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声这辈子只去过那么一次京城,干的还是杀人放火的勾当。这件事,他后来没有再和人提起过。可是偏偏,俞谨白却来问他有没有去过京城。难道俞谨白会知道这件事?
俞谨白又问:“你在京城做了什么?”
齐声战战兢兢道:“吃……嫖……*……”
俞谨白又拿起了那支烙铁:“只做了这些?”
齐声忙道:“我还……还……杀人放火……了。”
“杀的什么人?”
“一对母子。用迷香迷晕了那个院子里所有的人,不光那对母子,还有下人……然后,放了一把火……”他故意将女人和孩子扔在床上,做出女人正在哄着儿子午睡的假象。又让两个下人手里拎着半罐酒,其余的酒洒得遍地都是。还在厨房的灶火旁,丢着两个空酒罐,最后,又在柴房里倒了一些酒,放了一把火。他把一切都做得像是下人偷偷酗酒,这才引发火灾。做完这些后,他便匆匆离去了。至于那对可怜的母子,自然也在睡梦中被人活活烧死了。
他当时只拿了定金,没有拿到全部钱,所以,又在京中等了两天。这两天之中,他听说有人从那个烧成废墟的宅子里,抬出了一大一小两具尸体。还有人说,那座宅子地处偏僻,若是在热闹地段,兴许还能有人救火呢。
不过这些都和他没关系了。他拿到全部的钱后,便悄悄离开了京城,再没回去过。他那时候已经知道了,自己惹得人来头太大。虽然对方不知道是他做的,但他终归是心里发虚。
俞谨白捏着烙铁手柄处,手指骨节根根发白:“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齐声道:“有……有人给了我一笔钱,让我杀他们。”
俞谨白双眼微眯,明亮的双眸陡然深沉:“你是说,有人暗中指使你?”
齐声急急头道:“是……我是受人指使。”
“那个人是谁?”
……
萧桐正与方天德一处用午饭。
方天德很体贴的给萧桐夹了一只鸡腿,还道:“这卤鸡腿不错,夫人也尝尝。”
萧桐很是不满,道:“莫非你打算叫我吃得跟你一样胖不成?”口中这么说着,手里却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方天德碗里,“你多吃些菜。”
方天德完全没觉得这是夫人在嫌弃自己长得胖,他只觉得夫人很体贴的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当下立刻笑道:“夫人已许久不曾对为夫这么温柔体贴了。”
一旁的小丫鬟和媳妇子们,看着这对老夫老妻这般腻歪,一个个都不由直想搓搓手臂。额,想来身上起了不少鸡皮疙瘩。
萧桐眯眼看方天德:“你是说我对你不好么?”
方天德忙道:“好……好得很。只不过……”只不过,自从闲远喜欢的那个小妮子死了,闲远也消沉了很长一段时日后,萧桐对他的态度就急转直下了,变得时冷时热。这女人分明是把对公公的一团恶气,全撒在了自家男人身上。公公天高地远够不着,但是丈夫就在身边呀。
何况,方天德那时候为了为了维护自己的父亲,确实和萧桐有过口角。他也觉得父亲做的不对,可是萧桐骂得也太难听了。yz
萧桐心疼儿子还心疼不过来,哪里还听得进去有人为公公说话?何况公公能知道孙儿的事,还不是因为方天德纵容老父在她们西川的家里安插老仆,好随时掌握儿子的家庭状况,生怕儿子受了她这个母夜叉的气么。是以,萧桐那个脾气一上来,两口子便打了一架。当然最后还是方天德服软了。
本来方天德就让着萧桐,被她打狠了,最后还要他去服软赔不是……方天德现在想想,都觉得自己那时候真是委屈啊。
不过,若是爹他老人家在天有灵,知道他坏了闲远自己相中的亲事后,结果闲远却被选为驸马,不知会不会后悔当年的所为呢。
萧桐听方天德这么说,便问道:“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夫人已许久没给为夫夹菜了。”方天德道。
萧桐这才冷哼一声,不追究方天德的失言了,只是又夹了一筷子青菜,道:“你如今是大忙人,我如今是个大闲人。难得有空陪我吃一顿午饭,你还得找借口埋汰我待你不好。”
其实她如今想想,也觉得自己气性有些大。打了一架,气了他一年多,才肯慢慢跟他和好了。直到公公去世都两年多了,她才跟方天德又如胶似漆了。谁知后来闲远又被选为了驸马,她又开始拿方天德撒气了。不过真要仔细说起来,她们这辈子,始终都是她欠他多一些吧。能忍一个女人到这地步的男人,其实不多了。她就算不停的跟自己说,他是她丈夫,就应该站到她这边,都没办法说服自己了。
夫妻两个正用饭时,有人送来了萧齐的信。
方天德只当是普通家书,便道:“先放着。”
萧桐偏道:“拿来我先看。”
方天德叹气。不是说,难得才能在一处吃上一顿午饭么?
