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须臾,沈安康上前一步,敛正神色道:“牧指挥使,皇上口谕,让你携手下卫夕进宫觐见。”
牧容一愣,“携卫夕进宫……皇上可有提及什么事?”
沈安康老早就听说锦衣卫指挥使在府中豢养了一名女手下,如今看他这惊诧的表情,传言应该是赌中了。
他曾经在荷塘镇见过她一次,生的灵动漂亮。如今一看,这有根的男人也不好,再精明也得坠入温柔乡……
沈安康意味深长的半阖起眼,继而恢复神色,直言道:“大人应该心头有数,卫夕护主不利,此事传到了圣上耳朵里,怕是……要问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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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进宫门起,卫夕的心就快要跳到嗓子眼了,步履紊乱的跟在牧容后头。一睡醒就得知皇帝老要召见她,还是问罪……她被吓得六神无主,连牧容停下步子都没有察觉,一下子就撞到了他的胳膊。
“别毛毛躁躁的,就不能好好走路?”牧容低声呵斥她。
“……嗯。”卫夕捂着酸痛的鼻子点点头,尽管极力保持镇定,可惊惶的神色还是掩盖不住,像一头迷失在荒野中的小鹿。
牧容看着心疼,见周围没人便大胆握住了卫夕的手,不轻不重的在她手心按了按,“别怕,有我在。一会见了皇上你只管谦卑认错,别的不要多说,我来给你解决。”
他的热量顺着手心传进来,卫夕一霎就被男人的安全感包围起来。忐忑的心逐渐安定下来,她抿着唇点点头。
光宏帝正在御花园游玩,跨过内道宫门时,远远有两个近身太监虾着腰、挪着小碎步迎了过来。
卫夕抬眸看了看,叹气道:“对不住,我给你添麻烦了。”
“别说傻话了,”牧容眉眼谦和,声音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我说过定会保你平安,放心吧。”
来到御花园后,光宏帝正坐在凉亭里小憩,周围站了三四个人,右丞相蔡恒,一同游玩的逍王和福王,以及大太监刘福。唯有他一身正黄私袍颇为扎眼,老远一看就让人心头发怵。
原本牧容还有些狐疑,逍王受伤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还特意叮嘱过逍王莫要多言,如今怎就传入皇帝耳朵里了?
当他走进时,右丞相蔡恒身板笔直的站在光宏帝一侧,正眈眈望他。牧容回以一记狠绝的眼神,继而笑眼盈盈的躬身道:“臣参见皇上。”
“牧爱卿免礼。”光宏帝对他倒是客气,和煦的朝他一摆手。
牧容享有殊荣是朝野里人尽皆知的事,卫夕却只能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努力让声音不那么颤抖:“卑职卫夕,参见皇上。”
光宏帝循声看过去,“你就是卫夕?”
“是。”
“身为堂堂锦衣卫,竟然带王爷在京外跟流氓乱斗,还唆使王爷抢夺农夫马匹并当街纵马……”光宏帝顿了顿,狠拍了一下茶桌,厉喝道:“你该当何罪!”
“砰”的一声响格外突兀,吓得卫夕跟着一颤。
亲娘!明明是逍王逞英雄好吗?还有还有,她哪里唆使逍王抢别人马了?!
她心塞的磨了磨牙,却也只能按照牧容的吩咐,将头埋得更低,“卑职知错!请皇上恕罪!”
那日之事并非如此,牧容蹙了下眉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逍王。
平日里傲慢的逍王此时明显有些不服,无意间对上他的视线后,眼神向右微微一斜,似乎在示意他什么。
牧容一怔,循着他的眼光看去,视线的末梢落在了蔡恒身上。
蔡恒一身绯红官袍,正低头看着卫夕,看起来春风得意。
呵,原来是被他拿去做文章了!
很好!
在牧容压低眉宇时,光宏帝字正腔圆的说道:“身为锦衣卫还如此扰乱民风,损毁皇家颜面,朕不得不罚。”他侧脸挥手,“来人!廷杖三十,以儆效尤!”
廷……廷杖三十?!
卫夕遽然瞪大了眼,掩在琵琶袖下的手死死攥住。那大粗棒子乃是精钢无缝浇筑,里头灌满了水银,砰砰砰的搭在她屁股上,岂不是要她命?
麻痹的!还不如砍她脑袋死的痛快!
在卫夕痛骂狗皇帝时,牧容也愣眼了。卫夕的确有错,但错不至此,无非是罚俸撤官。廷杖三十委实太重,别说她一个女子,就是七尺男儿也承受不住!
宫内的大汉将军已经去取刑具,蔡恒高扬起了头颅,面上带着得胜的浅笑。
这蔡恒一定在皇上耳边吹了什么妖风!牧容暗地腹诽,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唯有眼神染满寒霜,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蔡恒与他牧家树敌就罢了,如今胆敢将卫夕卷入朝野暗流……这步棋,蔡恒走错了!
