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九点,卡尔还在书房里工作的时候,玛格丽特推门进来了。
“弗罗拉已经睡着了。你还不回房间吗?”她来到他身后,亲昵地趴在他肩膀上搂住他,凑到他耳边问道。
卡尔回头瞄了她一眼,见她歪着头,笑容甜蜜地冲自己笑,意外之外,又有点惊喜。
他自己一直是很忙的。为了能多些时间和她还有弗罗拉在一起,所以这段时间以来,他尽量减少外出。但自从把她娶回家后,他就发现她似乎比自己更忙。尤其是最近,白天她永远忙忙碌碌,而到了晚上,她不得空闲。因为和马斯基合作的那部歌剧快进入排演阶段,追求完美的她在试听了演员的连贯演唱后,觉得有部分乐章还需要润色,所以这些天等弗罗拉睡觉后,她就一头钻进琴房,通常要到十点多,甚至更晚才回卧室睡觉。当然,她事先已经得到了卡尔的点头。说就这段时间要占用点晚上的时间。等她修好乐谱后,她就保证不再工作到这么晚。
卡尔心里其实不大乐意。他倒想一回家就能抱着她上床。但是她都这么说了,他哪敢说半个不字,装出一副支持她的样子爽快点头。她工作的时候又拒绝他在边上干扰,所以这几个晚上,在和弗罗拉道了晚安后,卡尔通常也在自己书房工作,借此消磨掉等待她回卧室的这一两个小时。
但是今天晚上,她居然这么早就结束了工作,而且还……
在夫妻生活方面通常有点被动的她,现在居然跑到他跟前亲昵撒娇要勾他回卧室?
卡尔再次瞄她一眼,视线微微下落。透过她身上那件紧紧系了腰带的宽大家常服的领口窥到了穿里面的蕾丝性感内衣,身体立刻诚实地起了反应。
“回!”
他当即丢下手里的笔,站起了身。
☆、chapter 104
进了卧室,卡尔立刻抱着玛格丽特滚到了床上。
“等一下!我有事想和你说……”
玛格丽特极力躲着他亲吻自己的嘴。
他扯开了她的衣带。“……亲爱的,什么事都没这个来的重要……”
“哎——”
玛格丽特的嘴被他堵住,声音也随即淹没。
云雨过后,玛格丽特闭着眼睛躺在他的臂里,感觉着他的手抚摸自己发丝时的那种满足的静谧之感。
“亲爱的,你不是说有事要和我说吗,什么事?”她听到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终于想了起来,睁开了眼睛。
“卡尔,前几天工厂里有个姓穆勒的工人醉酒落水死了,你知道这事吗?”
“盖茨牧师对我提起过。”他漫不经心地应道。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会醉酒?”
卡尔顿了一下。
“……很多工人宁可把薪水扔到酒馆里去。酗酒对于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或许他也是个酒鬼吧!”他说道。
“这次不是的!”玛格丽特翻身用手肘支起身体,望着他,“他的邻居告诉我,他不是个酒鬼。一周前,他的妻子因为乳腺癌不幸死去。他经受不住打击,这才借酒浇愁。他家里还有三个孩子。最大的才七岁。可怜的孩子,一下子就失去了父母……”
卡尔扬了扬眉,露出若有所悟的表情。
“一个工头告诉我,你前两天去了一趟工棚。你就是去看那几个孩子?”
“是的。他们还有一个姨母。她倒愿意暂时收养他们。但她自己也有孩子,而且丈夫不久前刚失业。你也知道的,如果有亲戚愿意照顾孩子,总比送他们去孤儿院要好。”
“哦,玛琪,我很高兴你有一颗天使般善良的心。但是那种地方以后你还是尽量少去。又脏又乱。那些人也很粗鲁。我怕他们冲撞了你。”
玛格丽特笑了起来,抬手屈指,弹了弹他的下巴。“你好像忘了,以前我就来自这种地方。”
卡尔捉住它,轻轻揉捏着那只柔若无骨的手,想了下,说道:“那个工人的死和工作无关,原本无需工厂负责的。但你既然提了,我明天就让盖茨牧师按照工伤死亡给予双倍抚恤,让那个亲戚照顾孩子。并且也可以给她丈夫提供工作职位。让他过来找盖茨牧师就是。”
“你真好!”玛格丽特凑过去,亲了他一下,称赞道。
卡尔嗯哼了一声,躺回枕头上,朝她张开手臂。“过来!”
玛格丽特爬到了他身上,他一把搂住,翻了个身,又把她压在了身下。
“……卡尔,其实我还有另外一件事!”玛格丽特再次煞风景。
“嗯,你说吧,我在听——”他随口应。
“穆勒太太的死让我感触很大。如果能早点发现这种妇女疾病,她未必会死。她不死的话,这几个孩子现在也不会变成孤儿……”
“唔……”
“你停下来!你在听我说话吗?!”
