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道:“外面凉,去屋里说吧。”
顺熙帝点头应着,由皇后和漪宁一起搀扶着进了屋。
顺熙帝在榻上倚着,皇后为他垫了两个迎枕,随后在床沿坐下。
而漪宁,却是突然跪了下去。
“你这孩子,跪着做什么,起来说话。”皇后说着要起身拉她,却被漪宁拒绝了。
顺熙帝拉着皇后又坐下,这才看向地上的漪宁:“为何不愿提前成亲?你岑伯母必然跟你说过了,朕的身体只怕熬不到那个时候,若是晚了,可是要守丧的。”
大夏国丧,皇室宗亲三年内不得宴乐婚嫁,漪宁自然是知道的。她如今被封公主,也当守此孝。
见她不说话,顺熙帝道:“二丫头三丫头都嫁出去了,你太子哥哥和三哥哥也都已成家,岑伯父不想耽误你。也希望,有生之年看到阿宁幸福。这样,日后朕到了地底下去见你的爹娘,也好向他们二人交代。”
漪宁吸了吸鼻子,还是那句话:“阿宁不要提前成婚。”
顺熙帝无奈叹了口气:“不给朕说说理由吗?”
漪宁贝齿咬着下唇,静默了好一会儿,她骤然抬头,看向顺熙帝:“岑伯父,阿宁的婚期在廿月,很快的,你能等到那个时候的,对不对?”
她仰着下巴,眼泪不争气滚落下来,顺熙帝望着,心上升起一丝怜惜,又有些无奈。
他伸了伸手,示意她过来。
漪宁乖乖膝行着来到床前,抽噎着唤了一声:“岑伯父。”
顺熙帝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指腹帮她擦干眼泪,苦笑道:“哭什么,人都有生老病死的。”
漪宁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儿哭。
皇后伸手将她拉进怀里,轻抚着她背上的墨发,柔声道:“阿宁,这是你岑伯父唯一的愿望了,他想在临走之前看着你幸福下去。答应他,好不好?”
漪宁埋头在皇后怀里哭着,听到这话,越发泣不成声,可到底不忍教他们失望,乖乖点了头:“好,我嫁……”
顺熙帝脸上终于有了舒心笑容,摸了摸她的脑袋:“这样便好,你阿爹阿娘在天上看着你能嫁给邵恪之,他们都会为你祝福的。”
。
等漪宁离开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遣退了金嬷嬷和银嬷嬷,皇后亲自侍奉顺熙帝洗漱后,自己也熄灯躺下来。
外面皎洁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洒下来,在屋子里洒满了冷冷的白光。
皇后帮顺熙帝掖了掖床褥,叹息一声:“阿宁的事解决了,陛下该放心了吧。”
顺熙帝将她白皙纤瘦的柔夷放在自己的胸口,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阿媛,对不起……”
皇后微怔,抬眸看向他:“陛下怎么说这个?”
顺熙帝揽过她,亲了亲她的额头,夜幕下他的眼神里满是不舍和眷恋,此外还有着些许亏欠。
“当初你嫁我时,我尚不过一介布衣,记得那时我对你说过,此生都不会负你,只愿牵着你的手,一起白首到老。可后来做了皇帝,君临天下,却在不知不觉间与你疏远了。”
“这几年你虽贵为皇后,但我知道你心里是苦的。你本就不是那等贪慕权势富贵之人,都是因为我,才让这深墙宫苑束缚了你。这几天我甚至在想,如果当初你选择了嫁给楚子谦,如今是不是过得很幸福很幸福呢?至少,至少他不会如我这般短命……”
听到这些话,皇后略有些恼了。她一句话也不说,默默从他怀中抽离,兀自转了身背对着他。
月色下,她的身形瘦弱而单薄,让人瞧了不由得心生怜惜。
顺熙帝的手颤了颤,缓缓覆在她的肩膀上,口中发出一声无奈的喟叹:“我只是觉得,不能陪你走到最后了,有愧于你……”
皇后回过头来,突然凝目看着他:“陛下觉得,怎么样才算一辈子?”
