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宁走上前,开门见山地问:“陛下为何不立后?”
“朕不是说了,如今正值国丧……”
“陛下拿先帝和皇祖母的亡故来做借口,可是大大的不孝。”漪宁打断他的话。
见岑璋望着自己不说话,她继续道:“国丧的确不适宜婚嫁,可阿妧是你早就明媒正娶的妻室,此时被册封为后再合情合理不过的。”
岑璋看着她,并不答话。
漪宁道:“陛下封邵恪之为右丞相,又设了左丞相之职处处掣肘,是为了更好的治理天下,还是为了一己之私?”
“阿宁!”岑璋声音拔高些许,“朕是皇帝,国事不是你该过问的。何况,你与邵恪之还没成亲呢,不必事事为他考虑。”
当初先帝骤然驾崩,婚事尚未举行,如今又正值国丧。依照大夏律例,她这种未出嫁的公主,是要守孝三年的——尽管,她并非皇室血脉,但自幼长于宫廷,自是和正经的公主没什么不同的。
见岑璋拿这个来说事,漪宁只定定看着他,恍惚间竟觉得有些许陌生。
“臣妹恭送陛下。”她淡淡说罢,头也没回地回了长乐宫。
岑璋怔怔地盯着她的背影,拳头不由得握紧了。
几日后,福慧寺那边突然传了消息过来,说乔德妃所居的卧房夜里突然着火,因为火势太大,寺庙又在山上取水艰难,抢救不及时,德妃娘娘葬身火海了。
漪宁得知此事不敢相信,跑去将此事告知太后时,太后却出奇地安静。
太后着了件素色锦衣,此时正站在窗边修剪着桃花。
漪宁看她神色淡然,心里不免起了怀疑:“岑伯母,莫非,德妃娘娘她……”
太后也没隐瞒她:“那场火只是个幌子,我早让人带她走了。”
“这是为什么?”漪宁突然有些不明白。
太后去软榻前坐着,漪宁也跟了过去,站在一旁为她捏肩。
太后叹了一声:“这是你岑伯父的意思,德妃尚且年轻,与他也并无夫妻之实,不该就此了结这一生。倒不如远离这深宫,从此海阔天空。”
“原来是这样,可是,乔姐姐能去哪儿呢?”
太后道:“这些都安排好了,去江南,那里会有人照应的。”
“这样也好,乔姐姐离开皇宫,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
乔晗章醒来时,明显感觉周遭摇摇晃晃的,有些不大正常。她起初还觉得是自己头晕了,可渐渐她便发觉,这是在一艘船上。
她记得自己明明是在福慧寺待着的,因听到陛下驾崩的噩耗,一时激动便昏厥了过去。
后来虽然醒了过来,但身子一直不大好,一天里昏迷的时间总比醒着的时候多。
上次清醒的时候,似乎也是在福慧寺,星儿送了一碗参汤给她,说是补身子的,谁知她一喝竟睡下了。
可是如今,怎么又在这儿?
她揉了揉尚有些沉重的脑袋,掀开被子走下来,瞧见床头衣架上的衣服,便随手取下披在身上,开门出去。
此时姜成正一身墨色束腰便衣守在门外,面容刚毅,英武不凡。
看到她出来,姜成微微一惊,忙拱手施礼:“娘……您醒了。”
“我怎么在船上?星儿呢?”
“星儿在膳房帮您熬药。”姜成回道。
“这是要去哪儿,谁允许你带本宫离开的?”她冷目望着他,面上带着薄怒。
圣上驾崩,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这段日子她一直等着宫里的人能接她回去,可为什么没有……
姜成道:“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也是,是先帝的意思。”
“你说什么?”乔晗章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姜成道:“当初先帝派末将去福慧寺保护您时,曾与末将说过,他时日无多,一旦去了,便让末将带您离开,照顾您一生一世。”
乔晗章只觉得鼻头一酸,身子渐渐软了下来,险些摔在地上。
“娘娘!”姜成急呼一声,抬手扶上了她的腰。
他突然的触碰,让乔晗章猛然一惊,倏地一个巴掌挥过来,打在了他的左脸上。
那一个耳光甩得极重,姜成那英俊白皙的脸上登时便多了五个鲜红的指印来。
乔晗章匆忙收了手,心上升起一分自责,然语气却十分强硬:“你莫要以为当初我找你生子,便是对你有什么想法,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先帝而已。”
“末将知道,娘娘对先帝一往情深,末将不敢造次。如果娘娘愿意,便容许末将留在您身边,哪怕一辈子做个无名小卒也罢。”
他略微颔着首,不卑不亢,字字透着坚定,倒让乔晗章一时间怔愣在那儿。
“为什么?我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还不走?”
“第一,末将身负先帝所托,此时离开视为不忠;第二,娘娘曾将自己交付于末将,若末将不顾惜娘娘的名节自己离开,视为不义;第三,末将已向家人说明,此番回去必然带着妻子给她们看看,如果独身而归,视为不孝。”他说着,骤然抬头看她,“娘娘是希望末将做个不忠不义不孝之人吗?”
“你,你说什么呢?”乔晗章惊诧地避开他的凝视,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灼烫。这姜成平日是个闷性子,不言不语的,今儿个是怎么了,竟敢说出这等话来。
姜成眸中有戏谑一闪而过,随后恭谨行礼:“娘娘,外面风大,去里面歇着吧。”
乔晗章此时心里乱糟糟的,心跳也快得厉害,也不想与他多待,便真的退进房里,关上了房门。
然不多时,她复又开门出来:“我方才听你说什么……回家?咱们去哪儿?'