玛格丽特生气地抓住他的头发,阻止他再继续往下亲吻。
“我在听呢,亲爱的……”卡尔叹了口气,终于停下来,抬起了头。
“所以我有一个设想,”玛格丽特继续说道,“我希望工厂组织一次活动,为工人家属进行免费的妇女疾病筛检。并且定期举办关于女性基本卫生健康知识的讲座。就像从前在纽约时克拉伦斯曾做过的一样。我可以负责这件事。我认为这非常有必要……”
“不不,亲爱的,我不建议你这样。”卡尔打断了她。
玛格丽特一愣。
她原本也没指望他从善如流。但拒绝得这么干脆,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为什么?”她问道。
“不算在别地的工厂或油田,光匹兹堡工厂,你知道有多少工人和他们的家属吗?你已经很忙了,我不想你太累。况且,各种悲剧每天都在上演,我们不是上帝,没法阻止。玛琪,要是你有空,我倒希望我们能再生个孩子……”
玛格丽特把他从自己身上推开,坐了起来,扯了衣衫裹住身体。
“卡尔,我知道匹兹堡有多少你工厂里的工人家属。我也知道我不是上帝。但她们的男人都为你工作,在为你创造利润。我希望我可以在她们中间普及一些必要的卫生健康知识,或者提供医疗上的帮助。对于我来说,这不过举手之劳,并非什么危险的事情。但对于她们来说,我认为非常有必要。你的基金会不是有专门的款项用于各项慈善和公益吗?我记得不久前你好像还给宾州艺术馆捐了一大笔钱。我并不是说那没意义,但我觉得比起艺术馆,这更有实际作用。事实上,我跟你提这个,目的主要不是向你要钱,而是觉得应该让你知道。我可以自己联系医生、筹集款项。”
“玛琪,你误会了。当然不是因为钱的事情。”
“那到底为了什么?”
“每个行业都有一套从业者共同默认并遵守的潜在规则,谁要打破,必定招致侧目,甚至是微词。这自然也包括我所在的钢铁协会。刚才你提议的这件事,我不否认它的意义。但它和一般慈善事业性质不一样。霍克利钢铁年产量占全美国钢产量将近四分之一,它的任何举动都足以引起行业注目。全美国还没有一个工厂为工人提供这样的福利,也没有哪个工厂主愿意提供。如果霍克利钢铁厂带头这么做了,那么其余工厂或许就会遭到来自工会方面的压力。这会令我的工厂在行业里显得标新立异。而我不希望打破这个局面。玛琪,你对很多事情都有超乎我想象的理解力。所以这件事,我相信你也应该能够理解。”
玛格丽特愣住了。
必须要承认,前几天她考虑这件事的时候,确实完全没有想到还有这一方面的顾虑。现在被他提醒,站在钢铁厂所有者的身份去考虑的话,她不得不承认,卡尔拒绝的理由还是十分正当的。尽管,她从内心深处并不认可这种站在食物链顶端的阶层为了维护利益而达成的所谓潜在规则。
但时代,或者说他所处的位置决定了他的想法。她不能强行要求自己的丈夫有超越时代的觉悟。且事实是,即便到了一百年后,这种资本和劳工的对立其实也依然存在,只是不像现在这么赤裸裸地不加遮掩而已。
她压下心里的失望之情,咬了咬唇。
“好吧。我能理解。是我之前考虑得不周。那就算了,当我没说过吧。”最后她朝他笑了一下。
卡尔注视她片刻,摇了摇头,最后再次朝她伸出手。
玛格丽特柔顺地靠到了他怀里。
“宝贝,你真的很想做这件事?”他吻了下她的发,问道。
“算了。你不方便。我再想想是不是还有别的方法。”
“其实也简单。”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嗯?”
玛格丽特仰头看着他。
“以你的名义成立一个由你执行并运转的独立基金会。这样无论你做什么,都是属于你的事业,和我的工厂没关系。当然,我很乐意时不时地充当一下你慷慨的捐款人。”
玛格丽特腾地坐了起来,睁大眼睛看着他。
“上帝!你怎么想得到这个法子!”她有点激动,“是啊,我被你提醒了。如果这样的话,我还可以自己去筹集善款!”
“我知道以你的魅力,你完全可以筹集到需要的善款。但是霍克利太太,我警告你,我必须始终是你最大的捐款人。否则我会从中搞破坏的。”他哼了一声。
“你敢!”