眼见光宏帝神色严肃,不似玩笑,牧容敛了思绪,跪下道:“请皇上三思,卫夕数次立功,纵然有错,但罪不至此。剿杀章王反党时她身受重伤却依然坚守,舍命寻出罪证龙袍。不仅如此,臣在荷塘镇遇袭时,也是她竭力相救才保臣一条命。前些时日无意害逍王千金之体受伤,的确是她的过失,不过请皇上念惜英才,饶她一次。臣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提领无方委实失职,甘愿承受双倍责罚!”
一直沉默的逍王见状,不顾福王的眼神制止,走到牧容身前跟他一同跪下,拱手道:“皇上,那日是臣逞强,这位锦衣卫不过是拔刀相助而已。臣的伤也是自己不小心弄到的,抢夺马匹之事乃是臣一人愚钝,跟这锦衣卫无关,臣甘愿受罚!”
福王没奈何的瞥了一眼李逸瑄,心道这傻小子真是笨!这明摆着是右丞相往牧容身上泼脏水,他还硬要蹚这趟浑水,皇上也是杀鸡给猴看。既然讨厌锦衣卫,那就一直讨厌下去好了,何必出手相助?这光景,他们俩应该选择明哲保身!
卫夕紧张的冒冷汗,听闻逍王这么一说,先是怔了怔,继而释然的瘪瘪嘴。这小王爷还算有点良心,要不然她死不瞑目。
“你们这……”光宏帝登时哑然,蹙眉看向卫夕。身材娇小的女人穿着御赐的飞鱼服跪在地上,一直将头埋的很低,只能看到一顶精致的描金乌纱。
身为大华皇帝,他自然知道锦衣卫有一名叱咤风云的女密探,可以说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特别是前往塞北的那一场暗杀,完成的相当漂亮,替他解决了心头大患……
他原本想着不过是处罚一名锦衣卫而已,没什么所谓。结果被面前跪着的两人一说和,不禁陷入了沉思。
卫夕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又是个美貌女子,这廷杖打上去……是不是显得皇家有些不近人情?
蔡恒看出了皇帝的动摇,旋即紧了紧眉心。
从方才牧容的表现来看,晏清玉的密函上果真没说假话,这个叫“卫夕”的锦衣卫是牧容的软肋。打蛇要打蛇七寸,牧家的势力堪称铜墙铁壁,牧容又削了他辛苦积攒的半壁人脉,他现在唯有捏住这个突破口!
“皇上,此事不可姑息放纵!”蔡恒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振振有词道:“锦衣卫在朝野口碑不佳自然是有他们的原因,若不加强惩治,恐怕他们要功高震主!皇上乃是真龙天子,锦衣卫自然翻不起风浪,但也要顾忌民间口风啊!”
“荒谬。”牧容的眸里蕴满阴鸷,沉声道:“蔡大人,说话要有凭有据。锦衣卫乃圣上亲军,一心维护皇权,为皇上出生入死,若非分内之事鲜少露面,岂有功高震主之说?你这是诬蔑。”
蔡昂并不示弱,“朗朗乾坤在上,蔡昂句句乃是肺腑之言。即便是得罪了牧指挥使,蔡昂也要对得起圣上,对的起这大华的锦绣江山!倒是牧指挥使执意袒护手下,不知究竟是因为爱护英才,还是因为私情!”
这慷慨激昂的念叨让卫夕心头咯噔一声,她和牧容的关系十分隐蔽,放在现代那叫非法同居,放到大华这个世风严谨的国度那叫男女私通。
若被发现……牧容的前程岂不是毁完了?!
她忽然不惧怕自己脑袋搬家了,斜斜一缕视线隔空看向身侧。
牧容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无声呐喊,微微垂头睇她。
视线相交时,卫夕用口型告诉他:不、要、管、我、了。
不就是廷杖三十嘛?她能扛得住!屡次涉险都没死成,她应该相信一次穿越主角不死定律!
……拼了!!!
谁知牧容视若无睹,不怒反笑道:“蔡大人,这玩笑可开不得。你是饱读诗书的外行人,又怎会知晓武官门道?于公于私,作为领爱护部下都是自然的。训练锦衣卫并非易事,每一名锦衣卫都是中流砥柱。得力干将每少一个都是圣上和大华的损失,这后果你担当得起吗?那日之事两方的说法明显有疑,身为左丞相不仅忽略真想,还盲目叫嚣着拿一名普通锦衣卫开刀示众,是否有些不妥?不明真相之人还以为蔡大人你宽以待己,严以律人呢!”
