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韫知道他指的是有孕一事,同时也听出他的意思。说“回去一趟”而不是回去,显然不打算长住京城,这个答案似乎也不意外,只是不甘心罢了。
对于这个早年失踪的侄儿,哪怕才刚刚见面,但寻找了那么多年,已然成为不可割舍的牵挂。何况其是大哥唯一的骨血,其父那边也无近亲,他这个做舅舅的哪能不操心。
“这次有了你的确切消息,我特地向朝廷请了假,就不知是否打扰。”齐韫并没多劝,只想着彼此先相处一段时日,那时再提回京城定居,未必得不到好答复。
乔墨体谅对方的心情,到底是原身亲人,何况站在利益角度来说,认亲的好处还是很多。便说:“舅舅公务之余能来一趟不容易,说什么打扰不打扰。若前些日子来还怕不好招待,幸好家里才建了新房,只要舅舅不嫌弃地方简陋,想住多久都行。”
“那我就不客气了。”齐韫见他并无勉强,心下略松。
虽说与他想象中相认的情景有所不同,太冷静了些,但这个外甥的言行举止都超出了他的期待,无疑这令他很开心。
他将此归结于那位好心的老乡绅,若无其收养教导,别说识文断字衣食温饱,只怕现今还不知在什么地方呢。不过他也做了回报,其子不孝,但还有个小孙儿可堪造就。今年恰好他的一位学生去当地任职,嘱咐其多关照一番,使得老乡绅留下的家业不被其子败光,也算还了这份恩情了。
他并未对乔墨提及此事,主要是怕又勾起过往,毕竟有太多不好回忆。
初次相见,哪怕相互感官不错,叙完身世故事,两人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些什么。
齐韫似没有那份尴尬,打量着这间新开的铺子,最终站立在糖果柜台前,似乎对颜色鲜亮的糖果很有兴趣。
“舅舅尝尝?”大概对其感觉不错的关系,乔墨喊“舅舅”二字并没什么张不开嘴,就像现代时见了人尊称一声“叔叔”,有尊敬,但并没多少亲情在其中。
齐韫便挑了一颗红色圆形糖果,放入口中一品就尝出来了:“西瓜味儿。”然后又将其它几样都尝了,沉吟了片刻问道:“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有没有兴趣做大?”
乔墨先是不解,紧接着灵光一闪,想到了他是户部尚书。户部是什么地方?户部又管些什么,哪怕知道的不详尽也大致了解,也就猜出几分他说此话的意思。
“舅舅的意思是……”乔墨一时不敢确定,毕竟在他看来,哪怕糖果市场前景不错,也不至于跟国家合作吧?或许,这是做舅舅的给侄子开后门行便利?
齐韫笑道:“偌大的国家管理起来可不容易,哪里都要花钱,国库里的钱永远不嫌多,永远都不够用。皇帝也时常为钱发愁,为着充盈国库,你舅舅我也没能得个清闲。你这个糖果又新鲜又好,若是由得力支持,赚钱不在话下。跟户部合作,起码没人敢对你动坏心思。”
这一点乔墨深知。
他本是打算先在铺子里做小本生意,等影响大了,再找方锦年合作,方锦年是有靠山的。但眼下自己多了个身份显赫的亲舅舅,又能和国家合作,哪怕分成少些也没关系,毕竟省心又安全啊。
于是乔墨就问了:“不知怎么跟户部合作?”
齐韫一听便知他是想好了,心里赞其果决,口中说道:“户部占七成,负责出本钱制作糖果;找一皇商代为经营,给其一成利;你作为糖果方子持有者,分两成。或者,你可以卖出方子,由户部一次性支付买方子的费用。”
乔墨一听便知道这是齐韫关照他,否则他哪能占两成,作为中间经营者的皇商不仅要劳心劳力的经营,且要出铺子呢,这才得一成。至于户部得七成……其中必定是有所考量,他想着这个舅舅总不会害他,再者说了,钱太多也没用,一成足够了。
只是……
“皇商给一成,合适吗?”