卡尔呵呵一笑,顺势扑倒了她。
“……好了,别总再说这些没趣的事了。我帮你解决了这个难题,你是不是要好好感谢一下我,亲爱的……”
☆、chapter 105
玛格丽特计划的前期筹备非常顺利。匹兹堡当地进步妇女团体里的一位伊莎贝尔女士曾当过护士,自愿协助玛格丽特的工作,并且为她推荐了一位很不错的医生。考虑到女人们要操持家务、照顾孩子,为了方便她们过来,玛格丽特将地点选在了距离工人居住区不远的一座楼房里,租下整整一个层面。楼层除了分设等待区、检查室、上课用的教室之外,还辟了一个大房间出来用作孩子的娱乐室,购置儿童书籍、画册以及可供他们玩耍的玩具。当地修女院里的两个修女会来看护孩子,并且有计划教他们识字,这样,那些带孩子过来的女人们就可以安心等待检查或者上课。
十一月初,健康中心一切都准备完毕,来自州卫生部门的许可执照也早下发了。玛格丽特让之前找过自己求助的那位名叫若拉的工人妻子将这个消息传播出去,鼓励女人们来接受检查。但是效果并不好。第一天,只有一些女人陆陆续续过来仿佛瞧热闹般地站在门口张望,看到玛格丽特,女人们对她露出或羞涩或拘谨的笑容,也有人恭恭敬敬地叫她霍克利太太,向她问好。但却没有谁肯进来接受医生的检查,包括那个对她非常感激甚至崇拜不已的女人若拉。
第二天,第三天,情况并没有得到多大的改善。
出师不利,让玛格丽特意识到自己一开始想的还是太简单了。疑惑、对她的不信任、或者就是出于不好意思的缘故,让这些女人们迟迟不愿迈进检查室的门。即便是安排在晚上的上课,来参加的人也是寥寥无几。只有好心的若拉为了给霍克利太太撑场面,坚持天天过来。
倒是宅子里的厨娘成了响应女主人号召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这天回来后,胖胖的厨娘先是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感谢上帝让她身体安康,接着对愁眉不展的玛格丽特粗声粗气地说道:“太太,我给你出个主意。要是你能给那些女人发上一个面包,我敢担保,上课的地方会被挤得连座位都抢不到!”
一语惊醒了梦中人。
对啊!即便她再多长一百张嘴去游说女人们进来,效果恐怕也比不上一个面包来得实在。
玛格丽特用力抱了厨娘一下,立刻着手安排。
第二天,霍克利太太会给自愿来上课的人发一个面包的消息在工棚区不胫而走。当天晚上,离上课预定的八点钟提前一个小时,才七点,原本能坐四十个人的教室里就没有了空位置,后到的女人们不愿离开,就站在边上,到了八点钟,连门外走廊和窗户边也没了站脚的地方,以致于前来上课的伊莎贝尔女士吓了一大跳。
伊莎贝尔女士的课上得非常好。配合图片,讲解得深入浅出。这也是现场的这些女人们生平第一次这么细致地了解到她们原本再熟悉不过的关于自己身体的构造和各种秘密。在上课刚开始的时候,她们中的很多人都还不过抱着等待下课领一只面包的心思,但随着伊莎贝尔女士的讲解,课堂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当伊莎贝尔讲解到关于女性怀孕的内容时,课堂里的女人们显得恍然大悟。
“上帝啊,我都生了四个孩子,才知道原来是这么来的!”
一个女人忍不住嚷了出来,语气十分惊讶。
全场哄然大笑。
一节课上完,分发面包之后,许多女人显得依然意犹未尽,纷纷围着玛格丽特向她道谢,并且表示明天还会继续过来上课。除此之外,她们也开始表现出了对于体检的兴趣。几个女人打听着情况,流露出愿意尝试的表情。
不管她们是出于真的兴趣,还是只是为了继续能领到一只面包,能让她们接受体检并继续吸引她们过来上课,这就是一个好的开始。玛格丽特相信,只要坚持下去,假以时日,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女人会走进这扇大门,从而获得对她们,甚至她们的女儿终生有益的健康知识和指导。
九点半,今晚前来上课的女人们终于全部走光。玛格丽特和伊莎贝尔女士道别,准备离开的时候,听到身后有人忽然叫了一声“霍克利太太”,声音似乎有点迟疑。
玛格丽特回头看去,见一个女人站在走廊的角落。她的身后是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小女孩很瘦小,躲在母亲的背后,只露出个脑袋,用一双大眼睛好奇而敬畏地看着玛格丽特。她的手上紧紧攥了个面包。
显然,应该是今晚来上课的女人。
玛格丽特停下脚步,对女人露出微笑,“是的,我是。您有什么问题吗?”
女人慢慢走到她的面前,注视着玛格丽特,脸上的迟疑表情更甚。
“我……我是艾伦太太……霍克利太太,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一九一二年的时候,我还曾做过您的邻居。您和您父亲费斯先生就在南安普顿……”
她吞吞吐吐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