无几的耐性轰然倒塌,他霍然起身,口中厉声斥责着,叫对方禁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不过,明疏影还是很快镇定下来,扬起脸平心静气道:“朕希望摄政王能好好考虑一下,放朕和十四妹妹做两个寻常人家的孩子,也让摄政王人尽其才,开创我丽国盛世。”
对于女子非但不觉害怕反还愈发坚决的态度,君宁天只觉一股邪火直往上蹿。
他强行按捺住喷涌而出的怒气,寒声不答反问道:“皇上就这么想要离开?”
明疏影垂眸默了默。
“朕只是想要自由。”
这是她一直以来都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她想,他不会明白。
清澈而从容的嗓音传至耳畔,令君宁天还以良久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直视着女子微锁的细眉,面无涟漪地开启双唇。
“如此自由,恕臣给不起。”
相反的,他要给她“致命一击”,好让她彻底打消“海阔天空任我游”的念头,永永远远地……留在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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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面揭穿
那一日,君臣二人不欢而散。
明疏影事后想想,觉得自己也是思虑不周——带着冲动行事了。
可是,事已至此,她也不想轻易服软,毕竟,离开皇宫,获得自由,的确是她埋藏许久的心愿。
更何况,如今还多了个男扮女装的十四“公主”,她也想早日将他带出宫去,远离这是是非非。
诚然,尽管君宁天不会对她痛下杀手,但一想到先帝的皇子皆已宾天,唯有这最小的假公主、真皇子侥幸存活,她就不由自主地觉着,离开一事,宜早不宜晚。万一这个秘密不幸暴露,即便君宁天能够忘却前尘、放他一马,文武百官也未必不会动什么歪心思。
想到未来可能出现的风风雨雨,明疏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心里烦闷,她自然就愈发想要出去透气。冬苓见自家主子坚持——而且似乎同摄政王闹了不愉快——也只好遵从主子的意愿,替她取来了新制的盲杖。
拿着曾经时常握在手里的物件走出了屋子,明疏影虽是看不见这深秋的景致,心情却不算太糟。冬苓眼见自家主子动作娴熟地运用着盲杖,不由惊讶得睁圆了眼。
“皇上,你……你用盲杖的手法,好熟练啊。”
明疏影闻言,面不改色心不跳。
“如何?朕很聪明吧?什么事情,一学就会。”
听了女子轻松豁达的一言,少女既是欣慰又是心酸。
“走吧,陪朕上御花园逛逛。”
“是。”
主仆俩重新迈开了步子,因着明疏影失了明,冬苓一直迁就着她的步子,生怕她一不留神被绊一跤。
“笃笃笃”的声音自地面传出,不远处,恰好路过的君宁天依稀听见了这少有的动静,自是停下脚步循声望去。
不一会儿,他就倏地睁大了眼。
一个从小能正常视物的女子,若是头一回使用盲杖,不可能用得这般得心应手,所以……
姑娘目不能视,为何还能笑得这般自在?
我虽眼盲,心却不盲。况且,我的眼睛也不是没有治愈的希望,我为何要整日以泪洗面?
回忆起许多年前的那一番对话,君宁天不由自主地吸了口气。
倘若今日他再以同样的问题问她,恐怕她也会给出同样的答案吧。
如此,他便只需等待一个人的到来,就可以让真相大白于眼前了。
如是作想的男人第二天便迎来了他要见的那个人。
不,确切而言,是他要让她见的人。
君宁天命人将女帝请去了宫里的一座偏殿,说是有要事相商。然后,他就领着一个年近百半的男人去那儿候着了。
不一会儿,由侍女扶着的女帝到了。男人刚要张嘴向一国之君行礼,君宁天就伸手示意他先莫开口。
“皇上,臣特意请皇上前来,是有一个人想向皇上引荐。”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女子的面容,不愿错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
“哦?”明疏影简洁明了地应着,心里却是愈发闹不清对方的意图了。
君宁天看着她依旧平静的神情,侧首示意身边的男人上前问安。
下一刻,明疏影就听闻了一个直叫她面色一凝的声音。
“臣明知羲,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爹爹怎会在此!?
明疏影知道,这句话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脱口而出。是以,她仅仅是身不由己地怔在那里,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免礼平身……”她竭力扼制着在那颗怦怦直跳的心,强装镇定着面向君宁天所在的方向,“摄政王,这是……”
“回皇上的话,自天竺人行刺一事后,臣等清理了不少乱臣党羽,令京中空出了不少要职。”将女子那一瞬僵硬的神情尽收眼底,君宁天看似面无涟漪地说着,一颗心却也以不同寻常的速度敲击着胸膛,“明大人在担任抚州州牧时恪尽职守、政绩斐然,臣特将明大人召入京城,请皇上定夺,看能否将其调入京畿任职。”
话音刚落,明疏影好不容易缓过来的气儿就又不顺了。
奇怪,太奇怪了!以往君宁天从来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做这种事,倘若想要任免官员,至多就是知会她一句,偶尔听听她的意见,又岂会像今日这般,直接把人带到她的跟前?
女子心中登时警铃大作。
不对劲……不对劲!难不成……难不成他……
“皇上不必急着作出决定。”就在明疏影心如擂鼓之际,君宁天突然出了声,然后,他又转向身旁的明知羲,以自己还有要事要与皇帝商议为由,将其屏退。
明知羲从未在京城任过职,天子及摄政王的跟前,他当然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因此,他二话不说,甚至来不及多作思量,这就恭恭敬敬地行礼告退了。
君宁天见他恭顺地退了出去,又挥手将女子身边的宫人遣退。如此,偌大的屋子里便只剩下他君臣二人。
至此,明疏影自然越发忐忑不安了。
然而,这等因未知而生出的惶恐并未持续太久。
片刻,她就听得男子幽幽地开了口:“皇上不记得明大人了吗?”
听罢此言,明疏影不由暗打一个激灵,面上却是拼命装出一副不解的模样,笑道:“摄政王这话好生莫名,朕打小深居宫中,哪里会认得在身为州牧的明爱卿?”
“皇上自是从未见过在外地任职的明大人,可是,你,不一样。”
此言一出,明疏影彻底变了脸色。可她还是竭尽全力佯装无事,表示自己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若无其事的笑脸彻头彻尾地惹急了君宁天。他蓦地上前两步,站在距离女子极近的位置,猝不及防地抓起她的一只手。
“明姑娘,明疏影,你还在骗我。”
话音未落,被遽然揭穿真身的女子就觉整个脑袋一片空白。仿佛过了好半天,她才勉强回过神来,讷讷地动着嘴皮子,问君宁天究竟在胡说什么。
孰料对方二话不说,就将她的手心使劲贴在了自个儿的脸上。
“金麟桥,恨水东,你对我说过,尽管你没法用双眼看清一个人的脸,但只要让你摸上几回,你就能记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