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已过,京城再次复苏,盈盈的灯笼高高挂起,人流攒动颇为热闹。一辆低调的素面轿子自西向东行至凌江河畔,最后停在了望月楼后门。
小厮轻轻落轿,往前探头道:“大人,到了。”
牧容缓缓睁开眼,抬手挑开了轿帘,下轿后捋了捋袖阑,这才叩了叩望月楼的后门。
里头很快就把门打开了,牧容颔首示意,随后轻车熟路的摸进了一间幽静的厢房。
和外院的灯火通明相比,这间后院厢房颇为昏暗,只有一盏落地绢灯散发出影影绰绰的光芒。靠近窗户的位置摆放着一个漆金的梨木软榻,身穿暗紫色交领袍的男人正斜躺在上面闭目养神。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微微抬起眼帘,薄唇翕动吐出两个字:“来了?”
“见过赢山王。”牧容立于一丈开外,淡然揖手。
赢山王点点头,半坐起身体来,意味不明的眼光在他身上寻睃了一圈。
眼前的男人容貌俊美,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贵气逼人,配他皇妹委实说得过去。但男人不能单凭样貌说话,谁能想到这般安静娴雅的男人实则是个沾满血腥的刽子手……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叹了口气,无奈道:“牧指挥使,那件事你可是想好了?”
牧容轻快一笑,“想好了,卫夕不能离开大华。”
话音刚落,赢山王旋即从软榻上站了起来,脸色蓦然变得阴沉,“牧容,你搞清楚现状了没有,到底要让本王重复多少次?”他忿忿踱到他身前,压低声道:“她现在不是公主,更不是名门千金,是个随时都会没命的锦衣卫!你的不舍会害了她!”
牧容不以为然,微微扭头,气定神闲的直视他,“王爷此言差矣,即便是我识得大义舍弃她,也会害了她。”
心急如焚的等了一个月,没想到他会是这般答复。赢山王捏紧了拳头,轻嗤道:“此话怎讲?”
“让她假死简单,护送你们出京也简单,可你们该去哪里落脚?”牧容神色倏尔变得凝重,“南魏你们暂且不能回去,大华又遍布锦衣卫的眼线。敌在暗,我在明,一旦卫夕被熟稔的人发现定会被大做文章,制你们一个欺君之罪。到时候,恐怕我也保不住你们的脑袋。”
短短的几句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将赢山王心头的那把火噌一下浇灭了。他凝了牧容许久,最终不甘心的松开了拳头,“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你叫本王如何忍心看皇妹出生入死!”
自从夺嫡失败后,他对权力的追求变得愈发淡薄,然而今日的心境却全然不同。
压抑许久的野心再度蠢蠢欲动——
没有权力,他如何保护挚爱之人?
正当他失意之时,牧容的唇畔却裹挟出一丝暧昧不明的笑,“王爷莫愁,我有一计。”
听罢,赢山王一愣,黯淡的眸子再度燃起星星之火,音调也随之抬高了几分:“快说来听听!”
现如今,他唯有信任牧容。
“王爷应该知晓,最近朝廷不太稳当,过些时日我会向皇上请婚,将卫夕迎娶进门。”说出这句话时,他那双秀长的眼眸里盛满了星辉,看起来格外精神,“谨慎起见,你们的关系不可昭告天下,我会在朝廷里为她寻个义父,让她风光的嫁入牧家。”
赢山王面露诧哑,微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这种办法!
牧容对他的表情视若无睹,后退一步,恭敬地垂头揖手,“王爷,我答应过卫夕,不论什么情况都会保她平安。请你放心的将公主托付于我,牧容……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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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后,牧容将锦衣卫的事务全权交给君澄处理,自个儿领着一头雾水的卫夕来到了将军府。
彪勇将军随刚已经年过半百,剑目星眉,蓄着一缕山羊胡,此时端坐在正堂之上,颇具威严。
在牧容的见证下,卫夕行完大礼,递上茶,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义父”。
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在古代意外的攀了个“干爹”!