“去江南,末将的家乡。”
乔晗章望着他:“我如今是太妃,你带我回去可是死罪。”
姜成颔首:“先帝和太后已经为娘娘安排了新的身份,娘娘无须担心。”
“我若不答应呢?”
“这是先帝和太后的意思,想来娘娘并不想先帝在九泉之下为你挂心吧?”
“啪!”房门再次重重地被人关上。
姜成站在门外静静望着门缝里的影子,眉眼温柔,情意绵绵。
几日后,朝廷颁发诏令,宣布先帝德妃乔氏薨,特追封为皇贵妃。
——
***三年后***
腊月隆冬,外面狂风大雪肆虐,凛冽而清冷。
岑伯父驾崩后,皇祖母伤心之余旧疾复发,也撒手人寰,如今岑伯母贵为太后,迁居长乐宫,漪宁也随之住在了长乐宫里。
岑璋在长乐宫修葺了一处阁楼,是照着椒房殿漪宁一直住着的落樱阁来的,几乎一模一样,并装了“落樱阁”三个字的烫金牌匾。
此时,长乐宫落樱阁内,漪宁正坐在火炉边看书,佟迎从外面进来,拍打干净身上的雪,急急忙忙道:“公主,今儿个邵大人进宫来向陛下提你们的婚事了。”
第150章 帝心 。。。
漪宁闻此将书搁下, 急急追问:“是吗,陛下答应了不曾?”
佟迎脸上的笑意淡了淡,缓缓摇头:“陛下把邵大人给骂了一通, 说先帝三年孝期刚过他就惦记着大婚之事, 却不思百姓疾苦……还, 还罚了邵大人半年俸禄。”
漪宁的脸登时便阴沉了下来。
佟迎小声嘟囔:“先帝三年国丧都已经过去四个月了,怎么能说是刚过呢?陛下这不是故意找事吗……公主,”
佟迎顿了顿,“这几日奴婢一直在琢磨,陛下他该不会还对您……”
“胡说什么?”漪宁打断她, “我与邵哥哥的婚事是先帝在世时便订下的, 何况我现如今已封公主, 和陛下便是兄妹, 再无可能。”
“可是,明明最近朝中无甚大事,陛下却驳了邵大人的求婚,这又是为什么呢?”
漪宁抿着唇, 没说话。
佟迎又道:“陛下把公主所居的落樱阁迁居长乐宫, 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未曾改动过半分,这分情意又岂是寻常的兄妹之宜呢?何况, 何况奴婢还听说, 陛下最近一直让人在椒房殿里种琼花,种了很多很多呢……”
“你说什么?”漪宁直接从位子上站了起来,“陛下在椒房殿种琼花?”
“是啊, 陛下明明知道公主最喜欢琼花的……公主!”眼看着漪宁突然飞奔出去,佟迎也慌忙追了出去。
到了御书房,信任的內监总管元寿在外面候着,看见漪宁忙上前行礼:“给安福公主请安。”
“陛下呢?”漪宁淡淡问他。
“回禀公主,陛下这会儿心情不大好,说是谁也不见。”元寿回答。
心情不好?邵哥哥刚来提赐婚的事,他便心情不好了?
漪宁眉头皱了皱,径自便要往里面进。元寿唬得赶紧拦下来:“公主,陛下真的吩咐了谁都不见。”
漪宁停下来:“那你现在进去禀报,就说我今日一定要见他。”
“这……”元寿正左右为难,里面的岑璋已经听到动静出来了。
他着了件墨蓝色绣着金龙纹的锦衣,外面罩了件墨色貂裘,走过来时,面上是如沐春风的笑:“阿宁怎么来了?”
随后,那笑容一滞,转为淡淡的愠恼:“怎么穿的这样单薄?”说着,他将自己身上的貂裘取下,打算为漪宁披上。
漪宁见状后退两步躲开了,又屈膝行礼:“陛下,臣妹有事要与皇兄商议。”
臣妹与皇兄这两个称呼她咬得极重,面上却是淡然无波。
岑璋将貂裘收回来,眸中涌现一抹阴郁,但很快又转为淡雅的笑:“也好,朕也有话与阿宁说,跟我来吧。”他说着,先行向着远处而去。
漪宁见他不回御书房,反而去向别处,心下虽然不解,却仍疾步跟了上去。
御书房的后面有三间抱厦,其中一间名为“潮汐阁”,岑璋在潮汐阁的宫殿门前停了下来。
“陛下带我来这儿做什么?”漪宁在他后面站立,话里依旧没什么表情。
岑璋却对她温雅浅笑:“进去你便知道了。”语罢,他自行推开那嵌着铜钉的红漆木门。
漪宁无奈,只好提着裙摆跨过门槛走进去,却不由怔住。
却见里面种了一大片琼花林,而最令人惊叹的是,此时虽是严冬,那琼花竟是开得正艳,明媚如春。此外,一些花蕊之上,还有七彩蝴蝶挥动着翅膀,妙不可言。
漪宁心下好奇,便兀自走近了去看,这才发现,那些琼花和蝴蝶皆是用布帛制成,后期又熏了花香,乍一看去,倒像是真的春天到了似的。
这片琼花林极大,放眼望去四面皆是,微风吹起时,还有花瓣簌簌而落,漫天飞舞,竟似真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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