她突然的问话让顺熙帝愣住了,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皇后继续道:“是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有的人一辈子很长,有的人一辈子很短。”
“阿媛……”
“与陛下走过余生,我不后悔。你是帝王,肩上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这些年我从来不曾打心底里怨怪过什么。阿爹生前说过,我看似温婉,却是个执拗的性子,一件事但凡认定了,就永远不会回头。嫁给陛下,我也从不后悔。”
顺熙帝一把将她扯进怀里,眼角突然湿润了:“岳父说得没错,你的确有股子倔劲儿,便如当初还未入关时,有次你我在钎城被敌军包围,眼看着粮草都要尽了,我打算让人秘密送你离开,你却怎么都不肯,还说什么生同衾死同穴的话。你说你这个样子,叫我走了如何能够安心?”
皇后突然笑了,主动执起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腹部,“这次不会的,这里有你我最宝贵的东西,他会是我余生的依靠。”
顺熙帝一惊,眼底显现出异样的光彩来:“你,你是说……”
皇后含笑点头:“两个多月了,这段日子心思不在这儿,月事竟也给忘了。今儿个去长乐宫给母后请安时,突然觉得头晕,恰巧御医给母后诊脉,也就顺道儿给我瞧了,这才知道的。”
“那就好,那就好。”顺熙帝说着,面上的表情高兴的像个孩子。他整个人此时也是终于松了口气,伸手抚着她的腹部,“有他陪着你,我便放心了。”
皇后倚在他的怀里:“陛下觉得这是女儿还是儿子?”
“都好,只要是你生的,朕都心中欢喜。”他搂过她,力道大了些,心上又高兴又遗憾。
这孩子,他终究是没福气看着他降生了。
“陛下给他取个名字吧。”皇后突然道。
顺熙帝点头:“嗯,这个事,让朕好好想想,皇子还是公主都得想个名字,好名字……”
听他声音越来越微弱,皇后身子略微动了动:“陛下困了吗,困了就睡吧,这都后半夜了。”
“是不早了,你明日还得筹备阿宁的婚事呢,早些睡吧。”
皇后低声应着,缩在他的怀里,乖乖闭上了眼睛。
。
翌日,当晨曦的光线洒进来时,窗外传来几声杜鹃的啼鸣。
皇后睁开眼看着身旁的男人,他此时睡得正酣,并未察觉旁边的皇后已然醒来。
皇后单手支头静静地看着他,这几年他身受蛊毒的折磨,整个人看上去衰老了十岁,面色不如以前光滑,头发和胡子也白了很多。
可尽管如此,在皇后看来,他的眉眼却是一如既往的英俊倜傥,矜贵宁人,一如当初她懵懂豆蔻时那不经意的回眸,伟岸的身姿,非凡的气度,举世无双的英俊眉眼,这些都一生一世烙印在了她心里,成为这辈子永久的美好。
她凝视着他的睡颜,倏然间,她好似发现了什么,直接从榻上坐了起来,伸出略微颤抖的手在他鼻端叹了叹,又倒抽一口凉气,迅速将手缩了回来。
那双绝美的凤目在一瞬间血丝遍布,潸然泪下。
不知过了多久,皇后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缓缓侧身躺下,用力抱紧了他那渐渐凉去的身子,颤声低喃:“阿宁还未成婚,我们孩子的名儿陛下还没告诉我呢……”
外面静的出奇,金嬷嬷和银嬷嬷在膳房忙活着准备今日的早膳,侍卫们把守在大门外,没有人发现这房里的异样。
顺熙二十一年八月十六,顺熙帝岑禹崩,享年四十二岁,谥为桓帝。
第149章 国丧 。。。
三日后, 太子岑璋继位,并于三个月后举行登基大典,改年号为辛元, 次年为辛元元年。
辛元元年三月, 草长莺飞, 绿茵遍地,百花竞放。
长乐宫,紧闭的宫殿门“吱吖”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金嬷嬷激动地跑出来禀报:“生了,生了, 太后娘娘诞下一位小皇弟!”