萧桐看过萧齐的来信后,神色微变,忙道:“笑梅。”
一个媳妇子忙上前道:“夫人有什么吩咐?”
“你带上两个人,去将俞奶奶请过来。”
“是。”
方天德瞧着不对劲,忙问:“怎么了?”
萧桐道:“杨家的二爷在西川封龙峡出事了,后心中了一箭,又落入了江心。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想着,我们总该跟杨家的人说一声。那杨崎身子骨一向不大好,如今虽调理的好多了,可若受了这等刺激,也是难说。那杨闵氏若是知道了此事,只怕也不定要癫狂到多早晚呢,还是告诉雁回罢,让她……慢慢跟她爹娘说。”这消息也太坏了些,但总要知会给杨家人。
方天德道:“齐儿怎会认识杨家的人?”
“赶巧遇上了”萧桐道,“他信上说,杨举人发了疯一般的找弟弟,他会想法子让杨举人早日回京。我算着写信的日子,估摸着杨举人要不了几日,也该到家了。”
……
俞谨白听齐声合盘托出一应事实后,便将手里的烙铁丢开了。
齐声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只听俞谨白又道:“自从离开战场后,我便再未杀过人了。毕竟杀人的滋味太不好受了,何况,将你这样的要犯刑讯致死,也不大好向朝廷交代。”
齐声更是放松下来。这意思是说,他可以继续回牢房待着了吧?
下一刻,俞谨白便一脚踢飞了炭盆,烧的通红的炭火落了齐声一身。惨叫声撕心裂肺,皮肉烧焦的味道弥漫在牢房里。
齐声在地上打着滚,一点点扑灭身上星星点点的火苗。
“只不过,被大火活活烧死有多疼,你总该尝一下滋味的。”俞谨白起身离开了牢房。他现在还不能让齐声死,但却可以让他好好受受这份疼。
……
俞谨白才回了首领衙门,便有下人送上萧齐的来信。俞谨白连忙拆开来看,信读完后,他第一个念头便是,雁回怎么受得了呢?
☆、第247章 哀痛
杨雁回捏着手里薄薄的信纸,手腕一阵抖动。她一向都很喜欢来镇南侯府找萧桐,每回来,都是开心而归。唯有此次,她看了手里的信,耳中听着萧桐的话后,已经立不住也坐不稳了。
“事已至此,你还是要好好想想,怎么将事情告诉你父母。”
萧桐的话飘进杨雁回的耳朵里,又飘出来,散在空气里。她好像一个字都没听清,又好像什么都听清了。
半晌,她才道:“怎么是干娘告诉我的呢,为什么我大哥不来信告诉家里人,为什么他都不说的……”
萧桐道:“想必是开不了口罢。”
起初是一路被人追,没心思写家书,后来弟弟为了救自己,落得这样的下场,哪里有脸再对家里人开口呢?
杨雁回却道:“一定是误会了。也许萧将军是在跟干娘开玩笑呢……”可是萧齐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对萧桐开这样的玩笑呢?
杨雁回会心知事情是真的,但却无法接受,仍旧坚持道:“我要等我大哥二哥回来,到时候,我二哥说不定……说不定就和大哥一起回来了。”
萧桐看着她这副模样,唯有叹息一声。
杨雁回离开镇南侯府,便去了青梅村。但却并未回娘家,反而去寻了杨莺。跟她出来的人,只有秋吟。秋吟乍闻此事,一忽儿伤心难过,一忽儿又担心自家小姐,也是老大不自在了。
杨莺见是雁回来,忙迎了出去,携了她的手,进了自己房间里,还道:“如今情势不大好,姐姐怎么还来这儿了?”
焦家每日练功的男人多,可杨雁回如今已是官太太了,还往这里来,万一惹人闲话就不好了。虽说焦家如今已扩建了地方,又多开了一个门,杨雁回压根不用从前头过来,可到底也不好。毕竟她如今的处境,着实不妙。
杨雁回明白杨莺在担忧什么,便道:“我如今还有名声么……看淡了,也就不在乎了。我活我的,让他们嚼舌头根子去吧。”
先是秦菁诬蔑了她一回。虽说最后季少棠扛了所有的事,可她到底也不是一点点没被牵扯到。有的人就是那么阴暗。总觉得杨雁回如果真的那么清白无辜,为什么季少棠就对她惦记成了那样?