“你!”蔡恒瞪大眼看他,想辩驳却被牧容堵得说不出话。
又开始唇枪舌战了……光宏帝无奈的呷了口茶,有些进退两难。
牧容说的有道理,锦衣卫替他这个皇帝瞻前马后,这点小事的确应该忽略。但蔡恒咄咄逼人,拿出民间流传来劝说他整治锦衣卫。这事又牵扯到了玩世不恭的逍王,他这才想到了重罚示众,一箭双雕。
如今可好,这一左一右的,该如何选择?
气氛一下子变得胶着,火药味甚浓,憋得人有些喘不上气。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了一个嬉笑的男声,瞬间打破了这诡异的沉寂:
“源兄,你可是让我好找,原来是躲这御花园玩了。”
满打满算,这大华敢直呼皇帝大名的也只一个,那便是与他交好的南魏质子——赢山王公仪恪。
公仪恪一身雍容蟒袍,头束镶宝金冠,气宇轩昂的走进凉亭。
蔡恒和牧容一行臣子齐齐躬身,“见过赢山王。”
公仪恪微笑着颔首示意,神色没有一丝倨傲可言。见有外人在,他摆正神色,对李源行了正礼:“参见大华皇帝。”
光宏帝和他早已熟稔,志同道合甚至以兄弟相称,大气挥手道:“行了,你跟朕就不必多礼了。来人,赐坐。”
赢山王乃南魏质子,待遇自然是比大华王爷高一筹。他拎起袍角坐在雕镂的檀木太师椅上,浮光掠影的瞥了一圈地上跪着的人,狐疑道:“源兄,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啊,这是怎么了?”
光宏帝也不避讳,一五一十的将事情告诉了他。
“原来是这样。”赢山王领会点点的头,遂又看向卫夕,“你,抬起头来。”
卫夕的腿都跪麻了,脖子也快垂成颈椎病了,闻言之后急不可耐的抬起了头。
凝着她那张白皙瘦削的脸,赢山王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她!漆黑的眼底裹挟出一瞬疼惜,稍纵即逝,他指着她惊讶道:“竟然……竟然是你!”
“嗯?”卫夕懵呆呆的眨眨眼。这神情,大白天见鬼了?
光宏帝也纳闷,“贤弟认识这个锦衣卫?”
下一瞬,赢山王声音淡淡的说出了一句震惊全场的话:“不隐瞒源兄,这位是我的恩人。”
☆、第七十八章
赢山王的话如同平地一声惊雷,卫夕的下巴差点没砸到地上。当牧容探询的看向她时,她木讷地冲他摇摇头。
这哪来的一个恩人?她确信她没跟这个赢山王接触过,只在上次宴会时远远看过他,莫非是白鸟所为?!
赢山王从容解释道:“其实事情已经过去许久了,记得是个春日,我和随从外出游玩,途中遇到凶悍的劫匪,还是这位女侠帮我解了围。我一直想找女侠报恩,谁知在这遇上了。”他含笑看向卫夕,“没想到姑娘竟然是锦衣卫,看来我和大华朝野还真是有缘。”
“呃,是……”卫夕不知所云,只得咧嘴干笑。
这说法横竖听起来都感觉有些突兀,牧容警惕的看向赢山王,心底泛着嘀咕。公仪恪的暗卫适才掠走了卫夕,这会儿主子又亲自过来解围……与其说是巧合,还不如说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几人的眼光各含乾坤的交织着,唯有光宏帝松了口气。多亏了赢山王出现,倒是让他找到了台阶下,“啊,既然这名锦衣卫有恩于贤弟,那今日之事就算了。”
蔡昂一听急了眼,“皇上,万万不可啊!这锦衣卫僭越皇族,扰乱世风,如果不罚,岂不是落人口舌!”
“朕要是罚了才落人口舌,岂不是会被子民痛骂昏庸?”光宏帝不耐烦的抬高了声调,“朕不但不能罚她,还要大大赏她!卫夕,你救助赢山王有功,赏赐白银三百两。”
啥?
剧情就这么反转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卫夕咽了口唾沫,忙不迭叩首大呼:“卑职谢皇上隆恩!!”
“皇上圣明。”牧容顾不得多思,也跟着她俯首。不管赢山王出于什么目的,卫夕暂且不受廷杖便好。
“行了行了,朕也被你们吵吵烦了,都退下吧。”光宏帝疲惫的揉揉眉心,复又看向逍王,“逸瑄,你年纪也不小了,切记不要再莽撞行事。若再有下次,朕定然不会这么轻饶了。”
逍王长吁了口气,“是,臣谨记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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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御花园出来,卫夕的两只腿都软的在打飘。捡回一条小命,庆幸之余她又满心疑窦。赢山王所言是否真实?如果是真的,那她又沾了白鸟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