漪宁原就焦灼不安地等在外面, 闻此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飞奔着入了寝殿。
当日岑伯父崩后, 皇祖母闻此消息直接便吐了血,此后卧床一病不起,愣是没挨过去岁的寒冬,就那么随着岑伯父去了。
如今岑伯母迁居长乐宫, 贵为太后, 却是出乎漪宁意料的淡定,她亲自操持岑伯父和皇祖母的丧仪, 更是仔细调理着自己的身子, 只为腹中之子能够安然降生。
漪宁知道,这孩子,必然是岑伯母如今所有的依靠和精神寄托。如今孩子平安无事, 当是再令人欢喜不过的了。
入了内殿,太后此时虚弱地躺在榻上,银嬷嬷将包好的婴儿给漪宁和穆妧看:“公主,贵妃娘娘,快看看这小王爷,跟咱们陛下小时候一模一样呢。”
岑璋继位之后,至今尚未册封穆妧为皇后,只给了贵妃的位分。
穆妧将孩子接过来,面上挂着欢喜:“这孩子白白净净的,将来长大了必然如他皇兄一样,是个美男子。”
漪宁也凑过来看着:“这眉眼,还真有些像陛下呢。”语罢又看向银嬷嬷,“通知陛下了不曾,太后为他诞下了个兄弟,他也不来看一下。”
穆妧道:“陛下在议政,不过也惦记着呢,想必过会儿便来了。”
语罢,她抱着孩子去榻前给太后看:“母后辛苦了,可觉得还好,想吃些什么?”
太后将孩子抱在怀里,笑着道:“我无碍,这会儿没什么胃口。”
“岑伯母,小弟弟的名儿可想好了?”漪宁问道。
漪宁这话不由让太后想到了那晚她说让先帝给孩子取个名儿的事,神色淡了淡,随后又温婉一笑:“还不曾呢,不如,阿宁给想一个?”
“我?”漪宁面上一红,忙推辞,“这不合规矩,还是岑伯母给取的好。或者,陛下取一个也好。”
正说着,外面传来元寿尖细的嗓音:“圣上驾到~”
紧接着便见岑璋一袭玄色龙袍从外面走进来。
漪宁和穆妧上前行礼。
岑璋道:“起来吧。”语罢走至太后身边行了礼,太后道,“不是在议政吗,怎么还跑来了?”
岑璋将小婴儿接过来抱着,回道:“这会儿处理的差不多了,孩儿来看看。对了母后,朕为皇帝取名为岑玥,封舜王如何?”
“玥是个好字,想来你也是费了心的。只是,取名便罢了,他才刚出生,如何能封王?”
岑璋却道:“玥儿是先帝遗孤,更是朕血脉相连的兄弟,不同于寻常皇子,自然是身份尊贵的,封为舜王也是理所应当。其实,这封王的诏令朕已经颁布出去了。”
太后微怔,一时有些无奈:“这事儿你倒是急,只是你也登基三个多月了,这封后的事也该准备了。”
太后说着,看向漪宁旁边的穆妧:“如今你做了帝王,国不可一日无后,阿妧是你的正室妻子,又是靖武侯府的姑娘,岂能只做个贵妃?阿杨你既然已封了太子,阿妧自然也是该封后的。”
岑璋只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岑玥,默了须臾方道:“父皇和皇祖母丧期未过,此事不急。”
穆妧看了眼岑璋,也忙跟着道:“陛下所言甚是,如今正值国丧,封后之事不必着急的。”
太后拉着她的手,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母后是怕委屈了你。”
穆妧却笑着摇头:“陛下册封阿杨为太子,已是对儿臣最大的爱护了,儿臣不觉得委屈。”
穆妧说着,想了想又道:“母后还没吃什么东西呢,儿臣去煮些粥送过来,否则身体怕是要吃不消的。”
看她一直惦挂着自己,太后只觉得欣慰,点头应着:“也好。”
穆妧离开后,岑璋又在长乐宫待了片刻,因为尚有政务处理,便起身告退。
到了院里,漪宁却追了出来:“陛下留步!”
岑璋停下步子望过来,漪宁今日穿了件湖绿色银线勾丝襦裙,臂弯处挽着月白色轻纱,轻移莲步间姿态袅娜,风华绝代。
“阿宁可是有事要说?”他看向她,笑容一如往常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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