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胤禩,他开销大,手底下大概也不宽裕,不过也不至于会缺钱,胤祚算他一份,就纯粹只是留个念想了——几个开府的弟弟都给了,总不能独独漏了他一个。
胤祚道:“送东西去的时候,避着点人,回来更别乱说——否则说不定京城里明儿就要开始传,说太子爷快没了。”
他想起送胤禟、胤誐东西,一是为了敲打他们,二是单凭内务府分的那点银子的确不够这两个大手大脚惯了的皇子安家的,给他们点钱,省的他们又去捞了偏门——可不是在分遗产!
旺财一瞪眼,道:“他们敢!”
胤祚知道旺财这副反应就是知道了,摇摇头不再理他,伸手拿了鹅毛笔,开始写东西,。
旺财摇铃叫了丫头进来服侍,快步出去。
他先去备了点果品糕点,然后才出发去淳亲王府——主子说了要避人耳目,得备个幌子。
胤祚写了几行,觉得有点烦躁,鹅毛笔这种东西,用的不顺手不说,毛病也多——写几个字就要沾墨,而且笔尖损耗很快,尽耽误功夫。
想了想将后世钢笔的模样简单画了出来,写明要求,让人送去研究院让他们尽快造出实物来,而后才又继续。
小半个时辰过去,旺财从胤禩府上回来,让服侍的丫头退了下去,道:“淳亲王和廉亲王殿下都收了,没有多说什么。”
胤祚嗯了一声,头都没抬一下:以他的身份,送出去的东西自然不会被拒,而且他们便是有话,也不会对着旺财说。
旺财犹豫了下,又道:“奴才去廉亲王府的时候,听门房说,廉亲王病了……不过奴才进去见到廉亲王殿下,觉得气色还好……”
胤祚笔下一顿,微微拧眉,停了片刻方道:“派人去趟廉亲王府,就说我晚上过去探病,问方不方便。”
“您去探病?爷您……”您自个儿还病着呢!
胤祚一个眼神过去,旺财不敢继续反对,垂头低声嘀咕道:“奴才看廉亲王也不像病的很重的样子……而且您可是太子,您亲自去探病,还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
主子您可是太子耶,这样也忒没架子了!
胤祚已经开始继续写字,口中道:“让你去便去,废话一天比一天多!”
于是废话一天比一天多的旺财嘟囔了嘴,蔫蔫的去了。
两刻钟后,底下人来通报:“主子,廉亲王殿下来了!”
胤祚道:“请。”
原本没精打采的旺财猛地一惊,道:“主子,您是不是早就知道廉亲王要来?”
胤祚不答,道:“你去帮我迎一迎。”
片刻后,胤禩进门,苦笑着拱手:“六哥。”
胤祚手里的活还没完,这会儿思路顺畅,有点舍不得放下笔,抬眼笑笑,道:“八弟先坐坐,我很快就写完了。”
胤禩应了一声,却也不坐,而是走到胤祚身侧,将他写好的稿纸拿起来看,不由微微一愣:他自认学识不差,但纸上的字他个个认识,合在一起却只能看个似懂非懂,上面的绘图,更是如看迷宫。
轻轻将稿纸放了回去,目光微抬,落在消瘦的不成样子的胤祚身上,微微叹了口气。
在他的印象中,他这个大他不过一岁的哥哥,永远都是耀眼的令人难以直视的存在。以前,他以为那不过是皇阿玛的宠爱在他身上形成的光环,后来才慢慢明白,他本身散发的光芒,比所谓的光环,更加明亮百倍。便是如今他病弱消瘦成这般模样,也依旧拥有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
他正用一种奇怪但非常悦目的方式握着鹅毛笔,有时候写的很快,有时候又会停顿很长时间。那抿紧的唇,低垂的长睫,专注的让胤禩甚至不敢太用力看他,怕自己的目光会打扰到他。
不记得过了多久,胤祚终于放下笔,下意识的紧了紧衣领,他最近变得很怕冷,总是觉得时不时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寒意来,而无论他穿多少衣服,似乎也不会感觉热,只是大量的出汗。
一件斗篷轻轻落在肩上,胤祚抬头,便看见胤禩含笑的脸。
胤祚歉然道:“八弟久等了吧?最近我想到什么,总忍不住记下来,怕一回头就忘了。”
胤禩摇头,笑道:“也没多久……六哥写完了吗?”