她这声“义父”喊得颇为乖巧,人长得又水灵漂亮,随刚接过茶呷了一口,紧绷的脸色终于笑成了一朵花,“我常年征战,膝下只有一子,如今总算儿女双全了!来来来,快起来,到爹爹这来!”他将卫夕拉到身边,随后斜眼看向坐在下堂的牧容,粗声粗气道:“容儿,你可不能欺负她,否则本将军的拳头可是不长眼!”
卫夕被这嗓门慑住了,这干爹变脸翻书还快!
然而牧容追随他驻守边关多年,早就看惯了他的脾性,一挑眉梢,坏坏揶揄道:“这么多年了,将军还是这么火急火燎。”
随刚一拍桌子,叱道:“你这小子!翅膀硬了还是当本将军不中用了?!”
“牧容对将军感激不尽,哪敢造次?”他打趣起身,随后笑容宴宴的叩首,“请将军放心,下官一定会好生对待遂家小姐,如若食言——”他仰眸看向面颊绯红的卫夕,一字一顿道:“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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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刚为人刚正不阿,相处起来却发现是个老小孩。卫夕陪他下了几盘棋,又满足了他带着女儿踏青的愿望,这才得空用膳,疲惫的离开了将军府。
远远瞧见随刚终于进了府,卫夕放下帘子,如负释重的叹道:“随将军真是好客啊!”
“那是你义父。”牧容耐心提醒她,随后把将军府赠送的新鲜蜜饯递到她嘴里。
卫夕嚼了嚼,满口香甜,呜呜隆隆道:“大人,你怎么突然想到给我寻义父了?”
牧容只是抿唇笑笑,并没说话,又往她嘴里塞了几个蜜饯。
他这幅模样俨然是有所隐瞒,卫夕蹙了下眉头,对他的表现颇为不满,“大人,你有事瞒我。”
“嗯。”牧容倒不避讳,淡淡笑道:“你猜猜。”
卫夕见他笑的一脸贱样,不满的瘪起了嘴。她深知牧容的性子,他不愿意说的,撬开嘴也掰不出来,只得沉思起来。
半晌后,她灵光一闪,遽然瞪大了眼,“莫非是——”
见她惊慌失措的指着自己,牧容加深了眼角的弧度,曼声道:“莫非是什么?慢慢说,别急。”
“莫非——”卫夕懵懵的咽了口唾沫,“莫非你要娶我?!”
☆、第八十二章
“莫非——”卫夕懵懵的咽了口唾沫,“莫非你要娶我?!”
她微张着唇瓣,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模样看起来憨态可掬。
牧容无奈一笑,眼眸漾满温和的清辉。不忍心去捉弄她,他老实的深吸一口气,颔首道:“对。”
尽管卫夕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言简意赅的一个字还是带着千金重量轰一下砸进她的心房。
恋爱还没谈几天,这就要嫁人了?
以她的接受力来看,放现代也算得上闪婚了啊!
牧容对她古怪变幻的神色颇为不解,抬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纳罕问道:“夕儿,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卫夕噌一下抓住了他的手,嗔怪道:“大人,你怎么可以擅自做主?我还没答应要嫁给你呢!”她抿了下唇,脸上浮出小女人的娇羞,“你……还没求婚呢!”
她的一双小鹿眼明镜清澈,圆圆的瞪着他,再碰上秀气的脸庞,灵韵一下子就这么出来了。牧容直直凝视她,只觉她生气也那么可爱,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把他的心软成一滩水。
“过段时日,我会向皇上请婚的。”他反手揽住她的腰肢,拿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你且放心就好,我会让你风光的嫁入牧家。”
“……求婚是指的对我。”见他理解有些偏颇,卫夕挣扎出来,满脸无奈的看着他,徐徐道:“咱们现在是恋爱关系,要用求婚来终结。婚姻大事也是双方的事,你要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你,我若是同意了,你才能着手准备婚事。而且……”
牧容早就习惯了她的怪异思维,见她忽然欲言又止,不禁挑了下眉梢,“而且什么,你有话就直说,咱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光景,那就不分彼此了。”
他弯起眼眸,笑容无瑕而恬适,五官凑在一起很秀美,却又透出英气逼人的神韵。
这张脸真是看了千遍也不厌倦!卫夕暗叹,一下子就被他的言语蛊惑了,脱口道:“求婚还有特定的姿势……”
“姿势?”