不是乔墨乱猜,商人逐利,这是自古之理。户部虽能拿出钱,但铺面都在京城,主要处理一些犯官家产之类,要找个善于经营的人不容易,更别说还要有铺设全国的铺面,势必得找个大商家合作。可大商家家大业大,哪怕畏惧户部之权势,也不愿接“薄利”的生意啊。
“我已有了人选。每年往我门下送礼的皇商不少,其中有一个最特别,我倒觉得他不错。况且,这人你也认识。”
“我认识的人?”乔墨认识的人很有限,根本不需多想就吐出一个名字:“方锦年?!”
“是他。”齐韫点头。“这方家是皇商,偌大家族人口众多,纷争不断。方锦年虽是嫡子,也很有经商之才,奈何是三房的人,按规矩,掌权的该是大房。然而凡事皆有例外,大房能力平平,惹得方家老爷子不满意,又见老爷子给其他两房分派铺面生意,心生危机,生怕将来老爷子一个糊涂扶起二房或三房当家,所以暗地里闹的不可开交。方锦年能暗中张罗出自己的生意,又能送礼到我门下,也是他的能耐。”
乔墨明白,这年头不是你想送礼就能送的,特别是显赫门第。方锦年不依靠方家,单凭自己个人名义就能把礼送进齐家,可见手腕。
思及此,乔墨又问:“方锦年和舅舅合作过?”
“嗯。”齐韫微顿,看他一眼,挑眉道:“怎么,难道那个制煤机也是你的主意?”
齐韫是派人调查过乔墨,可不等于细无巨细,特别是人家家里烧煤这种事,不过是提了一笔。他也只以为是其为了做糕点方便,哪里想到别的。
“不过是胡乱想的,没想到做出来挺好用。”乔墨笑笑。
“好用着呢,如今连宫里都用上了。开始时用铁打制,成本太高,况且需铁量太多,弄不好一顶打造私兵的帽子就扣了下来。后来换成木制,倒是同样好用,还省了一大笔开销。”齐韫又补充道:“这可是户部的生意,皇上为此高兴了几天,总算解决了北边的赈灾款。”
……乔墨当初只是想到以前用过的蜂窝煤机,又不是自己发明的,哪里考虑到那么多。
因着身体的缘故,又累了一天,不多时乔墨的精神就撑不住了,开始频繁的打哈兮。齐韫见状收住话头,与他道别,又说明早要与友人见面,到午后过来与他同返上林村。
临走时齐韫又道:“让赵朗留下吧,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他。”
乔墨目露疑惑,突然间给他留个人是什么意思?何况这人明显是其贴身护卫。
“有他在,我也放心些。”齐韫只这么说。
等着齐韫走了,林正将赵朗安排下去,乔墨则思忖着舅舅此举的用意。
首先要排除监视,别说对方没那个心,单单他的身份就没什么好监视的。再者也不可能是留给他使唤,小门小户的,哪怕真使唤人要是能干杂事的仆人,赵朗明显是个练家子护卫。那么,留下赵朗的用意和其身份有关?留着保护他?他能有什么危险?
莫名的,他想起最开始齐韫所讲的原身父母的死亡,难道其中另有内情?
如果当年之事不是单纯的山匪报复,说明真凶仍在暗处,他这个幸存者一暴露出来,对方岂能无动于衷?齐韫虽没提这个猜测,但他留下赵朗,显然是对当年之事存有疑虑和猜测,为防万一才有此举。
乔墨被这一出弄的有些烦乱,敌暗我明,实在不利。
正烦着呢,林正回来了,一言不发的打水给他梳洗。
尽管平时林正话就少,可这会儿明显不一样,乔墨此时也明白他心里的症结在哪儿。也没说什么,直到躺在床上时才伸手与他交握。
几乎是立刻,林正的大手就紧紧包裹而来,夜色里,低沉的话音分外清晰:“阿墨,你会留下来?”
“嗯。”
简单的一个字,令林正漂浮的心沉静下来。
当猜测到乔墨身份的那一刻,他满脑子震惊,身份骤然变转,彼此间突然犹如天堑。他并不是害怕什么,更多的是茫然,他本就只会种田,已经觉得乔墨分外耀眼了,现在更是觉得配不上乔墨。
以前只在乡里之间,他可以忽视彼此间的那点差距,现在他却知道,他必须得做点儿什么了。之前与赵朗的一番谈话,恰好拨开迷雾,为了指点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