再后来,就是她在陕榆闹出来的那件事了。
如果不是萧夫人喜欢她,时常邀她过府小叙,她现在的处境更不堪。京中的官太太,只怕也没几个愿意和她打招呼了。
可是那些事,怎么能怪她呢?每一回,她都是无辜受害罢了。只是她可没有愚蠢到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就去死。有人称赞为这种事去死的女人是烈性,她却只觉得这样愚蠢。
当然,那些恶言中伤的人,是最无耻也最可恨的。逼迫的别人死了,只怕还觉得自己挺有道理。所以,就更不能白白去死了。
杨莺听杨雁回这么说,便也就不提此事了,只是道:“姐,我有事……是……焦大哥写了家书……我才收到,还没顾上跟你说。”
杨雁回看她一眼,问道:“是不是说二哥出事了?”她来这里,本也是想问杨莺,焦云尚近日有没有寄家书回来。若事情是真的,杨鸿定是不知道该怎么写信回来说这些的,但焦云尚总能跟家里人说。
“你都知道了?”杨莺问完,便担忧的瞧着杨雁回。难怪雁回姐脸色这么差。
杨雁回颓然道:“萧夫人都告诉我了。”
杨莺劝慰道:“姐,你别难过了,二哥只是落水了,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他哪一日就好好的回来了。还是……还是先想想,这件事怎么和婶子说啊……”
杨雁回忍了许久的泪,忽然就决堤了。连焦云尚都这么说了,想必事情是真的了。难道二哥真的再也回不来了么?明明二哥走的时候,一切都还好好的呀!
杨雁回一哭,秋吟也忍不住跟着她哭起来。她很小的时候,就被卖到了杨家。两个少爷和小姐又都从不摆架子,她也算是和杨雁回、杨鹤一起从小玩闹到大的。她早忘了亲生父母姓甚名谁,家在何方了,她只记得老爷和太太是谁,记得少爷和小姐是谁。她在外头受欺负了,二少爷还帮她出过头呢,说他们杨家的丫头,不能让外边的人欺负……
秋吟越想越伤心。杨雁回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她的身子,本就是杨家的骨血,本就和杨鸿、杨鹤血脉相连。从她到了杨家,就备受疼爱。她还记得那时候,二哥还背着麦子给她换西瓜吃……乍闻二哥出事,她自然是悲从中来。
只是,哭泣并不能抵消悲痛,悲伤反而在心中弥漫的更深更浓更痛。杨雁回哭着哭着,便有些喘不上气来,却还是在一直哭,一直哭。她根本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仿佛哭便能让二哥回来一般。
雁回主仆两个这般伤心痛哭,也惹得杨莺跟着抹起眼泪来。
焦家的下人还不知道是怎么了,都跟着慌了起来。一个媳妇子进来,一边劝她们莫哭,一边问是什么事。杨莺只是叫她先下去。那媳妇子只得先离开了,心里思量着,得去花浴堂告知太太一声。
杨莺又抹了一把眼泪,这才对杨雁回道:“姐,那信我还没拿给娘看,爹在前头,我也还没来得及去说。我才看完,你就来了。这种事,瞒也瞒不住,总要让叔和婶子知道的……”
杨雁回终于不哭了,梗着脖子道:“我偏不信这个邪,我二哥一定能回来。”
杨莺只得道:“我算着他们傍晚之前,就能从通州码头下船了。”
杨雁回道:“我自己去接二哥。”
然而,杨鹤并未回来。
杨鸿和焦云尚下船后,杨雁回的马车已经等在外头了。杨莺是和杨雁回一起来的。眼看着焦云尚和杨鸿下来,杨雁回便忍不住下了车,直奔过去,拉着杨鸿直问:“大哥,二哥呢?他怎么不和你一起下来?”
杨莺随后跟来,看到这情形,一时无言。
杨鸿面色苍白,几日来便瘦了好些。听见妹妹扯着自己衣袖这么问,更是不知该如何回话,半晌,方开口低声道:“雁回……二弟还没回来。”听起来,他嗓子也有些沙哑。
林妙致上前道:“这位是俞夫人吧?夫人有话还是上车后慢慢问,让杨举人慢慢说。他染了风寒,身子不大好。”
杨雁回这才注意到,杨鸿和焦云尚带了个年轻女子回来。这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看打扮,还未出阁。他们三人是从一艘挺大挺气派的船上下来的,尚有二十几个劲装男子尚未下船。
焦云尚和杨鸿回头朝船上瞧时,为首一名男子立在船头,抱拳道:“杨举人,焦镖头,吾等幸不辱命。就此别过了。”
……
杨雁回一行人回到家时,闵氏和杨崎都坐在堂屋里,焦氏夫妇也都在。
杨崎和闵氏看起来脸色很差。几个孩子鱼贯走入堂屋来,闵氏一眼也不敢错开,一个一个的瞧过去。她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姑娘,但一时也没想起是谁,不过,她也没心思去想。她只注意到,这些人里,没有她的鹤儿。
闵氏站起来,一步一步,慢慢走到杨鸿跟前:“鸿儿,鹤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