“对啊,就是——”
说到这,她登时如梦方醒。牧容这种朝廷权贵,只会跪天跪地跪父母跪皇族跪真龙天子,岂有给普通女人下跪的道理?
卫夕叹了口气,还是甭做这个求婚梦了。赶紧洗洗睡吧,能嫁入这么牛逼的家庭已经是狗血穿越中的救命稻草了。
“怎么不说了?”见她惆怅,牧容继续道。
“算啦,没事啦。”卫夕收敛神色,笑吟吟的摆手,揶揄道:“说了你也不会去做。”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会去做?”牧容再次将她娇小的身子收入怀中,一手钳住她的下颌,垂头吻了吻她柔软的唇瓣,声音低软醇厚,带着些许迷幻的色彩:“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
半个时辰后,指挥使府。
寝房。
牧容单膝跪地,右手托着光宏帝赏赐的一枚纯金花丝珊瑚戒指,说话有些磕磕巴巴:“宝……贝,你愿意嫁……嫁给我吗?”
卫夕摇摇头:“姿势不对,重来。”
牧容:“……”
调整姿势,他再接再厉:“宝贝,你愿意嫁给我吗?”
“今儿没用膳?”卫夕一歪头,无辜道:“音太小,我听不见!”
牧容:“……”
深吸一口气,他一鼓作气:“宝贝!你愿意嫁给我吗!!”
卫夕坏劲儿上浮,就想折腾他一下。忍住笑意,佯作正经道:“不诚心!再来!”
谁知牧容沉默须臾,脸色遽然变得阴沉,嘀咕一句“麻烦死了”,随后将戒指仍在了地上。
卫夕登时变得目瞪口呆,心头咯噔一声,暗叹自己给脸不要,这不!玩大了!
嚣张的气焰一下子被牧容浇灭了,她咽了口唾沫,也顾不得矫情,结结巴巴道:“大人,那个……甭生气!咱不玩这个了,我——啊!”
随着她双脚离地的一声尖叫,牧容一个公主抱将她扛在身上,几个跨步走到奢华的拔步床边,轻轻将她仍在柔软的床褥上,自个儿也俯身压了上去。
欣长而精壮的身影遮住了大片光源,他那张英俊的脸庞一寸一寸逼近,撩拨的卫夕血脉喷张。心脏嗵嗵嗵的急速跳跃,她的呼吸愈发短促,跟对方的温热渐渐融合在一起。
就在她意乱情迷到极致时,牧容忽然停在了咫尺——
“卫夕,嫁给我。你那么怕死,也只有这样才能彻底的保护你。”
方才那个言语软哒哒的男人忽然变得霸道,态度带着不可置否的意味。男人的强势让卫夕倏尔变得小鸟依人起来,身子骨缩成了一团,嗫嗫道:“就是因为保护我才要娶我的吗?”
她咬着唇,眼神幽怨。牧容不禁扬唇一笑,握住卫夕的手放在左胸口,“最重要的是你在这里,刨除不掉。”
他的眼神迷离,仿佛承载着什么妖法,一下子慑住了她的魂魄。卫夕懵呆呆的凝视他,世界登时变得安静,唯有耳畔传来低沉的呼吸声。性感,又安全。
“……你还记得我教你的那句外族话吗?”顿了顿,她又提醒:“在荷塘镇。”
牧容沉思须臾,语调生硬的试探道:“爱……拉乌油?”
卫夕眼眸一亮,“对对,就是这句!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瞧着她忽然变得雀跃,牧容一皱眉头,恨得压根痒痒。这外族话的意思打死他也不会忘,让他难受了一晚上!
憋了一会儿,他才病恹恹横她一眼,“我才不会忘,是‘我讨厌你’的意思。”
“其实我骗你了,不是这个意思。”凝着他委屈的神色,卫夕捂着嘴咯咯一笑。
牧容闻言一愣,“……那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