“完了。”胤祚伸了个懒腰起身:“八弟陪我走走?”
胤禩过来搀扶,道:“好。”
胤祚摇手拒绝,笑道:“没那么夸张,几步路我还是走得的。”
胤祚率先出门,胤禩落后半步,不紧不慢跟在他身侧,问道:“六哥写的是什么?”
胤祚道:“我不是新收了几个弟子吗?我每天给他们上半日的课,每天讲些什么,总要提前准备一下吧?”
胤禩不赞同的皱眉,道:“六哥,太医说了,让你不要费神。如今连皇……”
他没说下去,顿了顿道:“六哥,你身体要紧,这些事,等以后养好了身子,慢慢来就是了。”
胤祚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如今连他爹都不敢让他看折子了,他却还为了几个平民费心……
微微一笑,道:“其实也不光是为了他们。你知道的,我学的东西,又乱又杂,上书房教的,皇阿玛教的,洋师傅教的,还有自己……乘机整理一下,也是好的。”
胤禩默然不语。
胤祚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再多说,两人安静走了一段,胤祚伸手从树上摘了一片叶子下来,递给胤禩。
胤禩和胤祚对视一眼,微微一笑,伸手接过,放在唇边呜呜咽咽的吹了起来。
一曲奏罢,胤祚摇头,道:“八弟你的技艺越来越差劲了,这样悠扬婉转的曲子,硬是被你吹得缠绵悱恻、如泣如诉。”
胤禩笑道:“是六哥的叶子没选对才是吧!”
胤祚莞尔,伸手又摘了片叶子,却又一松手让它落入风中,怅然道:“有时候我会觉得,历史,就是一块不断向前滚动的巨石,这个时代存在的所有事物,都在有意无意的推动着它,影响着它的轨道……”
“以前的时候,我只想着怎么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要心安理得,还要逍遥快活……如今大病了一场,却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了野心,忽然想将手按在那颗石头上,狠狠推它一把。”胤祚自嘲一笑,道:“我造的机器,写的文字,还有,教的学生……八弟,不要觉得我是在垂死挣扎,我只是,忽然想对这个世界说点什么,做点什么,留下点什么……如此而已。”
胤禩向来最擅交际,不管和谁说话,都能让对方如沐春风,然而在胤祚面前,他却时常笨嘴拙舌,每每不知道如何开口。便如此刻,他除了聆听,竟不知道能说点什么。
胤禩静静的听着胤祚说话,偶尔答上一两句,胤祚道:“我是不是太啰嗦了?”
胤禩笑道:“我只恨六哥平日里对我啰嗦太少。”
见胤祚气息有些乱,道:“夏日里就数湖上风景最好,我们不如就在水阁坐坐?”
胤祚正觉得有点吃力,点点头进了亭子坐下,远远跟着的下人忙上了茶水点心,又退了下去。
夏日的荷塘,满眼的青碧,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妖娆荷花,吹着带着荷叶清香的凉风,果然舒适。
胤祚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派人划了小船,采了鲜灵灵的莲蓬和菱角来尝。两人品了江南才子新作的诗词,讲了京城最近的新鲜事儿……也算是宾主尽欢。
天色渐暗,胤祚留胤禩用了晚饭,又一同去了小花厅小坐。
遣走下人,胤祚提壶斟茶,口中道:“早朝的时候,皇阿玛让四哥备齐班底,推行摊丁入亩之策,八弟下午就病了……是准备隔岸观火,还是准备落井下石?”
胤禩来的时候便猜到胤祚变相招他过府,为的应该是这事儿,此刻见他遣走下人,知道是要说正事了,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却没想到,胤祚一开口,就是这么直接,顿时有些猝不及防。
他迅速反应过来,苦笑道:“摊丁入亩之事,虽过了朝议,可是要实行,却是难如登天……”
胤祚将斟好的茶放在他面前,漫不经心道:“登天很难吗?”
登天不难吗?胤禩想起这位哥哥的壮举,顿时无语以对——对他而言,好似真不难……
胤祚道:“我知道摊丁入亩很难,可我也知道,摊丁入亩是好东西,所以不管它有多难,四哥一定会做到。”
“八弟,众位兄弟中,若论聪明能干,八弟当排第一,”胤祚顿了顿,道:“只是和四哥比起来……格局略小。”
格局略小……
胤禩端着茶盏的手顿时僵住。
格局略小……